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伸手在吾念身上摸索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受伤?我追着你到后山就没了踪影,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那只女鬼动作和反应都很快,我也是追到了后山不见了它,在附近寻了一下,正好看见你掉了下来。”吾念顿了一下,问道:“这女鬼之前明明在信陵城里消失了,怎么会出现在连云府?”
“或许是明家的弟子追到了它,将它抓了回来?”
“连云府是明家仙府,鬼祟都是不愿意接近的,若这女鬼被抓回来之后逃脱了,应该是立刻离去,而不是在这里逗留。何况,它像是有意要引我到这里来……”
司淮恢复了一点力气,却还是在吾念身上倚着,缓缓伸过手去覆到脚踝上,趁他不注意慢慢修复着几乎要从身体断开变回一捧黄泥的“脚”,嘴上很快接过了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女鬼是明峤放出去的?他为什么要放一只女鬼去村里抓孩子?”
不过细细想来,从一开始那女鬼出现,似乎就是在引导他们。
吾念:“也许是混淆视听。你想,李家丢失的那对龙凤胎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踪迹,偏偏宝儿却让我们发现了,又在我们没有线索的时候将我们引到了城主府附近,偏好又遇到了明宗主……”
司淮:“看来这两位和这件事撇不了干系啊。明家也是仙门大家,若真的养了一只鬼做事,传出去可就不是什么好听的了。”
吾念苦笑了一下,道:“便是一只养出来的鬼都有如此高的修为,你说我们这些修行的人一辈子吃斋念佛,是不是在枉用功?”
司淮不置可否,道:“曾有人跟我说过,佛祖就是为了普度众生,若黎民安好、苍生得道,一辈子念佛经又有何妨?”
“那是佛祖大度,我又不是佛祖。”
司淮头一回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佛祖若是知道你这样想,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显灵?”
吾念倒没有和他计较这个,问道:“这话还是你那位故人说的吧?若非他早往净世,我倒真想让你带我去见他一见。”
“没什么好见的。”司淮轻轻说了一声,却也没有往下说什么。
往下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他那人就是三百年前的他自己。
吾念以为提到故人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扶他坐好,打算起身到旁边找些能点火的东西,好取取暖顺带将湿衣服烘干。
才动了动身子,后背忽然撕裂一般痛了一下,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嘶”了一声跌坐回地上。
“怎么了?”司淮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急急问道。
“没什么,在河水里飘了一路,可能在山壁上剐蹭了一下。”
“哪里?”司淮不由分说地摸到了他的肩膀,湿淋淋的也分不出哪里受伤了,碰到他的后背才听到了抽气的声音,手下不由得轻了几分。
司淮轻轻闭上了眼睛,空出一只手将拇指和食指中指并在了一起,嘴里默默念了个诀,凭空升起了一缕青蓝色的火焰,扔到地上,就着地上的石子燃了起来。
“你……”吾念瞪大了眼睛盯着地上的火,不敢置信一般看向了司淮。
什么样修为的人能够凭仙诀起火?!
司淮并不理会他的眼神,掰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过了面去,不由分说把他那件湿淋淋的僧袍扯了下来,露出磨得见了血的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不舒服,一章没码完就睡了(捂脸)
今天早点更新,让我家小青龙多和心上人呆一会儿嘿嘿嘿~~~
第39章 饕餮玉印 八
吾念的脸生得白净,常年掩在衣裳底下的皮肤更是白得像春日枝头透着点微微粉色的白梨花。
然而此刻僧袍褪下后的肩背却是一片殷红,从肩头到腰际都是磨破的皮肉,整整一大片根本辩不出交错的伤痕。
暗河底下多沙石,旁边的山壁也不全是光滑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蹭的才能弄得整个后背皮开肉绽,反倒是他这个昏过去的人身上什么剐蹭都没有。
司淮一手按着吾念的肩头不让他转过身来,一手轻轻触着磨破了仍黏在伤口处的死皮,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
“嘶——”吾念轻生吸了一口冷气,皱着脸道:“轻点儿。”
“还知道疼吗?刚才谁说自己没事?这底下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就跟着跳下来?”
