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的一声长剑断裂的声音,司淮及时赶了过来将那两人一脚踢开,然而没止住的剑气还是在吾念的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连带着将腕上的佛珠串也划断了,散落了一起撞击着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一幕似曾相识,司淮伸手抓了一下没抓住,猛地想起了几百年前的某一个雨夜,他满身血污地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拾起落地的珠子。
泛着血丝的眼底浮起了一丝青色,怒气腾腾的杀意布满了全身,面前的两个鬼面人见状后退了几步,赶紧和赶过来的同伴一起逃跑,司淮将剑驱了过去拦堵,正要追过去,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吾念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还没掉落的佛珠的佛头,浅浅淡淡的一缕玉色从佛头里溢了出来,绕在他的身侧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的手攥得很紧,也颤得很厉害,额头浮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的心用力撕开,抽离了他所有的力气。身旁司淮急切的呼唤声变得忽远忽近,恍恍惚惚地,伴着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和一道从未听过却又十分熟悉的、略带青涩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护国寺前神龙化形,变作了一个身穿青袍头生犄角的少年的画面……
禅房里少年醉得面生红晕,说他身上的味道好闻的画面……
澜沧山上脚戴铃铛,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的画面……
下雨天里一人蜷缩在大树下,手里捧着断开的佛珠的画面……
他痛苦地发出了两声低吟,握住司淮的那只手力道大得现出了青筋,过了许久,才慢慢松了一点力道,抬头看向旁边一脸急色的人,有些艰难地低低唤了一句,“祁舟……”
“我在。”司淮应了一声,眼里的青色早已散去,布了一圈碎裂的红痕,听他出了声才终于舒了一口气,伸手在他背上轻轻地顺抚着。
“祁舟。”他又唤了一声,明明还是那一道声音,却不知为何,多了一道十分容易察觉的悲痛。
司淮扬了下嘴角正要应他,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整个人僵了一下,触了火一般抽回了在他身后轻抚的手,慢慢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连那个还未成形的笑,都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你们的大大我会在哪个点更新,就像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写完一样哈哈哈~~
这是一个会剧透的卷名,是不是有点猝不及防嘿嘿嘿~~
[前方安利一下基友的咸淡文:与大神同居的《生存指南》by林深时逢川,闷骚伪高冷设计师X瞎jier乐观小提琴家,甜出姨母笑的那种,文案就不贴啦,感兴趣的爬过去看就行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火腿丁丁 27瓶;南胥 18瓶;是呢喃不是邻男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余忆念珠 十五
司淮缓缓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摇了两下头,用力抽出了被吾念握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踩到了滚落在地的佛珠。
即便转世后的吾念生得和前世的灵隽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可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方才一般,从那一丝悲痛的语气中清楚地觉得面前的人就是灵隽。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亦或是羞愧,就这么木然地站在两步之外,看着吾念咬牙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伸出去想搀扶的手有些发颤,内心挣扎了几下还是怯怯地收了回来,握紧了拳头垂在身侧。
吾念似乎缓过了一口气,站立的姿势笔直了许多,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而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站在身前不敢靠近的司淮。
那目光沉重且炽烈,沉淀着些许熟悉而复杂的东西,仅对上那么一眼,司淮就匆匆低下了头,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去拾散落到四处的佛珠。
吾念那串佛珠的珠子比他戴在手腕上的小紫檀叶珠串的珠子要多,断开落下之后散落得到处都是,除去脚边可见的几颗,更多的已经不知道滚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躲藏在了树叶底下和缝隙处。
司淮将拾起的几颗珠子虚虚地拢在手里,正要去一点一点地翻找,手里的珠子却忽然发出一道与本身的灰褐色十分不协调的淡玉色的光芒,紧接着四周同时响起了一阵细小的窸窣响动,掉落的那些珠子发着同样色泽的浅光,朝着他的脚边滚了过来。
像天黑之后深山野林里冒出来的粘人的鬼火……
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让他的手臂掉了两层鸡皮疙瘩,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站定不动的一双灰色僧履,司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滚过来的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双手捧着起身,默不作声地朝吾念递去。
吾念会意地伸手去接,掌心摊开才发现紧紧握在手里的那颗佛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小块青碧色的玉,发着和那些珠子一样的浅淡光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傅鸣遥说过,天玑门的藏书密卷里记载了圣禅法师将玉玦分为了四块,化作了四样不同的东西,但交出去的、记录在卷的只有三样。
原来这第四样,一直在他自己手里。
吾念盯着那玉块看了一会儿,很快回过了神来,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袋子接在司淮掌前,让他把手里的珠子都倒进去,最后将那块小玉块一并扔了进去,拉紧了抽绳又收回了袖袋里。
直到这时,司淮才反应过来他用来装佛珠的就是自己昨夜落在船上的钱袋,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终于缓过了心中的那阵忐忑,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
“吾念……还是灵隽?”
