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以后,黎易容眯眯眼睛挑起了话题,嗓音轰隆如雷:“贺野,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你是更想留在21世纪的现实里,还是更想回到未来?”
贺野瞥他一眼,心底暗自好笑,黎易容虽然是头火龙,但根本不清楚该怎样做龙,很多动作都下意识地像猫一样,还会揣爪爪。
这么想着,贺野顺手兑换了一台拍立得,给黎易容拍了几张硬照,微笑着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们都不知道,等出了游戏,我们将会飘到哪里去。”
黎易容自然晓得这一点:“我知道,但未必代表我们以后找不到回家的方法。我只关心你的想法。”
“那当然是回去,”贺野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想法永远不会改变。”
黎易容顿时沉默了,宝石般巨大澄澈的眼眸里,竖瞳越发地锐细。
其实不消说,贺野心知黎易容也更想返回星际时代,毕竟贺风思还等在那个时代。他也知道黎易容一直在顾虑什么,黎易容是担心他的安危。
早在贺野祖母的童年时代,帝国就有了一项了不起的发现:人类有灵魂,有灵魂力,并且灵魂好像通常寄居在大脑里。
与之相生相随,帝国的实验就暗暗酝酿起来了,移植大脑复活某具灵魂也逐渐成了家常便饭。
这并不是说一旦大脑死亡,灵魂就会彻底消散。譬如有些人会因为各种意外,致使灵魂短暂地出窍离体几天,此时他们的大脑不会立即脑死亡;同样的,有些人脑死亡后,灵魂还飘荡在这个世间。个中的详细奥妙,目前还谁也说不分明,生命的谜题太多了。
不过据贺野所知,在帝国的记录里,以前也偶尔出现过某人的灵魂进入他人身体一类的事情,假如在鸠占鹊巢的时间段里,某人A利用他人B的大脑种植芯片,或使用其它刺激大脑的手段加强了灵魂力,加强的无疑也是某人A自身的灵魂。等A离开B的身体后,B的大脑还在,可A的收益效果却也还在。
简言之,人类虽然暂时还无法触及灵魂,却可以通过对大脑这一物质器官的干涉作用于灵魂。
因此,贺野颇经手过几桩特殊案件,内容是某灵魂流窜于各个躯壳之中,利用违法手术暴力刺激大脑,刺激得躯壳死亡后便流窜向下一具躯壳,不断壮大自身。
可惜后来他干脆利落地击杀了那个逃跑技巧高超的逃犯灵魂,没有全心全意撬问对方主动更换躯壳的方法。
如此一来,就算能回到星际时代,贺野也要么只能继续使用这具身体,要么就自动返回到自己的大脑中。
前者不是他的愿望,他希望在离开游戏后,能把这具身体还给它原来的主人,避免剥夺他人的一生;
至于后者,便是黎易容十足担心他的理由了——在经历过刺杀皇帝一事后,帝国多半不可能会再给贺野移植大脑、重新复活的机会,他又不会主动更换身体夺取躯壳,万一当真折返回了自己死去的大脑上,迟早必死无疑。
不过对这种事,贺野早已看开了,随口淡淡地安慰黎易容道:“不说这些了,说些开心的事,对小小龙好。”
黎易容也不想害他一起发愁,闻言从善如流:“你喜欢龙吗?等出去了,我找个地方带你飞怎么样?”
对于这个提议,贺野有点心动,想了想问:“万一回去了,万一我能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们在光辉法院上空碰头?”
“光辉法院?目标太大了。”黎易容在心底皱眉。纵使贺野真能成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且还一息尚存,那也只可能是被掌控在帝国手里。
可贺野纠正他道:“假定我逃跑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初步掌控了局面,二是我没能掌控局面。如果是后者,逃到哪里我无权选择,只能极力向前逃跑,你也找不到我,我们很难汇合。如果是前者,光辉法院也没什么了不起,哪怕在光辉法院被围剿了,我也能坚持十分钟以上。凭你的能力与手眼,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十分钟,你或你的部下还找不到我吗?——不要以为我不了解你,上一次回到星际,你不可能没对自己做任何洗脑防范措施,坐以待毙不是你的性格。”
不等黎易容表态,贺野很快补充:“小潇,我们在说的是星际,是光辉法院,不是这个游戏。在我看来,那里没有任何障碍物。”
不错,光辉法院极少开庭,几乎只审判特殊危险分子,对于贺野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能够完全放开手脚打架的地点。
并且星际时代是黎易容的主场,比起单纯的个人武力,他更为人惧怕的,是他麾下无孔不入、敢于接二连三向帝国皇室叫板的庞大罪犯组织。
只是关心则乱,一时间黎易容还是不敢保证,贺野说的是个好主意。
贺野也不去催促他,耐心等候了好半晌,只轻描淡写地问道:“难道我不能相信你吗?难道我对你毁过诺吗?”
