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从孟平杉斩杀前任城主召集士兵的时候起,就有一位谋士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为他献计击退敌军,只是那位谋士似乎在敌军重新围上信陵城之前就销匿了声迹。
没有任何外援能歼杀上万敌军,其中必定少不了明家的帮助,最后将战死的尸体转移到了大荒山落下封印,必然也是明家的手笔。
不过明家这位宗主和孟城主的关系似乎不深,平日里往来得并不多,因而那处万人坑的尸体被人带走导致那一片的怨气发生不平衡的时候,明家并发觉,是孟平杉寻了些尸体填了过去。
说是孟平杉填的尸体其实也只是盛兰初的猜测,盛家也顺着大荒山查到了万人坑,因此盛兰初派了盛家弟子到信陵城查探,发现近年来这位孟城主有囤积死尸的爱好,隔一段时间会将尸体运走。
但是在没有看到他把尸体运到大荒山之前,也不能妄下定论。
“你说,让林应夺人阳寿的事真的会是这位信陵城主做下的吗?他要这么多阳寿干什么?把自己变成一个长生不老的怪物?”司淮信步走在吾念边上,在潇潇寒风中兀自摇着一把扇子,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若万人坑的尸体当真是他运过去的,那么这个夺寿之人即便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然凤棉城那些失踪的人的尸体为何会恰好出现在了万人坑。况且,那日在三木原我们是亲眼见到那人凭空消失的,这种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
吾念偏头瞄了一眼送着凉风的扇子,将目光移到了司淮脸上,补充道:“施主不冷吗?”
司淮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般,顺着他前一句话接了下去,“林应曾经说过,让他替梅园那两位画梦的,是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的弟弟。如果那个人是信陵城主,那么追杀林应的,很可能就是明家这位宗主。”
“这些不过是你我的猜测,凡事还是要有证据。”吾念声音平缓,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握了一下。
找到那个追杀林先生的人,或许就能知道那十字花镖的来历,那么离揭开当年屠杀的惨案,想必也不远了。
司淮并没有漏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愁绪,并不点破他心里的想法,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强调,道:“万人坑出现龙坑一事惊动仙门百家,想必已经有不少人登门拜访,你说城主他会见我们这几个和尚和散修吗?”
吾念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如何才能见到城主,然而不等他思索出来,旁边的小和尚忽然停住了脚步,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道旁一个卖糖葫芦的。
此时已经是午后,街上叫卖的摊贩并不多,走了一大段倒是第一次见到个卖糖葫芦的。
“想吃?”吾念朝那边看了一眼,问道。
“想。”尘一点点头,毫不掩饰地咽了一口口水。
“那你想着吧。”吾念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抽出了被拽着的袖子,边走边唠叨,“这么些年在外头游历,有什么吃什么,也不见你说过什么,这会儿要起了糖葫芦,可是前些天在盛家吃得太好,都忘了自己是个穷和尚了?”
尘一平日里挨的训斥多了也不放在心上,朝着吾念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回过头来对司淮乖巧地笑了一下。
司淮只觉得这小和尚除了是个光头,和当年的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手上轻巧地转了一下将扇子合上,一把搭到了吾念的肩膀上。
“买两串吧,我也想吃。”司淮摇了摇手上的钱袋,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左眼睑上的痣红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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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离得不是很远,司淮嘴里嚼完最后一颗糖山楂的时候,进去通报的人正好小跑着出来,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司淮挑眉看向吾念,这位城主不但接见了他们,而且见得这般爽快,这倒是两人没有想到的。
城主府很大,但是装潢也十分简单,柱子门窗都有些老旧,只有几名府兵站在庭中,多少显出了几分空旷和缺少生气。
三人跟着引路的府兵一路来到了偏厅坐下,本以为要候上好一阵子,没想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门外接连传来了几声“城主”的唤声。
孟城主身着一身墨绿色衣袍,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两鬓已经生出了几缕银发,规规整整地梳到了发髻上,冠了一只黑色兰花冠,脸上挂着待客的浅淡笑意,眉宇之间又自带了几分威严。
“老爷……”在一旁候茶的小侍女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压低了声音问道:“夫人方才差贴身侍女过来,问您今晚可要过去用晚膳?”
