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她在这里,沙洲都成了侬软的江南水乡,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莲子的清甜。
季峥发觉自己看不出这个女子的深浅,或者说他在这个女人身上看不出活人的气息。
就在此时女子缓缓睁了眼睛,月色衬得她双眸更显清亮:“足下若是拜访王爷来的,还是应当先递帖。深夜翻墙而来,总不是个做客之道。”
季峥并不言语,直接祭出了长剑。如流星一般刺向女子,他时间不多,不想再浪费时间。
女子看来有些吃惊,身形却一点不慢,迎着季峥的剑锋掠了上去。长长的袖摆挥舞,一时间竟缠住了季峥的剑,微微一笑间,女子的脸与季峥的脸竟贴得极近:“英雄难过美人关。
季峥眉头蹙起反手搅剑,女子的袖子立刻碎得被风吹起,就好像一片片花瓣。
季峥迅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女子却并不追击,同样向后退回中庭。落下时,那些被季峥搅碎的袖摆似是有了意识,竟然一片一片自己拼了回去。待女子落回地上,她的衣服又是完好。仿佛方才与季峥的恶斗都只是她烟波里的一场梦。
女子方一落下,足尖一点又是高高跃起,长袖一舞竟是将季峥都裹了进去。满目红粉中,季峥不论如何催动灵气,仍觉一点一点失去了控制力。
第52章 丢了
季峥神色不变, 即便不动灵气又如何,剑气如芒再一次搅碎了女子的衣袖, 而锋芒不停直接刺进女子的胸膛。
然而没有一滴血落下来,在季峥的剑抽出之后,她胸口上裂开的剑痕也快速地愈合了起来。
季峥蹙了下眉,侧目看向自己右臂上依旧紧紧缠绕的衣袖碎布, 撕也撕不掉。那碎布如同有生命一般,还在自动生长,试图包裹住整个人。
而被包裹的地方,灵气没有办法正常运行。
女子倒是有些诧异的季峥一眼,抿唇一笑,看起来全无杀气。可那些缠在季峥身上的碎布却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 蠕动着生长起来。不仅缠着季峥的手臂不放, 还颇有种要将他整个人都裹进去的架势。
季峥一动却发现持剑的右手被紧紧勒住。此时月已过中天,季峥知道不能再拖, 并不迟疑, 一道金色的气息顿时自他脉门渗入紧卷着他的长袖中。
金气如一线火焰, 娇花一般的长袖遭了火焰,终于暗淡了诡谲的艳丽, 季峥脚尖一点跃到房檐上彻底脱身。
然而季峥的动作还是迟了, 他分明感觉到在龙气出现时,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这些灵气都鲸吞了下去。而等他彻底脱身时, 城西王府已经重新归于平静。
季峥蹙了下眉, 心知恐怕已经错过了今晚的时机, 不再犹豫转身便跃出王府。
这女子修为和功法诡异,但刚刚缠斗时女子始终不曾出过王府范围,或许这便是对她力量的制衡。
女子果然没有追。她只是又阖上了眼,等她的衣袖再次自己恢复起来后,她才看向了自己手上的一只储物袋,季峥的储物袋。
女子的手伸了进去,突破了储物袋只能由主人使用的禁制,从中取出了一只精巧的小瓷人。
方谦好不容易离开的不见天日的储物袋,他手里面拿着一根糖葫芦的竹签下意识戳向眼前的人,也不知道季峥把这种垃圾随意堆放在储物袋里是为了什么。
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有一日随手买了一堆小玩意,然后却为了顾全颜面,全部塞给了小孩。
这些于他来说是“破烂”的玩意,却被对方小心的珍藏起来,一放就是十余年。
方谦这一剑刺来的倒是有模有样,但还是在对方弹指下就便轻易地震断了。方谦这才发现眼前换了一个人……所以……怎么掏自己出来的是个女人?
那季峥哪儿去了?
这傻小子把他塞储物袋里就是为了把他扔了?
女子看着掌中的小瓷人手持半支竹签上演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景象,不由又是一笑:“原来他就是季峥。全天下姓萧的人都在找他,他竟然自己来了城西王府。这或许便是……王爷的机缘?”
方谦觉得自己见鬼了——怎么,季峥这是在自己背上刺字了?这女人只是捡了个储物袋,为什么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早就说季峥想潜入王府的行为太过冒进,他还不听。这下倒好,明天他的海捕文书便该满沧浪洲了吧?!
