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司淮顿了一下,将那名娇俏少女抛到了树梢后,小心觑了司淮一眼,见他脸上没有愠怒的神色,才将那小骨哨取下,在指尖转了一圈,变换出了一支约莫六寸长的骨笛。
“我在《藏经》里边看到的,藏民们用鹫鹰的翅骨制成骨笛,游牧或祭典的时候都哪来吹奏。里边画的图我大概记得,那日在山上吃完了鹰肉之后,就顺手带走了一根翅骨,自己捣鼓着做了一下,没想到还成了。可是我又怕你看了这骨头生气,只好用了缩小咒,把它变成个小物件挂着。”
小龙崽子挺出息……灵隽觉得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也没听说过你会吹笛子,做出来好看?”
“灵勉大师精通乐理,我的琴就是他教的,也教过我埙萧,再学学怎么吹笛子也不是难事。”司淮这么说着,好似自己已经成了个乐理大家一般,将笛子在指尖旋了一段,才归回原位。
灵勉大师也是灵隽的师兄,掌管藏经阁和佛乐阁,教授弟子吟唱佛乐和佛家乐器,祭典和法会的梵乐皆是由他负责。司淮常去这两处地方,和他也算是相熟,初学时还好,时间长了以后便没了心思,那日看着那些鹰骨忽然生了兴趣,才捯饬出来这么一件小玩意儿。
灵隽深知他学东西的那点耐性,也不戳破他,不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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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头渐渐往西偏,排排房屋打下一片阴影,越走越阴凉,眼见着前头那人走进了幽深的巷子里,司淮才终于忍不住开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脚步声跟着话音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黑色的木门有了些腐朽的痕迹。
“到了。”他应了一声,上前敲开了屋门。
开门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鹤发苍颜,面上却神采奕奕的,见了来人一点也不意外,侧过身子将他们让了进去。
有些年头的木藤躺椅还在摇晃,老人伸手稳了一下,才从灵隽手里接过果篮,掀开里侧的门帘进了后院。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看着像一家兵器铺子,司淮有些好奇地挨个看了一遍,不时瞥一眼垂着门帘的后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院墙边上似乎搭了个小棚子,外边放了很多器具。
“这位老先生是我的一位忘年故交,擅长锻造兵器,许多佛道修士的兵器都是出自他手,曾有人万金求他一件兵器,名气很高。当年我重新锻造碧玦禅杖的时候,他曾助我一臂之力。”
司淮听见“兵器”两个字,眼里添了几抹亮光,对那老者的印象登时好了几分,问道:“那我们今日是来买兵器的?”
“若是你与这兵器有缘,赠予你又何妨。”老者精神矍铄的笑声从帘子后头传来,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有些艰难地想要蹭开那块遮挡的帘子进来。
“我来!”司淮赶紧接过木匣子放到桌上,有些期待地抬头看向灵隽。
“打开看看吧。只听闻过小神龙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没想到竟是个清秀小少年,也不知铸得合不合心意。”老者背着手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骨,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木匣子还很新,司淮动作轻缓地打开盖子,便有微微华光流溢出来,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灿若大海星辰。
那是一柄通体青蓝色的剑,蓝得有些半透明,像凝成了实质的水,剑身流畅得几乎没有一丝花纹的缀余,却在剑柄处雕上了巍峨山景,剑柄下方两寸处,用梵文刻上了“山河”二字。
“此剑名为‘山河’。”灵隽见他的手停在那两个字上,出声解释。“山河永固,四海昌荣,则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司淮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师无论是给我起名字,还是给我的剑起名字,总脱不了百姓苍生,难道大师的心中,只装了苍生?”
