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识微嘶哑的嗓音泛着戏谑的语气,那是一切败露后孤注一掷的疯狂,他艰难的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说:“你说,你已经看透了一切,那还来见我做什么呢?想看我跪地求饶?”
他模仿着、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哀求道:“督主,求求你,我死不要紧,求您给芒儿一条生路吧……这样吗?”那悲伤的语气,在最后一句话时,化为嘲弄。
楼既回张扬艳丽的面容一片阴鸷,凤眸中是化不开的坚冰,细长的手指用力的扼紧青年的喉咙,看着他因窒息而煞白的脸色,然后贴在洛识微的耳边,语气轻柔:“砚卿,你在激怒我。”
“对,我在激怒你,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督主入魔后的样子了。真可怜啊督主,本就是逢场作戏,可您看起来却是认真了呢。”
洛识微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个嘲讽的字符,他抓住男人的肩膀,低笑着说:“黄泉路上有督主相伴,砚卿也不枉此生了!”
即便是死,这一生,他也赚够了!
他说完,便是一阵压不住的咳嗽,紧接着是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洁白的被子上,血光点点。
楼既回已经松开了钳制。
洛识微无力的倒在了床上。
他单薄的里衣下是削瘦的身体,宛若一具只剩白骨的躯壳,墨色的长发安静的散在身后,俊秀的面容下是憔悴的雪白,整个人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枯萎。
但即使这样,他的眼眸依旧明亮如火焰,苍白的唇间绽放着愉悦灿烂的笑容,那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包含着满满的恶意。
这才是砚卿的真实模样。
楼既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知道,他的砚卿快死了,但即便是死,这个小毒物也不忘在最后一刻捅他一刀。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恼怒在心底蔓延。
真狠啊……不愧是,我的砚卿。
-
不出所料。
洛识微被幽禁的第二个月,朝野上的异议声就已经慢慢地弱了下来,在楼既回的雷霆手腕下,最终偃旗息鼓,一切再次恢复如常。
督主一手遮天,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恩科后上任的这一批朝廷的新鲜血液,所上的第一节课,就是恩师的幽禁,东厂的权势到底有多恐怖,慢慢地,一切都无声无息的沉寂了下来。
但是只有跟在督主身边的沈郜知道,楼既回最近是愈发的喜怒无常行事乖张,在洛识微被幽禁后,他仿佛失去了最后一道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做起事来愈发极端的恐怖。
朝野上下天怒人怨。
沈郜揪起了心。
哪怕线条粗大如他,也开始意识到,这样下去的话,督主肯定要出事的。
却,谁也没想到,洛识微要更早一步。
那日凌晨,东厂的骏马停在了宫门前,督主翻身下马,一身蟒袍披风飒飒,手持长剑入宫上殿,准备朝会。
所谓的禁止佩带武器,在他面前形同虚设,甚至是大殿之上,一言不合还会染上点鲜血,一时间人人自危。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太和殿的大门。
是沈郜。
这样庄严肃穆的朝会,按理说天大的事也要靠后站,却没想到沈郜不顾规矩急匆匆的冲进来,脸上泛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他跪下来,望向明堂之上那道龙章凤姿、绝代风华的人影,一时间连声音都顿起来:“督……督主……!”
楼既回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坐在龙椅之侧,双腿交叠一派闲适,手中把玩着明黄的奏折,唇角噙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命令道:“说。”
“洛大人……洛大人病危了!”
满朝哗然。
楼既回的眼底一片冷凝。
“意料之中。”
他轻笑一声,喃喃道:“不过,也总该送他一程才是。”
楼既回从容自若的走出了大殿,过程中,甚至还有闲心处理掉闹事的官员,他平静地策马回到东厂,一路来到那方小院。
堂堂天下之师的洛识微,从入朝为官那一天就住在东厂里面,多荒唐……但是他们都维持着这一点默契不曾打破。
他的砚卿啊,一直都被稳稳地禁锢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甚至浮现出一抹淡笑。
楼既回抬步走了进去。
出乎预料的是,没有太医与仆人来回忙碌的身影,只有洛芒推开门,一步步的走出来。
那小崽子穿着一身白衣,双眼通红,冷冷的注视着他,说:“你来晚了,父亲已经薨了,他走前说……”
“虽然未能见你最后一面,但是他会在黄泉路上等你,一起走。”
楼既回怔住了。
那翻云覆雨、一手遮天的权臣,似乎已经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但是唯独这一次,他慢慢的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很难理解洛芒口中的话,都说了什么。
砚卿……走了?