方谦越想越气,盘腿坐在女子的掌上。接下来呢?自己会不会被这女子给摔个碎?那颗就精彩了,他自己没做到的事,反让别人做到了。
女子似有些触动,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你要告诉我,为何季峥的身上还有龙气。”
方谦有些疑惑。季峥是皇子,有龙气难道不应该天经地义?
“从前是这样。即便如王爷,只是皇族旁支中的旁支,也会身负龙气,只是或多或少而已。”女子柔声说着,“可皇族失去了金龙,他们身上便不再有龙气了。”
方谦恍然,又不由有些困惑。这人莫不是有病?怎么对着自己絮絮叨叨解释了这么许多?
女子的表情稍显古怪。她微微泛红的指尖戳了戳小瓷人:“小东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作弄我?”
方谦顿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对上了自己和这个人的对话,随即对自己的土疙瘩脑袋绝望了。所以……你听得到我心里所想?
女子轻轻一笑,眼底却有些惆怅:“我当然听得见。虽说你与我有些不同,但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我叫十七,你呢?你的主人给你起名字了吗?”
我叫你大爷。方谦面无表情的应道,顺便唾弃一下目前不知所踪的季峥。
什么都能弄丢,怎么不干脆把自己也丢了!
被方谦念叨着的季峥此时已经回到客栈房中,他关上门时才发现储物袋不见了。
他沉着脸站在窗前,眼看着天光泛白。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直接捏掉了一块窗棂。
……
西城王王府门的斜对面有一支馄饨摊。卖馄饨的老陈在此已经营了二十余年,隔日定时定点,将他那支馄饨挑子落在此处。一端是开水与热汤,另一端是新擀的面与馅。一旦落了摊,便有市人聚集。
老陈的馄饨都是现包的,粗短是指节在净白的面皮里却显得十分灵魂。包出来的小馄饨、元宝馄饨种种,都是匀称漂亮的底子。
入了汤在蒸腾的雾气里滚了滚就捞出,面皮半透明,显出里面一团或大或小的肉馅。闻了食指大动,见了更是口舌生津,入口更是馅料紧实弹压,面皮柔滑中又带着一股子韧,就着一口暖汤,给食客的惬意不亚于陈酿之于老酒鬼的快意。
据说老王爷在世时也经常会差人来买馄饨吃,甚至主动要帮老陈在此盘下个铺子。可老陈总推说自家婆娘身体不好,离不开城南那口救命井,就连馄饨汤也是井中水才做得好……
总有诸般理由,与这富贵王爷定上那么一定。老王爷也只是笑笑。他知道老陈倔强,就连赏钱给得多了,下次再来他都要板着个脸,但总忍不住得着空就提一嘴盘铺子的事给老陈嫌弃嫌弃。
馄饨虽好。沧浪洲对这城西王府家的态度也可见一斑,从来是敬多过畏,若有机缘,话话家常也不是空想,倒没有寻常的威慑与隔阂。
此时已近巳时,寻常市人早已吃过东西干活去了。可老陈的摊上仍有不少人落着座,捧着瓷碗就着汤,低悄悄地说着话。
“你听说了吗,这世间如今灵气还在锐减,但龙气也消失了。”
同桌书生扮相的人闻言一愣,沉着脸低声喝斥道:“你找死啊,在王府门前谈论龙气!”
那人白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这位王爷从来不在乎这个。”
“特殊时期,还是谨慎点好。”书生感叹着摇了摇头,随即凑到同伴耳边悄声说道:“昨夜有人潜入王府,还惊动了十七姑娘。”
同伴却是一惊,颇为不信:“昨夜?那得是何等修为的,竟连十七姑娘都会被惊扰?”
“莫不是别家皇族派了什么修炼者过来暗杀我们王爷?!”
书生本是想让同伴闭嘴的,不料同伴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多,还一个比一个可怕:
“你想死可别拉上我。”书生的脸都黑了,三两口便吞吃了碗中馄饨。
同伴似乎也觉察出自己方才太过莽撞了,但他仍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今日还没去王府当差,是怎么听说的?”