司淮抬眼扫了他一下,心中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他明明想将这人好好护着,没想到还是让他受了伤。
“你掉下来了我总不能干看着?”吾念稍稍偏过头看他,视线移到了他的脚踝处,忽然变了脸色,伸手拦住了司淮处理伤口死皮的手,侧过身去检视他脚上的伤。
方才司淮趁他没注意已经用修为将断开的筋骨接了回去,这才不至于让看起来惨兮兮地脚腕断离,不过那皮肉翻开后露出的骨还没来得及处理,此时明火一照,肿胀得发黑的脚踝闯进视线里,扎得有些生疼。
“你不是说不碍事吗?伤得这么严重还不碍事?若是处理得不好这腿可就废了!”吾念将挂在背上的僧袍脱了下来扔到一旁,索性坐到了他脚边。
一路飘下来脚上的鞋袜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冲掉了,污血和泥沙一起糊在脚面和伤口上,红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吾念小心翼翼抬起他的腿放到自己膝头,动作轻缓地卷起他的裤脚,放轻了力道在他脚腕上捏了几下,有些担忧地望向司淮,问道:“可有感觉?”
司淮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正为他这份悉心照顾感动不已,听到他这问话却没忍住笑了起来,低声骂道:“你这和尚使这么大手劲,自然是痛的!”
“知道痛方才你还忍着?这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你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我就这么拖到这条腿废掉吗?”
吾念板起了一张严肃的脸,似乎带了微微的怒色,看得司淮一时噤了声,直望着他眼底的一圈微红。
本就是泥糊的腿,用久了生了灵性知道疼罢了,断了再糊一条便是,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和尚担心焦急的模样。
吾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又仔细看了几眼伤口,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刀子似的暗器?这伤口积了淤血,得赶紧把血放出来,在河水里泡了这么久,免得感染了伤口。”
司淮觑了他一眼,从袖子里翻出了一片薄薄的刀片递给他。
他用惯了山河剑,再铸一把剑也不称手,这才弄了这么些摆不上明面的暗器藏在身上,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吾念接过刀片也没再说什么,略略将托着他的腿的膝盖抬高些,低下头一手摁住他的小腿不让他乱动,一手紧紧捏着刀片,小心将伤口边上的死皮死肉割了下来,在结了痂的伤口上划出一道口子,轻轻摁压着伤口周围让淤血流出来。
司淮咬紧了下唇没让自己闷哼出声,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忽然竟觉得自己这伤受得有些值得。
丢在一旁的捕兽夹被青蓝色的火光一照,锯齿处也折射着冷冷的光,边上小小的麒麟纹图案落进了司淮的眼睛里,他忽而轻声笑了起来。
“这可是下了药物淬炼的,幸好上边没有抹毒,不然我就算没有溺死在河里,也得去见阎王爷。”
吾念手下一顿,没有接他的话,司淮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明家是修仙大家,闯进精怪或是山林猛兽的可能本来就不大,若只是为了抓获放个淬了药物的捕兽夹尚能理解,可这底下是挖空了的,一旦踩中了就会陷下去,夹子另一端带着大石头,是下了狠心要往河水里溺死。你说,那女鬼会不会就是特意把我们往这边引的?”
确切些说,不是“我们”,而是吾念,那女鬼本来是将他往那边引的。
可……到底是为什么?
吾念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手下的动作半点没停,扯过那件湿透了的僧袍,在底下撕下了一块布条,凑到火边烘干了水,又晾晾一些,才小心缠着伤口包扎起来。
他一直没有接话,司淮便也没有再往下说什么,明家的兵器将他这只腿伤得有些重,正好也借着这功夫闭目养会儿神。
从后山掉到了底下的暗河里,那么这里应该是在山体里面,水流又深又急,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司淮掀开眼皮从缝里看了吾念一眼,暗自有些怅然,若他还是三百年前那只龙,若他的真身没有挫骨扬灰,大可以变幻出原形,托着他就出去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吾念背对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青蓝色的焰火落在石堆上,并不依附什么东西燃烧,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你说你是一个无名散修,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家的修士会有这种凭空生火的本事,无柴无木竟也能燃烧起来,世间若有人能修成,又哪里会是籍籍无名之人?”
