贺野没多说什么,潮惊独自又抛下几句:“长期留在游戏里的那些人,我见过一个小偷,他害怕被判死刑,在现实中连抢劫也不敢,但依然选择留在游戏里;见过一些工人;见过一个不走运得罪了大人物的——他简直爱戴系统;但见得最多的,竟然是小孩。纵使再过几个世纪,大厦更高,电脑更快,灯火更繁华,照旧会有人宁愿留在这里,并不是他们不怕死。你觉得呢?”随后便也不说了。
贺野终于道:“可是徐不扰来了,既然他有意在找你,应该会给你补偿一笔钱帮你顺利生活,你不想离开吗?”
“晚了点。”潮惊耸耸肩,“我见过的死人太多了。”
谈话到此为止,潮惊率先站起身,回到了另一头。
贺野默然也抽了一根烟,原地继续独坐了片刻。
过了几个小时,黎易容睡醒后,贺野切着烤羊腿把潮惊的话大概向他讲了讲,听到复制体部分黎易容恍然大悟,听到后面也不表态了。
“等于说,第四关大概率还会有复制体出现。”顿了顿,黎易容只说,“你要小心。”
“嗯。”贺野问他,“是不是出游戏之前,我们的蛋就会生下来?”
黎易容掐指算算,笑着回答他:“差不多。”
贺野眼里登时冒出了闪亮的期待,干脆脑补起了小龙出壳时的样子。
两人饱餐一顿,然后与其他三名队友汇合,提及了积分兑换预告视频的事情。
这一次,没准是因为五个人都参与了信息兑换,贺野总算不是最非酋的那一个了。
黎易容欧气依旧,在幻视中看到了一道晦暗的走廊,走廊上奔跑着几名玩家,一个人对同伴说:“我懂了,这一关无须破解主线剧情,根本没有什么主线剧情,任务就是活下来!”
对于这条线索,后来几人颇讨论了一阵子,不确定只有逃生任务,到底是不是意味着这关副本很难。
贺野看到的是走廊上几个房间的门牌名字:眼科、耳鼻喉科……看样子这回的副本场地像是医院。
徐不扰很非,只看到了几个玩家内讧吵架的现场,耳朵里灌满了国骂,除此以外没旁的信息。幻视结束后,他连喝了几大口可乐压惊。
潮惊还成,看到的是死人现场。虽说是死人现场,然而有点线索:他看到那名玩家是被背后追来的一具尸体杀死的,但成功被追上的一大原因是前方有其他尸体堵住了他的去路。
看来尸体们还懂战术,会玩包抄。
张永恳则相反,看到了一名玩家狂砍尸体的过程,他作出的结论是,一般的物理武器貌似杀不掉这类尸体。
线索已拿到了一些,接着趁进入副本前的最后二十分钟,贺野简单地做出了几个提醒。
“第一,这关的敌人包括尸体,不代表只有尸体,也不代表尸体一定要从太平间里逃出来,不要大意。”
“第二,尸体未必只有病人,也可能有医生护士,对方很可能比我们更熟悉医院的路线和可藏之处,尽量弄到地图,或者试着向系统兑换拍立得,拍下每层楼的科室指引。”
“第三,这次我们无疑最好不要分散,也所以,系统有很大可能会在开局时把我们故意打散。我和黎潇有复制体存在,碰头时大家要小心确认身份,尽快碰头。”
信息不算太多,说到这里,贺野就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开始准备。
二十分钟后,他们整装待发地被传送进了医院新副本。
出发以前,贺野特地试着握紧了黎易容的手,不过睁眼一看,他们还是失散了。
倒是张永恳和他被传送到了同一层楼,在走廊那头遥遥望见他,二话不说,光电一样迅速跑了过来。
与此同时,贺野耳边响起了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来自系统。
“本关卡的任务为在废弃医院里生存六小时,六小时后,副本将自动结束,请各位玩家注意时间。”
随系统话音落去,贺野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多了一枚手表。
他心生疑惑。
系统这么大方,该不会这一关难度真的特别高吧?
第54章 废弃医院逃生(二)
“贺先生, ”张永恳叫了贺野一声,忐忑不安, “你说这手表会有诈吗?”
