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然没了暴雨,但天阴沉沉的,压得人的心头也沉了一些。
好在蒋钟开了一个灵石矿脉,眼下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从兴洲出发前买了不少物资,其中也不乏回复精气的药物。修士们相互照应服药,不多时也都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人员损失不少,一种悲戚萦绕在众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而再向京城驶了一段,蒋钟便远远望见船队的影子。
蒋钟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是来迎接他们的船队。原本平沉谷一役,加上兴洲四天,城西军的行踪从未藏着掖着,人尽皆知。皇城的人若是对此没有丁点防备与反应,那才是奇了怪了。
但对方船上也不见旗语。小心为上,蒋钟顿时命令船上的人进行防备,同时停锚,以逸待劳。果不其然,对方见巨船不动,竟主动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与修士策动术法降下的雷火。
戚若云也是在这时收到的方谦传来的讯息,蒋钟有些奇怪地看了戚若云一眼,也不知道他这个军师是何时同那位望舒仙君换取的联络。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这边就不劳仙君挂心了。”蒋钟说着持长枪走到船头,在他身后,原本摊了一地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重整盔甲,列队成阵。
他们城西军镇守边关、身经百战,真当是泥塑的,随便从哪儿冒出来的宵小就可以随意欺凌!
“整军,备战!”
第117章 人鱼
入夜时, 雷声更胜,但雨却已经停了,天气低沉地快要透不过气来。
季峥原本只是想要暂时拖住这只凶兽便伺机离开, 但是缠斗之间自己也打出了凶性,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他是龙族, 又岂能向其他兽类低头。
两头巨兽打得正欢, 方谦的状态也已恢复了大半。但此时一龙一鱼战得正酣, 方谦不是没试过加入战局, 但此时绝不是合适的时机。但不直接加入战局,也不代表方谦真就作壁上观。他御剑在边旁策应, 骚扰着大鱼的进攻。
季峥早已杀红了眼, 他对这具龙躯的运用似乎已更加得心应手, 虽然体型上与大鱼并不占优, 但形势已逐渐转变。
大鱼虽不能化形为人,但早已开了灵智。他万年时光一大半都是在沉睡中渡过,如今天地灵气稀薄, 但只要它继续沉睡度日, 再安逸个几万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它被人强制唤醒,从海中来到这片小江。虽也存有吞吃了这条龙, 进一步提升的心思, 却不料这么一条幼龙竟能巧妙利用制空权克制自己,更有许多人类才会用的手段, 一时间也是陷入苦战。
更不提边上还有个小苍蝇似的的元婴期修士时不时瞄着自己来上一剑。
大鱼能在世间无龙, 上古神兽凶兽俱损的情况下一路活下来, 自然也懂得审时度势。如果吞掉这条龙的代价是自己重伤,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它不想为了一个虚无的提纯血脉的机会,继续和季峥硬碰,当即萌生了退意。
可就在它退意刚生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笛音。
这笛音渺渺,听起来甚是遥远,却又像是近在耳边。
大鱼的灵智顿时褪去。笨重身躯一个停顿,竟吃下了季峥与方谦的一记攻击,轰然遁入水中。
方谦看着江水的滚滚浪涛,心头一惊,眉头顿时紧蹙了起来:“它往云舟去了。”
最糟的是,大鱼此举显然是违背本性,硬要与季峥和他扛下去。这等原始生物不似人类有什么义气之类的说辞,那此举显然便是被人操控的了。
他前面所想得到了验证,这凶兽当真是被人圈养出来的。
太桁一脉中,戚长老擅养仙兽,却也未有这般能控制大乘期凶兽的手段。
电光火石之间,季峥张口咬住了凶兽的尾巴。
受笛音控制的凶兽,少了刚刚的退却,变得凶猛异常。即便身后缀着一条金龙,依旧疯狂地冲向前方。
