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长远之虑,倒也很有几分道理。
不过。
陆宁初眯眼一笑:“肃王殿下多虑,我既敢提出此计,自有保命之法。何况明明有破局之法,却因贪生怕死而不作为,视无数死伤于无睹,若陆某今日当真如此为之,日后恐怕也难有正道栋梁之担当。”
“陆小仙长……”肃王还有犹豫。
“若肃王殿下不愿采纳陆某计策,陆某上得战场,自行为之也是一样。”陆宁初笑容不变,微一拱手就要离开。
“等等!”肃王无法,只得道,“陆小仙长稍等,我去请几位实力足够的仙长撤下,与你同行。”
陆宁初停住脚步,反劝肃王:“不必如此,我一人足矣。既是诱饵,自然要将‘诱’字放到最大,肃王殿下若将实力足够的修士从阵前撤下,护至陆某身边,前线战局更加吃紧不说,利诱之谋作用亦会大打折扣。何况陆某敢保自己能够脱身是赖身法,旁人若是身法不足,也难配合。”
肃王无话可说。
陆宁初又道:“还请肃王殿下先做部署,陆某稍作歇息便可上阵。”
肃王与将领们围至沙盘周围,又做商讨。
陆宁初离开指挥室,欲上城楼好一观大局。然,他行至城楼阶下,却被抓住手腕。
“你知道你要做的事有多危险吗!”
回首望去,可见有龙君眼中怒火。
陆宁初先挣脱手上桎梏——因有龙君攥得太紧,还颇费了一些力气。而后,他将这手藏至背后,往衣服上蹭着被抓过的地方,脸上一副天真笑脸:“嗯?我还以为有龙君会赞同这个办法。”
话罢,他便毫不留恋地登楼而去。
有龙君却是怔在原地。
少年身姿因上方灌下的风更显瘦削,他看着陆宁初上行的背影,心中忽地生出不尽钝痛。
他明白陆宁初的意思。
若是正道败北,金城城破,百姓便会家破人亡。如今只需牺牲一人,便可得破局转胜之机,使万民得救,以民为本的济世圣君有龙君不该不赞同。
可是。
陆宁初的身影只剩下一块袍角。
不知从何而起的钝痛更甚。
陆宁初更重要。
伪造假身,治灾救人,维持百年,皆是心中真实所愿,绝非是为沽名钓誉。于他的真实身份而言,这等虚名也无意义。
可是,若是要与陆宁初两相抉择,他只会选陆宁初。
他欲追去坦白身份,阻止陆宁初,但踏上两级台阶,却又停止。
陆宁初不正常。
只身前往魔尊府、承认虐杀、当众渡劫、独入敌阵,如今又以身作饵,这根本就是个随时游走在悬崖边缘的小疯子。与这份疯狂相比,自残都只能算作一个微不足道的侧影。
夜间的乖黏任性会蒙蔽双眼,这是有龙君才能看清的真实。
有龙君再上台阶,不过寻得陆宁初后,他并未再言,只默默相随。
白衣少年撑于城墙,自战场卷来,带着腥气的风吹起他乌发,如梦如仙。
为陆清月捡去时,他当没有记忆,之后又长于离恨天,受尽呵护宠爱,如何会生得这副脾性?
有龙君眼眸深深,心中思绪复杂。
歇了约有两刻,前线阵上部署调动完成。
陆宁初虽拒绝旁人相随,但白霓云仍是担心。如今要上阵之时,她与秦歌同来,欲与陆宁初同行。
陆宁初却仍是摇头,并上至城墙:“师姐,你和秦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之,我要只身前往并非逞强,而是……”
“小心!”白霓云忽地惊喝。
是一流火箭矢,携森然杀意来之。
旁人惊惧,陆宁初却是从容,微一后仰,便使这箭矢只能无奈从他面前掠过。
热流掀卷乌发,火光映照面庞,本是惊险之事,此刻却显惊人艳色。
然而众人仍是惊呼。
只因陆宁初避开箭矢之后,竟然顺势落出城墙之外。
“怕你们跟不上我。”
风声将陆宁初未说完的话带上,众人往城墙下看去,只见陆宁初竟是几番借力,便翩然落至地面,分毫不损不说,还颇有潇洒不羁之意。
这般身法,确实出神入化,少有人及。
众人惊讶之时,又觉一黑影自身边落下墙头。
落地之后,陆宁初便立刻赶往前线战况激烈之处。
然,他未行进多远,便觉身后有人追逐。
不消回首,那人便追至他的身侧,淡然说道:“我跟得上你。”
有龙君的身法很好,陆宁初早就知晓,但见得对方竟如此果断地追来,他还是难免惊讶。
惊讶之余,他又有些别扭,有龙君有那种心思,他不想承他的情。
不过已入阵中,有龙君又是这般架势,不是能赶走的样子,他便只能默许对方跟随,然后悄悄提升速度超前一些。
有龙君察觉他的动作,倒是没有执着追上,只在心底无奈叹息。
疯就疯吧,左右有他护着。若实在不行,大不了暴露身份,作把人强掳之状。
魔修们还不是全然认得陆宁初。
故,陆宁初和有龙君一路前行,倒是没遇到什么特别麻烦的阻碍。
不过,行至双方交战中心,有龙君才刚眉心一跳,就见陆宁初杀进魔修阵中,当即斩下一名魔修头颅,有剑挑向其他魔修,朗声道:“离恨天陆宁初在此,尔等宵小前来受死!”