两人已经凑到一处, 双双观察起了四周的科室名, 贺野想了想回答:“我猜不会。如果这里有别的钟表也许会,如果没有, 反正我们也很难判断时间,系统没必要耍诈。”
毕竟玩家总不能专门安排一个人负责分秒不差地计数、或者做个滴漏出来吧?
听他这么说, 张永恳并没能松一口气,反而也喃喃着推测:“这关肯定很难吧?”
贺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强行否认, 只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其他人,然后我来看看能不能把医院拆掉。”
这个计划他们在主神空间里也提及过,万一尸体群中有死掉的医生, 而尸体们拥有一定的智慧, 敌方就会比他们更加了解医院的地形。
贺野的思维很简单:敌方比己方更了解地形、宛如主场作战怎么办?那就把场地破坏掉, 谁也不占优势呗。
张永恳听了以为他是想用炸弹炸毁医院,便问:“那我们要先去找找药剂吗?”
“不用。”贺野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 说,“我们往医院外面走。”
拆医院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有拆楼的实力是一回事, 尚且不明情况又是另一回事。按照贺野的思路,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尸体用普通武器杀不掉,那涉不涉及玄学?还是用特殊物质就可以?
若找不到解决尸体的办法, 医院一塌,同时跳出来几百个杀不死的尸体怎么办?
或多或少,还是得先摸摸大概的副本情况。
不过汇合队友绝对是当务之急,贺野想,作为一头龙,黎易容应该会发挥优势靠飞的四处检查检查,速度又快又不容易被敌方攻击到。
但待在窗边等黎易容飞过不是个办法,贺野打算去更空旷的地方。
视线彻底离开窗户之前,贺野冷不丁瞥到对面那栋楼的窗户边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脸孔朝外,看不清是不是也在盯着他们。
“走。”他示意张永恳和他一起朝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再望,那道人影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下便有了数。
如果是其他玩家,望见他们这边的影子,不可能不设法跑来汇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对面站着的多半是一具尸体。
这样一想,贺野越发担心黎易容检视窗口时不小心遇袭了,加快脚步冲张永恳做了个向上的手势,随后拉着张永恳匆匆下了楼。
途中张永恳尝试着向系统兑换了拍立得、手机、数码相机等种种物品,全部无效,只好拼命默记了一下能记住的路线。
他们两人被系统传送到了门诊大楼的二楼,对面大楼是住院部。迈出门诊大楼后贺野定睛四顾,这的确是所废弃医院,道路上的野草已经长出了膝盖高,覆盖了大部分地面,乱草丛中掩映着几辆报废的小汽车,车顶灰尘斑斑。
贺野抬头上望,头顶夜空漆黑,没有星,没有月,惟有一片纯黑。
这是游戏里特有的天空,除却童话副本那样的原创副本外,系统抓取现实数据时不会特地抓取天空,只会抓取与任务情节有关的事物。
所以……
贺野眉头微皱,提醒张永恳道:“谨慎点,这些草说不定有问题。尤其不要接近车。”
张永恳听话地连连点头,嘴巴说:“哎哟,好高的草,我要是还在现实里,肯定选这个地方遛狗!”
贺野:“……”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野草,踩着残余的沥青路面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一段广播声。
广播声来自门诊大楼的方向,是黎易容的声音。
黎易容在唱歌,唱的是《雨蝶》,甚至还放了一小段前奏,险些让贺野误以为现在副本怪物喜欢玩这么骚的游戏了。
直到他开怀狂飙到“我向你飞!风温柔地吹!只要你无怨我也无悔!”贺张两人才回过神来,哑然无语地做出手势表示自己听到了,询问广播室在几楼。
但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黎易容并不在窗边,也没有盘旋着找人。
这令贺野有点迷惑,他觉得黎易容刻意在会唱的为数不多的21世纪歌曲里挑了这首歌唱,除了顺手风骚一把,就是在暗示自己正在飞旋找人,请队友们都赶到窗边或楼外的空地上集合。
尸体纵有智慧,多半参不透这歌声是什么意思。
难道广播室没有窗户,黎易容只能等唱完了歌再观察楼下?
贺野默然耐心地等了一会,等到歌声结束了,重又做出招手的动作,然而他仍然没看到黎易容的身影。
张永恳也没看到。
张永恳慌忙问道:“是不是黎先生遇到危险,唱不下去了?”
贺野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一分钟后,黎易容貌似回到了广播室,用崭新的歌声回应了他。
黎易容:“我破茧成蝶!愿和你双飞!最怕你会一去不回!”