“还有佛祖。”灵隽笑道,“还有你,有住持师兄,有我这位忘年故交,有明华寺和护国寺的僧人们……然则所有人乃至于我自己,都是这天下芸芸众生之一,我这一生吃斋念佛,不是求自身修为多高,只是求天下万民和乐。”
“你知道他身上为什么有大功德了吧?”老者笑着接过了话,“他这一生渡人渡妖,行于世间,在战火中救过人,也在河里救起落水的小狗,积德行善叫人敬佩。老头子我早就不干那种敲敲打打费神费力的事儿了,是这小和尚一连来了好几封信央求我,闹得我连年都过不好,紧巴巴地数着日子给你铸剑。”
“过年?”司淮转头看了灵隽一眼,当即明白了什么。
从明华寺离开前的一晚灵隽曾问过他想要什么兵器,可原来他早就央人替他铸了一柄“山河”。
“祁舟。”灵隽回视着他,神色十分认真,“你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尾龙,承天命而生,一降世便解了旱灾之困,受百姓敬仰爱戴,不论是你的名字,还是这柄山河,都是我、是天下百姓,对你的寄望。”
司淮重重地点了下头,伸手握上了剑柄,山河剑华光大盛,轻颤两下发出低低的呜吟声,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在不大的屋子里胡乱飞了一通,一头扎出了门外,追出去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急。”老者拍了拍司淮的手臂,道:“每一件兵器都有兵器冢,从它们寻到自己主人的一刻便会回到冢里修养灵气,应召而出。你若是愿意背着,也是可以的。”
“可是……我怎么把它召出来?”
“诶!这是你们的事儿,老头子我怎么会知道?你刚刚碰它的时候,它没有告诉你的心吗?”
“我的心?”司淮有些迷惘地转头看了看灵隽,又看了看刚到手的剑消失的方向,心中出现了一串咒,又捋不清是什么,只浮着灵隽对他说的几个字——
山河永固,四海昌荣。
如果天下苍生是他想要守护的,他便用这山河剑,给生民一个稳固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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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曾想,他最后会用山河剑,断了生前身后路。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第一次司淮和转世后的吾念遇见的时候,提起了关于名字、念珠手串等其实都是年少时候的事情,少年篇这几章就是对应的前面,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是在注水哈哈*^_^*
然后可能有小可爱会觉得和尚的性格跟文案有出入,渣作者的本意是一开始见面两方都比较正人君子一些,等到后面自然慢慢有进展的啦嘻嘻*^_^*
马上进入第二卷 啦,这篇文的数据不是太理想但是我会认真码完的,多在评论区给我动力,爱你们*^_^*
第14章 绝命神笔 一
黄昏时分的天色十分阴沉,一道闷雷低低在天边炸响,惊得路上的车马加快了脚程。
车轱辘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颠得整辆马车散架子似的摇晃,忽然一声闷响发出,马车厢朝着一侧倾去,一个车轮陷进了大窟窿里。
后边跟着的几辆装货物的车赶紧停了下来,几名家仆慌忙从车上跳下围到马车边,一把拉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车夫,掀开车帘查看车内人的状况。
“少爷,没事儿吧?”
“没事。”车内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揉着撞得有些发疼的手臂,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车轮子陷进坑里了。”车夫弯腰检视了一番,颇为愧疚道:“少爷对不住,天色太暗了我没瞧清楚……”
“没瞧清楚?你长着这双眼睛做什么用的?少爷磕出些什么万一你担得起吗!?”围在前头的家仆怒目瞪着车夫,扬手就要扇他耳光子,被少年伸出去的手轻轻拦了下来。
“少爷……”
“嘘……”少年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处,指了指耳朵,压低声音道:“仔细听,有动静。”
几名家仆相觑两眼,登时提高了警惕,伸手按向腰间佩刀,将少年护在了中间。
荒郊野岭除了他们这一队车马再没有别人,风吹得不急,道旁的草却晃动得厉害,夹杂着一些不属于草木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像什么人在絮絮低语。
“是人是鬼!出来!”方才护主最心切的家仆直接拔刀出鞘,冷光在草丛里一闪而过,并不见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划拉着车底的木轮,众人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握着刀的手禁不住地颤抖,愣是没敢拧动脖子往下边看一眼。
他们这些给主人家看家护院的家仆自然都练过几下子,遇到些小毛山匪还能糊弄一下,可哪个山匪会从车轱辘底下钻出来,必然是出门选错了黄道吉日遇着了不干净的东西。