如此狂妄。
又是魔尊亲指,杀后可得无尽功赏的重点目标。
顷刻间,便有许多魔修调转方向。
无数法术法器攻来,陆宁初虽身法卓绝,但敌方攻击太多,难免有避之不及之时。然如此这般,他还不做退避,甚至仗着恢复能力,故意承下一些攻击,以谋杀伤敌人。
有龙君见状,只觉额角抽痛,气恼这小骗子不守承诺之余,却也只能立即上前,紧随陆宁初左右,以便替他分担攻击,护他少受伤害。
魔修阵型大乱,虽可闻其阵后有人呼喊指令,但有陆宁初这个巨大的功赏在前,谁都想要得到,谁都担心被人抢去,故魔修阵后指令全然失效。
而正道这边,得肃王先前调整,此时见得魔修阵溃,当即前杀抢占上风。
陆宁初亦杀得兴起。今世他虽未入魔,但前世影响,终是不能全然抹去。
他将又斩一人时,忽觉为人拉住左手,而后大力传来,他竟被拉得荡过半圈,与有龙君调换站位。
本将死于他剑下的魔修,身体忽地异样前塌,于纷飞血肉中倒下,而后便见一柄重锤砸下,又为有龙君振袖卸力。
有龙君挡下重锤,便即刻拉着陆宁初后退,同时嘴上飞快介绍:“此人名为战魁……”
却觉陆宁初亦飞快将他挣开。
不过陆宁初尚在后退,他便继续:“是魔道老将,实力强横又深谙兵诈之术,此次战役便是由他指挥,我们撤……!”
他倏地瞪眼,怒道:“陆宁初!”
陆宁初竟是忽地直冲战魁而去,听得怒喊,他甚至还狂妄地抛来一句——
“既是敌方主将,将其击杀岂不便是大胜!”
第40章 金丝铁鞭 似是故人来。
陆宁初后撤,无异于到嘴的鸭子要飞, 魔修们自然大急, 攻势愈烈。却见战魁忽地翻转手中重锤,将一前冲魔修重重砸飞。
“都给老子滚回去排好阵型!”
战魁出手狠辣, 震慑颇强, 这些个可以说是财迷心窍的魔修, 总算是听了指令开始恢复阵型。然而,仍然有不死心之人,欲趁战魁不备,抢得击杀陆宁初的先机。
然,不待他手中法术释出,战魁的重锤便重重砸落头顶, 骨裂血溅,生机不存。
战魁踏上那血肉模糊的头颅,重锤指向陆宁初,白牙森森地宣告:“这小子的脑袋是我的!”
魔修们虽心有不忿, 但战魁积威已久,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 当下便是众人噤声, 无人敢生异议。
陆宁初见得一切,未有丝毫畏惧,依旧悍然前行身至战魁近前。
战魁抡动重锤正面砸向陆宁初,同时下令道:“给我干掉那条杂鱼!别让他来扰了老子的好事!”
这指的便是有龙君了。
重锤看着笨重,但落得战魁之手却若鸿毛, 抡举挥动甚是快速。陆宁初前冲太快,观其之势可见他无法及时止步后撤。
这一锤定当击中,战魁露出森然得意之色,只待血雨飞溅。
然,离击中只差毫厘之时,战魁却觉锤下突然一空,竟是陆宁初骤然跃起!
不及反应,锤上又是一重,是陆宁初立足锤上,借力再跃更高。
白衣飘飞,如白燕振翅,后又如猎鹰扑击,冽冽剑光直奔战魁脖颈。
“真是巧了,战将军的人头我也很想要呢。”
少年脸上不见战时紧张,反倒尤有笑意,言语轻飘。
战魁听之只觉嘲讽,眼中闪过不愉,倒仰避之,又提锤上击。
锤势凶猛,可裂山石,但陆宁初竟又是足尖一点,不受锤上巨力撼动不说,反倒借此从容退走。
初战落得下风,战魁笑意更加森然:“不愧是魔尊亲嘱见则必杀之人,当真是少年英豪,不可一世!”