他迟钝的想着。
“督主——!”
沈郜跟上来,就见楼既回毫无征兆的一口鲜血喷出来,他的手用力的抓住了大门,用力到青筋迸出,似乎难以承受那股莫名的剧痛。
痛……分不清是哪里的疼痛,逐渐蔓延在全身。
沈郜上前去扶,却见楼既回抬起头来,面容阴鸷妖异,双眸一片空洞。
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督主……怕是已经被刺激到,完全走火入魔了。
第94章 头七
洛大人,薨了。
这条消息,不能被称作是京师近期的第一头条,但却是那最大新闻、造成人人自危的的□□。
据说,那日沈郜擅闯太和殿,还不等群臣斥责东厂过于肆意妄为,就被洛识微病危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刚刚荣升五品的探花郎,闻言更是崩溃的差点与督主拼命,却反被对方一脚踹的呕血不止,全场都被震慑在原地。
楼既回走时,面容冷静,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送同僚一程。
所以,群臣除了惋惜朝廷损失一人才外,倒是没有察觉到后面紧随而来的危险。
直到新闻炸开。
洛识微薨逝当日,九千岁性情大变,于东厂大开杀戒肆意屠戮,洛芒欲守护父亲遗体被打成重伤,就连其心腹沈郜都是断了一条腿,艰难保护性命。
楼既回疯了。
六亲不认,敌友不分,连最忠心的东厂与锦衣卫都对他充满了恐惧避之不及,更别提朝廷上下。
如今,整个京师,都成了他的屠宰场。
鲜血笼罩整个京师,足足三天三夜,丧失五感的楼既回已然失去了理智,完全被杀戮的本性所驱使,他成为了名符其实的修罗。
三日后,那人却又回到了东厂,在所有人惊恐畏惧的目光中,他只是从容且冷静的从棺材里抱出来了洛识微的尸身,放至榻上,拥怀共眠。
书房的软榻上,楼既回与尸体抵足而眠,他一袭红衣妖异绝美,滚烫的手指痴缠的抚上洛识微没有温度的脸颊,疲惫的眉宇逐渐舒展开,连唇角都泛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整个画面,阴森凄艳。
“砚卿……”
他呢喃着,分明已经失去了五感,但这三日却还是能够感觉到五脏六腑被捣毁般的剧痛,直到这一刻五感恢复,真正的用手触及到那人,才安静下来。
他吻上洛识微冰冷的唇,低低一笑,偏执的疯狂:“即便是死,你也会一直被困在我的身边。”
外面。
沈郜在来回打转。
他眼睁睁看着督主把人从棺材里抱出去,却不敢上前去拦,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守在门口,避免外人打搅。
“……疯了吧。”他小声嘀咕:“督主真的疯了吧,死了三天的人,现在应该是一股腐臭味,督主竟然还抱着进里屋了……!”
“等等,督主是不是五感丧失了,那他应该也闻不到。”
这么一想,突然可以理解了!
虽然洛识微死了,但好歹尸体还在是不是,只要能安抚下来督主,别让他发疯,那怎么都好说!
人不在了,身体也能拴住这条疯狗,就是个好事啊。
他现在要求不多,就是如此的卑微。
沈郜在门口守了一夜。
第二天,开门声将他惊醒,他立刻跳起来,却见督主从中走出来。
“督主!”
楼既回面容雪白神情平静,斜睨了下属一眼,上挑的眼角泛着薄红,嗓音低哑:“杵在这里等什么死,去宫里拿一颗寒冰珠来。”
朝廷贡品寒冰珠,入口可保尸体不腐。
沈郜一惊,难得聪明点,察觉到了督主的用意,立刻低声应是。
管他呢,反正东厂行事一向荒唐,督主就算真的和尸体过一辈子,也总比发疯强啊!
他说着便要退下。
楼既回揉了揉眉心,突然问道:“那小崽子呢?”