“啊!啊啊!!有东西在抓我的脚!”离车轮子最近的家仆吓得惊叫一声,闭着眼睛挥刀向脚边连着砍了几下,才脱力地跌坐到地上,隔着车轮的间隙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睛,迟缓了片刻,才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扭曲得不像人声的惨叫。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黑洞洞的窟窿里钻了出来,四周忽然刮起了大风,歪向一侧的马车被掀上半空,落到众人中间砸了个粉碎。
凭空生出来的枯木桩往上生长着,藤蔓和根枝盘错在一起,皱巴巴的老树皮上生了一张人脸,睁着一双绿色的鬼怪一般的圆眼睛。
家仆们惊惧之下四向逃跑,才跑出几步远就被藤蔓拽住脚腕拉了回来,七横八竖倒在了木桩下。
少年面上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强自镇定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刀锋出鞘的寒光打在了老树桩的“脸”上,那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十几根粗树根从地下带泥而出,像挥舞的八爪鱼的触手,往少年身上缠过去。
手中的匕首折射着冷冷的光,少年一咬牙正要掷出去,忽而几道破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几支白色的小箭擦着他的肩头过去准确无误射在了老树桩上,几声将死的粗哑低吟声之后,长着人脸的老树桩应声倒下,变作了一棵干死的枯木。
“咳咳咳……”司淮一手拨着路边的杂草一手甩着袖子挥散激起的尘灰,半走半跑地从矮坡上下来,径直走到老枯木边上踢了两脚,确定它死透了才将插在命门上的几支“小白箭”拔了出来,不讲究地在袖子上擦拭了几下,重新藏回扇子里做几根安静的扇骨。
那名少年搀扶起几名家仆后正要向司淮道谢,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他们拉住了,一句“荒郊野岭的没准这人也是个妖怪”的低语声传进了司淮的耳朵里,他重重哼了一声,准备不留名离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我好心救了你们还要被当做妖怪,刚刚就该让你们都做了老树妖的肥料。”
“家仆粗鄙,公子莫要见怪。”少年挡开阻拦的几只手行到司淮跟前,拱手作了一下礼,温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司。”司淮仰头看了看已经黑透了的天,重重乌云遮蔽了星月,不时从云层里现出几道电光。“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前边有一间荒庙,我本来要去避雨的,小公子不妨一起。”
顿了一会儿,他看向不远处的几名家仆,道:“如果你们还觉得我是吃人的妖怪,自然可以在外边淋着,不过你们这货物怕是得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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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下得快且猛,几名家仆才把装货的板车推进小山坡上的荒庙,外头的雨就像拿盆装着似的倒了下来。
木板车并排了一列堵在了大门口,十几个大箱子沉甸甸的,几个人在里边一顿翻找才摸出几支大红蜡烛点燃,又手忙脚乱地清扫破庙给他们家小少爷腾地儿,司淮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倒下的佛像前。
那是一尊石佛,自佛身与莲花台接合处断开,砸在了供奉的石台上,眼睛上蒙着扯下来的帷帘,弯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这无情的人世。
司淮伸出手去想扯下帘布,又黯然收回了手,兀自出了神。
两个月前从桐庐镇离开后,他一直在找适合潜心修炼的地方,没想到大河南北走了一遭,竟然回到了淮阴。
当年的淮阴郡如今已经是一座大城,繁华热闹不减当年,只是街头巷尾再看不见一处贩香卖符的摊档,也没有了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檀香。
上明华寺的路已经被杂草淹没,他在山脚下站了整整一夜也没有上去,他怕看到当年被自己烧毁的寺院,更怕看到一个重建后又衰败的寺院。
他一直以为他喜欢灵隽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却没想到遭尽世人谩骂,整个佛门也因此由盛向衰。
如今的世道盛行修仙问道,也只有他这个死后重生的人才会怜悯这倒下的石佛。
“司公子?司公子?”身旁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递过一碗烧开的热水,问道:“公子一直看着这佛像,可是觉得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觉得太萧条了些。”
“和尚少了,寺庙自然也就少了,万物皆有盛衰罢了,不必太过感怀。曾经佛门鼎盛之时庙宇随处可见,如今仙道势起,自然宗门道观更多,心里装着佛的人不会在乎一座寺庙的兴废。”
杯里的水散着热气,司淮有些惊奇地转头看向那少年。
少年着了一身月色暗纹华服,身上带着不少玉饰,看着就像大户人家里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眉目间又带着文雅气,想来是教养得极好才能说出方才那番话。
“小公子待人谦和温雅,不知是哪家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