“谬赞。”陆宁初不恼其中讽意,甚至微微拱手,才又前击。
战魁亦是抡锤迎上。
重锤攻势凶猛,一旦为其击中便是筋断骨折,若是战魁反击,哪怕离戮其颈项只咫尺之遥,陆宁初也不得不退。陆宁初身法快绝,战魁亦是难逐其身。
一时之间二人互相奈何不得,竟是战成一团,难分胜负。
有龙君遭到围攻,本欲脱身而出,以助陆宁初,但见此状,却是主意顿改,以阻住击退旁人为先。
魔修可不讲究什么公平对战,方才战魁驱赶旁人,不过是为一人独揽大功。但他若是发现自己一人奈何陆宁初不得,少不得会召集旁人围攻助力。
又是一记重锤从头顶砸下,陆宁初不作退避,反倒借重锤障得战魁视线之机,矮身自锤下前冲递剑,自下而上刺往战魁颈项。
战魁不防他如此大胆,欲继续落锤,但因颈上已触森然剑锋,有血痕划开,若继续下击之势,必然会被切断喉咙,只得立即提锤退避。
撤开距离,他抹过颈上伤口,又将满手血污抹于面上,仍是白牙森森,笑意却已不及眼底:“好小子。”
他将重锤往地上重重一砸:“速来十人助我!”
却未有人应。
战魁这才将视线从陆宁初身上转开,而后顿觉愕然懊悔。
周围魔修,竟全为他口中“杂鱼”缠住,不得受令助他。
再远处的魔修,还有别的正道修士纠缠,他身为主将,身处己方阵营,却是落得个孤身奋战的下场!?
战魁终于全然沉下面色,恨恨骂道:“妈的。”
又提重锤挡住袭来剑光。
陆宁初亦是惊讶有龙君实战竟然如此强悍,不过目前更重要的还是拿下战魁。战魁连番出击,已消耗颇多显露疲态,若不抓住此次机会,实在可惜。
他又躲一锤,正欲再借重锤掩护进袭,却忽地心头一跳觉出危机。重锤可阻战魁视线,于他亦是如此,如今时机他看不见战魁有何异常,但仍是遵从心头警兆,当即退却。
然,退却之时,却觉周围灵压突增,竟压得他身形滞涩,难得急退。
眼前重锤也再举起,露出战魁脸上狰狞得色。
“去死吧!”
重锤再落,有雷霆万钧之势,力速之感与此前截然不同。
陆宁初瞳孔微缩,这般灵压和威势,已然超出金丹之境!
如今退避不得,唯有剑锋尚可划开灵压,他只能以轻雪去抵重锤,以期用剑招化解锤上力量。
轻雪剑身本就较寻常长剑细窄,与重锤相较,自是更显脆弱易折。
“看我砸烂你的破剑!”
战魁轻蔑之言落下,重锤亦砸至轻雪剑身。
陆宁初做好身承巨力之备,却未及变招化解,就先觉剑上未有沉重之感。定睛观之,竟见轻雪丝毫不受重锤所撼,只剑锋如遇软泥,轻松切入。
他当即换守为攻,手腕一转,便将面前重锤削落半块。
战魁拿出真实实力,便有松懈之意,见得战锤被毁,顿时惊愕先至。
陆宁初已觉出对方实力不止金丹,但得此良机却不撤退,反倒还要前袭,嘴中甚至嘲道:“看来战将军的战锤更破。”
轻雪亦是嗡鸣,似在得意,也似嘲讽。
不过,突然横至腰间的手臂,却阻住了陆宁初的大胆之举,并强行携他急速后退。
另一人的气息落至耳畔:“魔道有秘法可掩真实实力,战魁已突破元婴。”
陆宁初只觉耳侧一麻,当即挣扎起来。
有龙君不防他此时还能以挣脱他为先,一时不备便被他脱出。
“不过元婴罢了!”
陆宁初抛下如此一句,再度迎上战魁。
有龙君暗自咬牙,欲将人追回,却见陆宁初与战魁走过几招,忽有什么圆形小物被重锤击飞,四下飞去。
“多谢战将军助力!”陆宁初朗声道完,便又后退。
虽然他不是杀不了元婴期,但越境杀人能做到是一回事,容不容易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没狂妄到在敌阵中不计后果地行事。再者,战魁能掩真实实力,旁人也能,谁知这敌阵中还有多少不止金丹的魔修。
先前那话不过是气恼有龙君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