方谦没有停顿,闪身越过一龙一鲲,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急行而去。这样下去他俩加一起打不过这发疯的大玩意,若真让它冲到船队那边,混战之下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
擒贼不如先擒王。
长夜当中,巨船竟已熊熊燃烧,令人看不见水面究竟是被什么改变了颜色。好在敌方的战船上早已进入白刃战,看来是巨船目标太大,且火力不足,因此蒋钟当机立断,直接开始白刃战。
杀上头时,那些不擅水战,行一路船吐一路的汉子们满是烈日与烈酒下锤炼出来的孤勇,刀刀见血,剑剑破肉。修士们则在甲板之外的上空拼杀掠阵。
如此危急状况,蒋钟能调度至斯,其将才也算可见一斑。
方谦并未加入战局当中,在这种状况下,大鱼前来显然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对幕后的人来说可能最不在乎的就是人命了吧。如今他更在意的是,这些捉对厮杀的修士都不过金丹期修士。
再碎一把钧弘他都不相信区区金丹期修士能以笛声控制那条大鱼。
可是笛音终究该有一个源头,方谦蹙了下眉,将灵气集中在双耳当中。
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时不时出现的落雷声,江水波涛涌动的声音,兵刃相接的声音,将士们的惨叫声与为自己壮胆的喝骂声……
虽说情况紧急,但方谦却仍是有条不紊,将这些杂音在自己的耳中滤了过去。终于再次捕捉到了那一丝缥缈的笛音。
找到了,方谦睁开眼睛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将神识探入其中一艘战船的船舱当中。
在神识探入时,如同探到了泥沼当中,里面一片空茫。
方谦在神识受损之前,直接掐断了联系,随即直接抽出了斩阳,一剑劈向船舱。
如今战局胶着,船上并非只有一方的人。无论是船上缠斗的士兵,还是四周掠阵的修士都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来这一手。
这道剑光自然还没到船舱就被拦了下来,但是受剑气影响那笛声确实顿了一瞬。
这就足够了。
方谦没有犹豫,直接御剑冲进船舱当中。他身上剑气犹存,一路并非没有修真者试图阻拦,却都没能拦得住他。
船舱内没有灯火也没有打斗声,在他进入这里之后那些士兵也,只有笛音还回荡在四周。和他用神识探入时的感觉一样,仿佛进入了一片死地。
方谦脚步一顿,从储物袋里面翻出一盏烛灯来,用火折点燃蜡烛。这火折和烛灯都还是在浮光掠影时随手扔进储物袋中的,没想到竟然真的带了出来。
幽幽地灯光照着船舱,这船在江中,船舱内有水汽弥漫很正常,但这里却有一种密密麻麻地包裹着水汽的窒息感。
季峥那边拖不了太久的时间,方谦没有迟疑地快步走了进去。
如果说当初能够控制金龙是源于皇室身负龙气,而且又是公子沅的后人,让金龙误以为公子沅尚在。
那只凶兽虽然并不是真的鲲鹏,但好歹也有神兽血脉,如今又是谁在控制?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这艘船的船舱并不算大,方谦很快便走到了头。这一层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但应该还有下层才对,方谦略一思考再次摸出了剑,然而没等他斩下去便在角落里找到可以掀开的木板。
方谦颇为遗憾地收起了斩阳,上前掀开之后是一道向下的楼梯。
到此时笛声终于变得清晰可闻,方谦松了口气,提灯走了下去。
还没到下方,便先闻到了一股海水的腥味。
烛光的范围不大,勉强能够映照出下方的模样,着船舱下方竟然打造了一个硕大的池子,那吹笛子的“人”正在水池当中。
听到脚步声,那“人”受惊般回头望了过来,竟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大小的女孩。
说是女孩也并不准确,这女孩浑身长满了鳞片,细白的脖颈竟然开了两边鱼鳃,在烛光下一片蓝紫的幻光。
她的下半身浸在水中,两条腿将分未分,上半截紧紧地长在一起,末端却有些许人脚的样子。她本应当细滑光洁的皮肤上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伤疤与血痂。
人鱼?鲛人?方谦愣了一下,却直觉有些不对,传说中鲛人一族向来貌美,这个女孩……容他实在没办法和美字联系起来。
而且当真有这一种族吗?