“你去同夫人说,今晚有要事,让她不用等我。”孟平杉平淡地交代了几句,随即对司淮几人点头致意了一下,朝主座走去。
司淮静静打量着他的模样,那刚毅俊朗的脸多少有了几分年岁的痕迹,可那行军打仗练出来的身子倒是高大健朗,瞧着不大像是需要别人的寿命来续命的人。
听说孟城主与夫人成婚多年膝下却一直无子,难不成是为了孟夫人?
司淮还未将想法告诉吾念,便听到孟平杉开了声。
“两位来此,可是为了询问大荒山附近出现龙坑一事?”
两人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异口同声回道:“正是。”
“我说你们仙门的人都是吃饱了撑的,问话就不能一起来?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孟平杉有些不耐烦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将茶水饮尽,又将不小心喝到的茶叶吐回杯子里,才继续往下说。
“那一万多具死尸是我扔过去的,明宗主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替我加了封印。后来我发现有人从那里挖走了很多具尸体,导致那一块儿的气息出了异样,我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再惊动明宗主,便自己寻了些尸体填上去。那些尸体都是无人认领的死尸,总在义庄停着也不是一回事。”
“后来扔到那里的尸体混着几具凤棉城失踪的人的尸体,这件事城主知不知道?”
“你们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孟平杉抬高了几分音调,看向吾念和司淮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
“尸体是我扔的,但这件事我并不知晓,那些尸体都是从义庄抬过来的,我怎么知道是哪里的人。这件事我听明宗主说了,龙坑出现一事很可能就是因为那几具无故枉死的尸体怨气太重,所以即使我将尸体的数量填平,也还是生了这起变故。”
林应曾经说过那些“失踪”的人都是无病无痛的正常人,因为身上的寿命更长一些而遭此横祸,如此导致他们身上的怨气比一般人大也不是不可能,仙门大家将此事的原因归了一部分在这上面也并非没有道理。
“凤棉和信陵相隔甚远,那些尸体怎么会平白无故到了信陵,又正好被城主运去了大荒山……”
“我是信陵城的城主,一城的守将,哪里有这么多闲工夫关注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孟平杉语气间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皱着眉头站起了身,顾及主客身份,开始放缓了几分声调,道:“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两位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吧。”
说罢,衣袍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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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客令扔了下来,他们几人也不好继续在城主府坐着喝茶,只好由那侍茶的小丫头领着一路行了出去。
进出一趟,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在前边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摊贩正好扛着一大串糖葫芦从城主府前经过,对他们招了招手。
开门见山地果然问不出什么东西,司淮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正打算追上去再买一串糖葫芦,没想到才刚下了石阶,身后的大门又被打开,一名年轻妇人被两个士兵推攘着赶了出来,正好被吾念接到了怀里。
司淮眉头皱起,赶紧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人从吾念怀里拉了出来。
“看来孟城主说府上有事,也不完全是推搪之辞。”
吾念扫了他一眼,平心静气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面容憔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那妇人听吾念这么一问,赶紧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眼泪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整个人朝着地上瘫软了下去,嘴里半是呢喃半是央求地说道:“我的孩子不见了……我的孩子啊……”
吾念有些为难地将她扶起来,“施主慢些说,孩子怎么了?”
“我的孩子不见了……”妇人的哭声有些哽咽,紧紧拽住了吾念的衣袖,“前天夜里,被人强行闯进屋里抱走了……我的孩子,才刚刚满月……连城主都找不到人,我该怎么办!师父,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求求你师父……求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码字效率好慢啊,久等啦~~
渣作者:我终于写到新卷了!!喜大普奔!!