“嗯……”这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思考,只短短一会儿,他道:“都是。”
“怎么可能都是?你怎么可能是灵隽……”司淮十分粗暴且不耐地大声嚷了起来,没说两句声音又渐渐地小了下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可能不是灵隽,他本来就是灵隽的转世,只是走过了奈何桥之后把前尘往事都忘干净了罢了。既然他可以凝聚起自己破碎的元神重生,灵隽又为什么不能想起前世的事情。
“我是。”仿佛是为了安抚一般,吾念这一声说得极轻,压抑着什么东西似的,道:“我记起了许多事情,记得你刚化形的时候还不能化去头上的犄角和身上的鳞片,记得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下面,记得我带你去游历,记得你喝醉了酒说喜欢我……”
亲耳听着他说出这些事情,司淮再也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轻眨了两下眼就有两行滚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抬起微颤的手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又怕眼前的场景真的只是一个打碎了便回不来的梦。
吾念往前走了两步,见司淮没有抵触,才抬手轻轻抹掉了他脸上的泪痕,牵起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作轻缓地拉起衣袖,露出了缠满白色纱带的手臂。
那是他不久前重新替司淮缠上的,经过了昨夜的仙门和方才的鬼面人两场缠斗,雪白的纱带又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原本戴在左腕上了小叶紫檀也早就换到了右手。
“疼吗?”话一出口,他恍然觉得已经问过了这个问题,手指伸了过去又不敢触碰到,兀自说道:“当年我将你的肉身从业火中救了出来,却还是迟了一些,让大火灼伤了手臂……”
司淮本想顺着他这句话问问他到底都做过了些什么,谁知一低头就看到他被剑气划伤的手臂还潺潺冒着血,顿时把要问的话都忘记了,弯腰在衣摆上撕下了一块布条,不假思索地问道:“你随身带着的止血散呢?”
“不妨事。”吾念摇了一下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布条,却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把扣住了那只手往前拉了一下,将司淮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一双手紧紧环上了他的腰际。
“你……”司淮察觉到吾念把头埋在了自己颈侧,身体僵得一动不敢动,一双手推也不是抱也不是,语气有些慌张地道:“这……这这……这里是佛……佛寺……”
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便听到抱着他的人轻声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莫名地有些酥痒。
“嗯。”吾念应了一声,环在他腰上的那双手反而收得更紧,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低落在他的肩膀上,只听到一声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司淮怔了一下,仿佛到了这一刻才确定灵隽是真的想起来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无声地应了个“好”字。
不多时,天光慢慢黯淡了下去,簌簌落下的雪越来越大,沾湿了身上的衣裳。
一片雪花飘飘然落到司淮的眼睫上,他抬了抬手想拭掉,吾念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终于松开了紧紧揽着的手将他拉在近前,抬手拈去了那一小片冰凉的白色,低声问道:“天黑了,雪也下大了,今夜在这里留一宿吧?”