张永恳:“……”
贺野还在思索,这次歌声一尽,突然留意到了身旁张永恳的脸色有点难看,迅问:“怎么了?”
“Y”“X”D”“J”。
张永恳显得不大自信,吞吞吐吐的,可脸色越说越白:“贺先生……你有听见过医院朝操场广播吗?”
21世纪的医院贺野丝毫不熟悉,在星际时代,他记忆中的全部住院经历也都是在军院,不了解普通医院的样子。
“你直说。”贺野摇了摇头。
张永恳倒吸一口凉气,快速说道:“反正我从来没听过医院朝着操场广播,据我所知,医院大部分广播都是分区域的,面向病人,面向某科室之类的……你说我们会不会……根本不在操场上?”
贺野不由得一怔,下意识眨了眨眼,随后肯定道:“有可能。无论如何,既然暂时没法和黎潇汇合,我们就先离开这。我们在这里站的时间太久了,也许马上就会有尸体赶到。”
这话张永恳也赞同,他咽了咽口水,又问:“咱们,往哪走?”
平心而论,这份“眼见未必为实”的猜测尚得不到验证,不能说一定是真相,也可能出了岔子的是黎易容那边。连张永恳自己,也不敢确信。
所以两人略作商量后,很快得出了一致意见:尽量沿着来路往回走,在半途藏身,察看“操场”和“二楼”上有没有尸体跑来攻击。这样既谨慎安全又方便规划下一步行动。
回去的一路上,贺野着意留心了一下,他们周遭所踏的一切地面、接触的一切环境都真实无比,罡风也验不出虚假。假如是障眼法,这大约是个鬼打墙一般的障眼法,而不是单纯的蒙住眼睛还可以靠双手摸索出去。
除此以外,他很担心的另一件事是,会不会他们自以为走回了来时的路线,其实走上了又一条错路?他们到底在哪里?
贺野的担心不多时就应验了。
张永恳出了事。
两人前后脚上楼,贺野探路在前,张永恳居后,一齐高竖耳朵警惕着尸体的动静,不料忽然之间,张永恳开口叫住了前面的贺野,恐惧地说:“贺野!贺野!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我还摸到了一扇门!”
贺野豁然回头,周围没有尸体的影子,也没有别的怪物,他俩走在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阶上,张永恳手扶之处是一面苍白的墙壁,根本没门。
“你真的听不到我?”贺野立即一边派罡风靠近张永恳的手,一边开口问。
张永恳的确听不见声音了,可却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顿时疯狂摇头。
罡风一无所获,一股脑撞到了坚硬的墙皮上,但贺野眯起眼睛瞧瞧张永恳的左手,看出它正保持着一个虚握门把手的姿势,立刻向张永恳点了点头表示信任,并一把拔开了他的手。
不松手,大概是张永恳害怕有线索溜掉。可是人突然耳聋后的应激反应应该是松手。
“现在能听到吗?”贺野沉声问。
张永恳还是摇头。
贺野沉思一秒,刚要退下两级台阶,自己也伸手去触摸那处墙壁,斜刺里楼梯上方突地有一道声音阻止道:“等一等,你们先离开那里,到我这来。”
应声贺野扣住张永恳的小臂,亮起左眼,抬头上望,发觉竟是徐不扰忽然冒了出来。
徐不扰背对着一楼半的窗口,头微微向左偏,用半张侧脸面对着他们,继续说:“我刚刚祈了雨,雨不是属于我们自身的触觉,但也不是副本物品,从这一刻开始,能淋到雨的地方就是真实的室外,否则我们就仍然待在大楼里,贺哥,你还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讲前半截话时,贺野还只沉默思考着这个徐不扰该不该相信,听见最后一句,才真正确定了事情不对头。
徐不扰的姿势也不对头。
“你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贺野试探着问。徐不扰的动作很像是盲人在用耳朵辨别细微声音的动作,否则即使四周有幻境,徐不扰至少也该用双眼先确认一遍他跟张永恳的外貌。
徐不扰爽快地承认了:“对,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也碰着了一扇门。”
贺野又沉默了一下。
于是贺野当真听到了滂沱的大雨声,他朝雨声传来的方向瞄了两眼,对徐不扰提议:“那一头好像有窗户,你听到了吗?我们往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