几乎同时方谦心中一悸,下意识侧开身,几乎同时一道刀光从他刚刚站立地方劈了下来。刀光之下,他手中的烛灯也一晃熄灭了。
方谦下来时并没有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在,这人至少也是元婴中期以上的修为。
一片黑暗之下,水中笛声变得惊慌、仓促起来。
方谦抽剑斩阳的火光带起一片亮色,剑尖却是对着水中的姑娘。
铮地一声,长刀抵在了斩阳之前。那姑娘受惊,笛子直接落入了水中。
方谦无意跟使刀人纠缠,反手一挑再落下时直接斩向水中长笛,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那就毁掉这把笛子。
长刀客脸色微变,持刀去拦方谦,同时小姑娘惊呼一声,想用尾巴重新将笛子卷回手中。
方谦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前面那一剑也不过是虚晃一招。剑势虽然被拦截,但剑气仍存,直接刺到笛子表面。
长笛应声出现裂痕。
小姑娘受惊整个人钻入海水当中,那刀客也是一愣,随即不遗余力地想要将方谦斩杀。
缺了长笛的影响,方谦相信季峥有办法引开那条大鱼,便不再走神,专心致志地对抗眼前的刀客。
这名刀客的刀很强悍,大开大合之间完全不留后劲儿,这种功法练起来伤人伤己,但却很适合临阵对敌。在这黑暗并且不熟悉的环境下,即便是方谦一时间也被逼退了十余步。
这船舱内似乎设有阵法,所以哪怕刀客的刀戾气再重也没有损伤到四周。
方谦退到第十步的时候大概摸清楚了四周的情况,然后他出剑了。剑出如山海绵长,一路破开了刀客密不透风的刀术,如旭日破云而出。
那刀客的面色终于出现细微的变化,转刀应接下了这一招,一口血从喉咙中喷了出来,但却仍未倒下,将长刀直接插进水中,那藏进水中的小姑娘不知道何时也游了出来,就藏在刀客的背后。
方谦重新点起了烛灯,他这才看清刀客的脸,他面上密布着密密麻麻的划痕,但一双眼睛却和这刀客的很像。
方谦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一个不太舒服的猜测。
第118章 信函
“她叫什么名字?”方谦举着烛灯主动退回了楼梯口, 保持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
刀客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方谦身上,身形犹如一匹受伤的鬣狗。方谦方才那一剑已经伤了他的肺腑,刀客的呼吸也因此乱了, 每一次吐息都似乎夹着血沫。
他的武技远不及眼前此人,但刀客没有丝毫退意, 只要方谦还想靠近, 他随时以命相搏。
方谦也没有理由对眼前人苦苦相逼。只要不让那名水中的少女继续操控大鱼, 他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他尤不在意地直接坐在了舷梯上, 微微笑着化解两人之间的敌意:“那位是你的女儿?”
刀客的眼下微微抽搐一下,凶光更甚。可就在同时, 身后池子里轻轻响动, 那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的少女又探出头来, 担忧地望着刀客的背影。
刀客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却并未回头,而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挡住了方谦的视线。
方谦知道自己的猜测相差无几。他顿了顿, 小心地不令自己的语气与目光流露出什么怜悯之类的情绪:“我不会伤害她。只不过, 你真的舍得自己的女儿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个自然是不舍得,天底下没有一个做父亲的人舍得女儿吃这份苦。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吃苦总比没了命要强。
刀客听见人鱼少女焦急地打水, 心中欣慰, 紧绷着的神经也微微一松。他心中对方谦的戒备虽未完全消除,但也确实减轻些许。此时终于开口应声:“你, 走。”
刀客的声音又粗又哑, 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
在这完全没有光的地方, 身边跟着一个显然也没办法开口说话的女儿,也不知道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方谦越想,越觉心软。但却并不会听刀客的一走了之:“她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是来自那只凶……鲲鹏?”
凶兽到底不太好听,方谦在喉咙中绕了一下便换了一个说法。
方谦的言语虽然委婉,但此事从来都是悬在刀客心上的一把刀。饶是他天生冷面,听了方谦的话,也不由流露出厌恶神色。
方谦愣了一下,其实他说这句原本的意思是那些皇室的人恐怕又用了什么秘法,将人和凶兽相结合,把人折磨的不人不鬼。
但是看这个人的表情理解……不会吧,难道是那只凶兽亲生的?
方谦思维随意发散了一下,自己先吓到了自己。
因由方谦这一句话,刀客先前松懈下的戒备顿时复又提起。他浓眉紧蹙:“你想怎么样?”
方谦愣了一下,知道刀客大抵是误会他对那人鱼少女有所图,不觉也有些失笑,他以前总是觉得声名是负累,此刻却又有点感激自己的知名度:“我我对你们没有歹意,不知道兄台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是太桁大弟子方谦,字望舒。”
方谦这句话出口后,那刀客眼神明暗,似有些疑惑,但在打量了他的衣饰后,大概选择了相信:“她身上的鲲鹏血脉比那只凶兽更加纯粹,但并非天生。她还小,不能死。我愿用命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