“重伤,被我关起来等候发落了。”沈郜说:“不过这小崽子顽强的很,伤成那样还总想着逃跑。”
楼既回轻嗤一声,道:“让他跑,也让我瞧瞧,他养出来的人,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是,督主!”
-
沈郜取来了寒冰珠。
楼既回亲手将其放入洛识微的口中,他抚摸着那不再有温度的脸颊,看着他归于死寂的面容,眼眸逐渐幽深一片。
他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对他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坏笑,也不会用花样频出与他斗智斗勇。
这件事,算得上是他亲手杀死了挚爱的身边人。
楼既回的唇角慢慢上弯,他吻着那冰冷的唇,从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疯狂阴鸷。
“砚卿,我知道你恼我、恨我,恨不能拉着我一同死,但是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他的语气异常的冷静:“我爱你,但是你说得对,你我之间永远不可能温情脉脉,从来都只有你死我活的胜负之分。
从察觉到这一点开始,我就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也要拔掉你这颗刺,我做到了。”
只是……
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拔掉的那一刻就这么痛。
当洛芒说出“洛识微薨逝”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冲破了一切理智,足以让他走火入魔。
但是,他从不后悔这么做。
而且他不会如洛识微所言,这么急着去黄泉路上找他,相反的……
“砚卿,我会一直将你禁锢在我的身边,看着我是如何走下去的。”楼既回对着一句尸体,柔声呢喃,万般柔情。
在那之后的数日,楼既回看起来正常多了,起码不会肆意杀戮。
他像洛识微还在的时候那般,冷静沉稳的处理着公务,将这个国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每天晚上,都要与尸体同眠。
这样看起来,沈郜竟分不清他是正常了,还是疯的更彻底一点。
转眼间,便到了洛识微的头七。
外面全是腥风血雨,有人暗地里唾弃阉党的心狠手辣,有人则在悄悄地烧纸祭奠恩师,沈郜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阻止。
这要是让督主看见,会不会疯的更严重点?
但是如果他这一阻止,反而是让本来没察觉的督主,由此被刺激到呢?
憨憨头秃。
他终于知道洛识微在世时的好处了,起码动脑子的事情,轮不到他一介武将,现在可愁煞沈某!
好在,督主主动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楼既回走在大街上时,嗅到了烧纸的气息,他摩擦着手中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的问:“头七了?”
“……是。”您这是终于证实洛识微离世的现实了吗?
他听到一声轻笑。
督主吩咐道:“那就在府中办一场丧事吧。”
“是。”
“对了,和喜事一起办。”
“?????”
楼既回笑意吟吟的跟他说:“我和砚卿的喜事。”
“……”完了,督主是疯的彻底了。
他是认真地。
东厂连夜加班,愣是在督主府上给操办出来了一场诡异的丧事与喜事并存的典礼。
被迫来参加典礼的满朝文武,一来东厂,看到的就是红白相间的大花,顿时集体懵逼了。
他们在锦衣卫虎视眈眈的威胁下,被迫硬着头皮走进去,却见那正殿之内摆放着一口暗红色的棺材,棺材上挂着鲜艳欲滴的婚礼红花,一阵冷风吹过,白绸轻晃,阴森可怖。
众人一抖,简直被这画面吓得不寒而栗。
“进来啊,在外面看戏岂不是太无趣。”
慵懒低哑的嗓音突兀的响起,在这场景下显得格外阴冷,为首的右丞相壮着胆子走进一瞧,却在那口棺材的后面看到了一袭红衣的身影。
楼既回一袭红衣,坐在地上,他靠着棺材,昳丽的面容更显张扬锐利,手中的铜钱肆意的泼洒,自有一派风流雅致的气息。
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却愈发诡异的令人发毛。
他低笑,抚摸着棺材,柔声说:“今日是砚卿的葬礼,也是我们的婚礼,便烦请各位同僚做个见证吧。”
鸦雀无声。
一群人吓得战战兢兢,头皮发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楼既回挑眉,斜睨了一眼众人:“不说点祝福的话?”
督主屠戮全城的余威尚在。
众臣一个激灵,仿佛如梦初醒,紧接着一句接一句的祝福词不经大脑的冒出来。
什么早生贵子百年百合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