吾念转过脸来看向他,或许是被他那伤痕累累的后背衬托着,竟显得那张脸无比地苍白,一双眼睛映着火光的颜色,却看得人浑身发冷。
他本就不是什么仙家修士,而是修成了人形的龙,自然会这些寻常修士做不到的术法,可这些他也不知道如何告诉吾念。
长长叹了一口气,司淮有些无奈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那你为什么帮我?”吾念并不打算放弃这一次的逼问。
他们本就不相识,在梅园捉鬼的时候,其他散修都瞧不上他这个和尚,司淮却帮着他一起捉鬼;在凤棉也只能算第二次见面,他不但替他洗清了嫌疑,还要帮他找出当年杀人屠寺的凶手。
先前他只当司淮心善,亦或是有什么自己的考量,所以从未深想也从未细问,可今天才发觉,自己连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都并不知道。
“是因为你那故人吗?因为我同他一样是个和尚,所以你站出来帮我?”
“我……”司淮想开口辩解,忽然却又说不出什么。
他若要说不是,可他确实是因为他是灵隽的转世,才护着他帮着他;可若要说是,这一世的吾念,到底也不完全是三百年前的灵隽。
吾念将他脸上的神情尽数看了去,最后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罢了,看来施主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你确实没有害过我。”
说罢,他站起身朝司淮走来,不由分说就去解司淮的衣带,将他的湿外衣也脱了下来。
司淮有些不明所以,倒也乖乖配合着他将外衣脱下,等到吾念又要来脱他的里衣,才匆匆忙忙按住了他的手,耳根蓦地爬上了一抹红晕,问道:“做什么?”
吾念:“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拿去烘干一些,总不能湿淋淋地在这里等人来救。”
司淮:“等人来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我们掉下来。”
如果真的只是意外,那么明家今天有人到后山就会发现机关被踩了,再发现他们两人不见了,想必就会派人来找。
可如果真如他想的一般有意引他到这里来,必然是要无声无息又把那洞口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暗河既然是流动的必然有出口,只是不知道多远才能流到外头去,现在他的脚伤得有些严重,凭吾念一个带着他未必能出去。
吾念将将两条裤腿挽起,又脱了鞋子,一边往水边走一边道:“尘一还在连云府呢,他发现我们不见了自然会找的。”
凭他一个小孩儿能不能找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司淮眼前浮现出小和尚害怕地缩在他后头的模样,也没有点破他的话,问道:“大师可会辟谷?这里的情况没有摸清楚,恐怕一时也出不去,若会辟谷还能挨上几天……”
“为何要辟谷?”吾念转过头来,忽而冲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脚边的河流,压低了声音道:“这河里没准有鱼。”
“暗河里能有什么鱼?”司淮想起了黏在身上的腥臭味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这河里总有一股腐臭味道,就算有鱼也是不干净的。”
“淮公子风雅惯了,这可不是在茶楼酒馆里,河里捉起的鱼,火烤了便能吃,还顾虑什么干净不干……”最后一个“净”字卡在了喉咙口,最后变成了一个气音。
吾念探进水里的脚收了回来,视线定定地望着右边石滩的方向。
此处是河流转弯处的弯道,河底的沙石长年累月冲刷堆积到一起,成了一处小河滩堆在崖壁底下。
河滩算不上多大,但是吾念此时望着的正好是河流弯过去的另一边,在火光找不到司淮也看不到的方向。
“怎么了?”司淮撑着从地面爬起来,一下没掌握好力道又跌了回去。
“这里怕是真的不干净。”吾念走过来将他扶起,一手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一手扶上了他的腰际。
他的手有些凉,触在不着寸缕的皮肤上,司淮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吾念为了撑起他稍稍弯下了腰身,此时目光正好与他平视,严肃道:“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求个评论吧,最近好少人理我,我快没有动力了,暴风哭泣ing
第40章 饕餮玉印 九
河流的弯道口、石滩与山壁夹缝处,一具尸体被凸出来的石头挂住,衣裳勉强能够辨别出是红色的,看起来像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