第33章 饕餮玉印 二
吾念头一回这样被人抓着袖子苦苦哀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边求助似的看向司淮,一边将人搀扶着宽慰道:“施主莫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淮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和尚这种东西就像是在世间行走的活菩萨,什么不相干的事情都可以大发慈悲帮上一把,看吾念的模样想必帮着找孩子这件事是逃不掉了。
天空顷刻间阴了下来,瑟瑟寒风吹过街道,催促着路上的行人加快脚步,连对面街道口的小茶摊也开始收拾桌椅。
司淮四下张望了一下,指向不远处一间开着的小茶楼,想寻个可以坐着喝茶的地方再细说,话没出口,便看见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朝这边过来。
年轻些的男子应该是那女子的丈夫,远远地就大步跑上前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先哭在了一起,后边的老者脚步有些蹒跚地跟了上来,眼眶红红的欲哭未哭,沙哑着声音说了两声“见笑”。
“阿弥陀佛。”吾念微微俯身还了一礼,手上轻轻捻动着念珠,朝老人家问道:“敢问老人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这位女施主对贫僧说孩子不见了?”
老人家有些为难地看向儿子和儿媳,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说起,两只手不住地轻颤着,有些像行将就木的朽枝。
“多谢师父关怀。”年轻男子扶着妻子站直了身子,怕人见笑似的背过身去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鼻涕眼泪,才转回身来合起双手朝吾念拜了一下。“今天一睡醒就不见内人,没想到是跑到城主府来了,冲撞了大师,还请见谅。”
“无妨。我们一行刚从城主府出来,就遇到女施主被城主府的府兵赶了出来,定然事情紧要才会到此处来的。”
“大师……大师……”那妇人听说他是从城主府出来的,立马抓上了他的手又跪了下去,央求道:“大师能出入城主府肯定是有本事的大人物,求求你,帮我央一下城主,让他派人帮我找找孩子吧?!求求你!”
“施主,此事惭愧,贫僧只是来向孟城主询问一些事情,与城主并不相熟。但出家人慈悲为怀,不知可否将难处告知,力所能及之处,贫僧定会竭力相助。”
那对夫妇听了这话,双双跪到了地上就要磕头跪拜,被吾念一手一个拎了起来,还不忘连连道上好几声谢。
司淮嘴角轻轻抿了一下,和边上的尘一对视了一眼,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日头已经被乌云掩住,眼看着大雨就快落下来,老人家连忙邀吾念几人到家里去,一边走一边在路上说道原委。
这一家人姓李,是信陵城附近李家村的农户,儿子唤作李封,和媳妇成婚两年终于生下了一双龙凤胎儿女,本该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孩子就被人抢走了。
“前天是我两个孙儿的满月,我们请了全村的人到家里头吃饭……”老人家被左右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走得有些急,声音里有些哽咽,引得旁边的儿媳妇也跟着小声啜泣了起来。
李封低声安慰了妻子和父亲几句,接着方才的话继续对吾念道:“那天夜里两个孩子睡下了之后,我们几个大人在外头收拾碗筷和桌椅,没想到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我们还没有进去就看到一个黑影抱着孩子跑走了,我们跟着孩子的哭声一路追过去,到了村口处就听不到声音了,实在是害怕……”
害怕抢孩子的人嫌孩子太吵下了毒手。
这话他没敢说出来,深深换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找到城主府来求城主帮忙,城主也答应派人去找了,可信陵城那么大,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到,秀儿她心里着急,一连跑了好几趟,想必是招城主不耐烦了才会被赶出来。城主大人日理万机,哪能将精力都放在找孩子上,可那两个孩子对我们来说是命啊……”
寒风伴着夜色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司淮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吾念,只见他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似是对这番话十分感触。
有些东西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对自己而言却比生命更重一些——譬如这和尚于他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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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行到村子口的时候,积了许久的雨水开始落了下来,雨势不大,夹着深秋的寒意落在身上有些凉。
眼见着李封将走不动路的老父亲背了起来,吾念赶紧脱下僧衣外袍披到了老人家身上,伸着手在后边扶着,司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将展开的扇子遮到了他头顶上。
渐渐沉下去的暮色里,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不平的小路跑了过来,手上提着的一盏灯笼忽明忽灭,听那哭喊的声音像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