这倒没有。
黎易容很确定,贺野不喜欢许空头支票。十分钟,应该是贺野经过仔细推演确定下来的时间,毕竟贺野很了解帝国的兵力组成。
此外,贺野也意识得到,这是一次一雪前耻的机会。
有关十七年前的那件事,黎易容始终耿耿于怀,有时候会因此变得小心翼翼的。贺野不认为黎易容欠他人情,更不希望黎易容一直为那件事遗憾到老,既然有了个来到眼前的填补遗憾的机会,贺野情愿冒一冒风险,依赖一依赖黎易容,这次托黎易容救走他。
只要成功,往事就能随风淡去了。
赌这一把挺值的。
不理黎易容的纠结,抛下这两个问题后,贺野顾自兑换了一些食物填起肚子来,不复继续这个话题了。
许久许久,黎易容的回答没有等来,在揉着太阳穴吃掉两盘烤肉后,贺野倒是等来了黎易容无奈的劝告:“头很疼?你休息一会吧,小龙出壳了我会叫醒你。”
?
贺野哑然道:“出壳了才叫我?”
黎易容:“出壳很快的,几个小时的事。”
贺野:“??你生蛋的时候,我在旁边睡觉,这不是传说中的渣男吗?”
黎易容:“……听我的。你身体不舒服,我无痛生产,这算什么渣男?”
贺野:“不行,我陪着你,之后再睡。”
黎易容:“我可以和你打赌,蛋一出现,你就更加不会睡觉了,只会围着它不断期待;等蛋壳裂开老二冒头后,你还会疯狂查书试图喂食,能不眠不休48个小时。赌吗?”
贺野:“……”
贺野总觉得自己已经被黎易容给看破了。
不过平时不耍赖的人,一旦耍起赖来就让旁人没有办法,贺野干脆不和黎易容争论了,只管聚精会神地抱着双臂静静等待。黎易容见状只好也静静期盼起了小小龙的尽快降生。
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直到两个人都慢慢陷入疲劳,快要垂下眼皮睡着时,沐浴在主神空间的治疗白光中,黎易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并听到了“咻”的一声。
黎易容火速定睛去看,察觉到他动作幅度的变化,披着厚外套的贺野也马上坐直身体定睛一望,乍望见黎易容身后已经出现了一颗蛋。
贺野:“……这么迅速?”
黎易容:“就是这么迅速,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他甚至麻利地变回了人。
预想中的各种画面都没有出现,这让贺野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因为他白做功课了。不过这样一来,黎易容的感受就会轻松很多,自然是好事,于是贺野又飞快地满意了起来。
托了主神空间的福,也托了半龙基因的福,刚刚下过一颗蛋的黎易容简直脸不红气不喘,健康得惊人,反正比眼下的贺野还健康一点。
两人一齐好奇地蹲下身,打量起了这颗龙蛋。
龙蛋呈浅淡的暗红色,表层上不规律地分布着一些火山口一般的花纹,看起来烫手非常。黎易容横竖见过一次了,不怎么意外,贺野满头问号地研究了半天,不清楚是在研究什么,目光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他倒也没有忘记给黎易容兑换大量的补品和食物,堆得像小山似的,光是看上一眼,黎易容就知道自己肯定吃不完。
黎易容心觉好笑,没想到做新手爸爸的这副模样,贺野也不能免俗。遥想当年,他也是一阵手忙脚乱,东添添西添添,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到这颗龙蛋面前来。
当时他还毫不知情小龙多久会破壳呢,傻傻地寸步不离地守了几个小时,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
贺野比他理智一点,花半个小时看够了龙蛋,便转回脸来观察他了。先前贺野确认过他的确没有受伤、没有不良反应,这时又确认了一遍,方才稍微放下心,伸手喂了他一口鸡汤。
“睡一会吧。”黎易容乖乖地咽下了鸡汤,这才再度催促说,“过几个小时,可能就有硬仗要打了。等我们汇合,小龙就一定已经破壳了。”
这一回贺野没有拒绝。
他内心里是十分希望一直等待到小龙破壳不假,但也明白黎易容说得对,积累好力气、打赢翻身仗、顺利和黎易容碰头团聚才最重要,要不然这头小龙也要和上一头小龙一样,成为单亲家庭出身了。
嗯,还有另外一头小龙也会孤零零的。