情知不解答个清楚同伴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书生将心一横,拍下铜钱结账,拉扯着同伴的手臂,咬着耳朵与他一同走远了:“我大舅哥在王府当差,可惜除了十七姑娘外没有人见过来者的样子……大舅哥知道我今日要入府给账房先生打打下手,特地叮嘱了我。”
说着,他还弹了弹自己的腰间,似有金铁之声。
“老板,结账。”一名貌似平平无奇的粗犷汉子不久后也结了账,去的地方正离方才的书生与同伴一样。
这人正是乔装之后的季峥,有龙气护体,他可以隐藏自己的修为,昨夜一行后,他也有自信可以潜入王府一段时间。
但他等不到夜里。
不知道为何,当他发现储物袋丢了之后,心中莫名一阵空虚。不仅是为了储物袋中,那人留给他的种种回忆,还有……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被他不小心遗失了。
季峥迫切的想要取回储物袋,即便为此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一早便在王府的前门后门侧门偏门等的地方转了个遍,正是为了伺机混入城西王府,却刚巧让他听见了这样一番谈话。
以他如今的修为,兼并龙气对修行的天然压制,竟然也不能压制住对方,反而处处被克制。昨夜的那个十七姑娘究竟是何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而他的储物袋,此时多半便也在十七手中。
季峥原本还在犹豫如何在白日里潜入王府,这书生倒给了他可乘之机。他一路循着那书生与友人的道路跟去,借着他们看姑娘的一个空挡,从他的腰间摘走了腰牌。
他已将书生的样貌记了个全,好在二人身量也是相似。季峥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加之手中的令牌,守卫并不生疑,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季峥进府后,直往昨夜遇见十七的那个庭院而去。
第53章 酒香
暖室生香。
精致的小椅子比方谦整个小瓷人还要稍微地大了一些, 但也不过手掌大小, 上面雕花镂空一样不少。
方谦就这么坐在这张特制的小椅子上。原先净白的瓷身上被套了一件小衣裳,布料细腻, 还刻有符印,动起来便是一个流光溢彩。
太闪了, 方谦觉得自己像个烛台。
奈何这身衣服的符印阵法不知是何流派, 方谦自己脱又脱不下来。
他倒也尝试过逃跑,只是放着这张小椅子的桌面上也刻有不仅仅是为了好看的繁复花纹, 更是一则困阵。若是放在从前, 这种寻常阵法方谦一剑劈了就是, 可现在,他就只是个会动会跑的小瓷人。
方谦撑着下巴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双眼迷离的看着前方。再一次唾弃将自己弄丢的季峥, 如果不是这小子突发奇想跑到王府,自己也不至于被困在这个地方。
不过自己好像还没试过把阵法劈开。可能值得一试?
等一下……重点不是没有修为和灵气, 而是……没有剑。
方谦站起身绕着阵法走了一圈,还没等他看出什么名堂, 吱呀一声, 房门已开。
方谦神色不变,落落大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十七端着一只食笼走了进来, 靠近方谦时,她的身边泛起道道水纹, 仿佛穿过什么五星屏障。透过屏障后, 十七才抬眼看向方谦。
方谦单脚懒散的踩着凳子, 不太用心地打了声招呼:“早啊,十七姑娘。”
“早。”十七轻轻一笑,从食笼里取出一叠糕点正放在方谦的面前:“知道你吃不到,并不是有心欺侮你。只是摆着挺好看的。”
方谦:……
“你家主人要是做你的时候多给你的嘴辟一条缝隙就好了。”十七说来还有点惋惜。她挺想看小瓷人吃比自己还大的糕点是什么模样的。
方谦翻了个白眼,稍收拾了一下心情,他又望向十七:“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你刚刚已经提到了,我叫十七。”十七的声音柔柔的,又取出一支小巧精致的酒壶酒壶,倾出一小杯灵酒也摆在了方谦桌前。
方谦目光下意识被那壶灵酒吸引了过去,也不知道这小瓷人的身体是怎么做到的,嘴巴张不开但鼻子却偏偏好用。
佳肴还勉强可以忍,这酒香却实在馋人了些。
十七见方谦垂涎欲滴的表情忍不住有些诧异,这小瓷人连张嘴都没有,怎么活像个酒鬼一样?
除非……十七的看方谦的目光多了一丝猜忌:“你以前喝过灵酒?”
瓷人自然是不可能喝过酒的。
方谦的心神虽因灵酒飘了一下,但很快被十七的话勾了回来。忍不住有些懊恼,他这见酒就被勾去心魂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
但他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拿着酒杯在鼻尖晃了晃,目光中尽是遗憾:“喝不到还不许我闻的到吗?这里是城西王府,你是王爷的什么人?或者说,你是什么?”
十七闻言又笑了笑她眼睛微微眯起,里面如同亮着一汪清泓,正欲说话,门外传来一声通传:“十七姑娘,王爷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