司淮还有几分愣神,听见他的问话便点了头,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说的话,我向来都是听的。”
吾念已经料到了他会答应,将从司淮手里拿过来的布条揉成了一团,胡乱擦掉了手臂上的血,随手将沾了血迹的布条扔了,便拉住了司淮往禅房的方向走。
明华寺烧毁的地方主要是前方的几座殿宇以及挨在近处的藏经阁等建筑,离得稍远的禅房客舍烧得比较少,不过几百年过去了,就算当时没被烧塌,也因长久空置日晒雨淋倒下了,几乎没剩下几处能休息的地方。
司淮以为吾念要带他去三百年前住的那间僧舍,心里正惴惴不安,就被拉着往一间看上去墙瓦齐全的僧房走去。
这僧房只剩下了半扇被烧得漆黑的门,进去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积了许久的灰尘味,以及蔓延在整座明华寺的烧焦的木头的味道。里面的床椅早就被人清理了出去,除了顶上挂着的蛛网再无其他,与隔壁连着的那面墙塌陷了一个角,扑簌簌地往里面灌着冷风。
虽然算不得好,不过在明华寺里也很难再找到一间四面墙壁和屋顶都齐全的屋子了,司淮是跟着灵隽露宿过的人,并不觉得漏些风有多艰难,当即便用脚划拉了一下地上的灰尘空出一小块地,捏了道青蓝色的焰火放了下去。
灵力化出来的火焰不用木柴也能燃着,司淮将它丢下去了便不理会,回过头,就看见吾念将脱下来的外衣铺到了脏兮兮的地面上,靠着那面不算干净的墙壁坐了下来。
司淮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了,将他还在淌血的左手拉了起来,唤道:“灵隽……”
“还是叫我吾念吧。”他出声打断,语气里带了一丝怅然,仍是温声道:“所有的纷纷扰扰都已经结束在了三百年前,即便想起了前尘往事,我也不再是那个圣禅法师。这一世,我只是吾念。”
吾念……司淮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跟着他念了一遍,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这一世初见吾念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句:缈缈红尘,有吾之所念。
“咳咳……”他假意地咳嗽了两声,不再去同吾念纠结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并起食中二指凝了一道灵光,顺着吾念左臂那道伤口一路划过去,止住了还在往外冒的血珠。
见吾念没有吭声,司淮很干脆地又在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了一条布,动作有些生疏地包扎起了那道伤口,也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问道:“三百年前,我死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吾念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追问,并不多作犹疑,答道:“我看着你渐渐在火光里消失,后悔了,冲进去抢下了你的肉身,但你的元神还是散了。”
这件事不消他说司淮也知道,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把他的肉身从红莲业火里救出来。
即便他低着头,吾念也能看到他皱起了眉头,继续往下说道:“我不敢让人知道你的肉身还未悔去,便将你带去了澜沧山,修了一座墓穴放置你的尸身,再建了个衣冠冢在上头,掩人耳目。”
司淮仍未抬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吾念停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措辞,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怕你再犯下错事,便用禅杖将山河剑封印了起来。”
封印山河剑的时候,禅杖内的玉玦已经被他取了出来分成了四块碎玉,吾念这两句话之间,略去了玉玦碎片这件事情。
先前三块碎玉出现,有两块经了吾念的手,可是都未曾唤醒他前世的记忆,为什么偏偏这一块出现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司淮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平缓道:“千秋卷纸上所画之物永恒不逝,如意笔绘梦造梦圆人念想,饕餮印可召鬼魂精怪守家护国,那你手上这串佛珠,有何用?”
吾念低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左手,笑道:“它叫余忆珠,没什么用处,只是尽数留住了我前世的记忆罢了。”
“你……你知道这一世还会与我相遇?”司淮喉间哽咽了一下,虽是疑问,可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若是他知道不会相遇,为什么会将记忆封存在佛珠里,又用只有他自己才能拿开的禅杖封印住了山河剑。
“我不知道。”他敛去了嘴角的几分笑意,神情认真地道:“我在佛祖面前长跪了七日,求佛祖让我与你来世相遇。我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但即便只是万一,我也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