“行。”贺野松了口,冲黎易容口吻柔和地许诺,“我可能要多睡一会,待会见。”
接着他又抬头告知系统:“系统,我们在空间待到第24个小时,然后选择退出游戏;存余的积分和血条全部交给队友。谢谢。”
系统简洁而机械地回应道:“1号请求通过。2号请求通过。祝玩家归途愉快。”
贺野点了点头,顺手兑换了一张松软的双人床,不再啰嗦,倒头坠了下去。
这一坠如沉深渊,醒来或许不知身在何方,最好的结果反而是一场血战,他难免亦有些惴惴不安。但那又如何呢?既然他无法把握住命运的全部走向,无法把握住明天过后身处何方,至少要把握住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足够忠于自我。
所以惴惴不安的同时,他也万分期待明天。
明天,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事情总会诞生一个结果。
只要那结果没有让他灰飞烟灭,就会成为他生命里崭新的起点。
他期待着。
·
指针行走不停,黎易容对照着表盘数过十四个小时,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一头仅有巴掌大的幼小火龙头顶着碎裂的蛋壳盘在他怀里,时不时冲他的表盘喷出一小团火星,什么也烧不坏,只是让火星像通红的雪花一样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
根据黎易容的初步鉴定,这个二儿子估计有点熊。
但这并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
他更担心的是,打从十四个小时前开始入睡休息后,贺野直到现在也没苏醒过来,姿势也没改变过一下,他叫过几次了,但都没能叫醒他。
“贺野?”黎易容皱紧眉头又叫了一遍,还倾身轻轻摇了摇贺野的肩膀。
贺野没有反应。
黎易容默默地把小龙和龙蛋壳抱远一点,挑开打火机盖,深深吸了一口烟,双眼里闪过了一缕阴云。
第73章 越狱
这次睁开双眼, 贺野眼前闯入了一片汹涌的白色。
倒不是医院的那种洁白,而是属于防护服的灰白。
他身畔是四堵特制过的强化玻璃, 合力组成了一个一平方米左右的狭小空间, 把他死死困在当中。玻璃外往来巡视的人全部穿着防护服, 玻璃上面近距离地映出了他的样子:他正背铐双手倚坐在某张椅子上,周身也罩着一层太空防护服, 面盔下惟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在直视着自己的倒影。
谢天谢地, 那不再是一双天生泫然欲泣的柔弱眼睛了。
贺野下意识地将它眯紧了一点,玻璃上映出的双眼就也随之锐利起来, 即使像素极其模糊, 还是能看出眼角边缘锋利如刀尖的形状。
贺野忽然笑了笑。
他没想到,帝国不单再次复活了他,而且还把他及时地塞回了猎狼的身体里。
不过这说奇怪也不奇怪, 恢复大半记忆后, 他已经能够想到个中的原因了。
他参与过X11时间试剂任务, 这干系重大。
在此之后,他甘心潜伏十七年, 刺杀帝国的上任皇帝,拼着同归于尽的风险破坏掉皇帝的大脑,说不定并不单单是出于个人意愿。
皇室恐怕是怀疑他背后藏有什么唆使他的组织, 至少他们必须排除这项可能。
所以如今重回故里,贺野甚至没有被再度拉去洗脑。他们需要审问他,确认那个组织的存在与否, 需要他的记忆完整存在。
真是天大的好运气。说真的,贺野一下子变得心情极好,好得几乎想要吹口哨了。
当然,帝国也不是全未防备他的危险性,譬如这身防护服和玻璃墙之外往来狱警们身穿的防护服,很可能说明着这片监区、乃至于整座监狱,都被布置成了真空状态。里面的人只是在依靠防护服、氧气管和仿重力装置行动。
这是为了不让他使出罡风来越狱。
贺野才想到这里,玻璃墙外巡逻的某名狱警就发现了他的眼神,马上疯狂地向着周围人比起“他醒了!他醒了!”的手势。
然后近乎是立刻,贺野耳边就响起了一道声音,真空不传播声音,似乎是有人提前在他耳朵里放置了耳麦。
“贺野,”一道他似曾相识、也许来自某个和他碰过面的猎手的声音冷冷地告知他,“你被逮捕了,现已剥夺所有荣誉和财产,请如实回答以下我的问题,这将关系到你的最终判刑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