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样的人,还用得着担忧成这样?
这便是关心则乱吧。
其实封恺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宁非在看到崔安亲笔信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状态。
像是思维不受控了一样,那一行行文字自动在脑中浮现,并不消失,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涌起悲伤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竟然流泪了!
宁非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有点懵,手就放在脸上,任由眼泪顺着指缝流淌。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开始猛敲渣统,心中隐约有了一中不祥的预感。
——宁非:我怎么了?
——8825995号:?
——8825995号:!
——宁非:别搞标点,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哭?
——宁非:我明明没什么难过的事,是不是这信有催泪功能?
暮野兄来信说枢机营检查过竹筒的外表,确定没有淬毒药和机关。
但内里封装的信因为涉及私人,枢机营并没有擅自打开。
宁非多谨慎的一个人,拿到信筒先找渣统,借助系统的检测能力再度确认了一下安全性。
据渣统说,这枚竹筒以及它里面装载的布帛,全部都没有沾染有害物质,就是普普通通一封信而已,可以直接打开阅读。
结果,就这样了。
——8825995号:爸爸,不是信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8825995号:不不,也不是爸爸的问题,是爸爸身体的问题。
——8825995号:这封信引起了原身残留下的磁场波动,这种磁场波动的诱发机制十分偶然,如果没有触发点可能永远不会启动。但是一旦触发,存储在原身神经元中的生物磁场将会干扰爸爸的磁场。爸爸的磁场虽然与身体的同步率很高,但总归比不了原厂出品,两个磁场叠加的结果便是残留磁场排斥爸爸的磁场频率,使爸爸的生物波与身体的频率错位,可诱发一系列不可预估的生理反应。
——8825995号:也因为生物磁场不完全同频,爸爸对于身体各处神经元的控制也会出现异常,大脑的激素分泌会因为忽然出现的异常波动而受到影响,产生虚假的情绪应对。
——宁非:你降维,简单点说。
——8825995号:好的爸爸,简单点说就是原身残留的情绪影响到爸爸对于身体的控制,按照玄学的说法就是存在原身的执念。
——8825995号:不过渣统是科学的系统智能,我们科幻系的都用生物场理论解释,这种异常情况只能靠宿主自己调整频率,消除异常的生物场,就像系统出现错误的命令行,删掉它就可以了。
——宁非:那我怎么删?原身的代码和数据库在哪里?
——8825995号:爸爸不是系统呀,生物场是没有代码和数据库的。爸爸只要好好感受对方的生物场特性,想办法消除或者屏蔽就可以了。
——宁非:你说那么多那么复杂,还真就不如玄学一句话概括的精准。
——宁非:不就是执念么?完成他的执念不就得了,那就会消失了吧。
——8825995号:……
——8825995号:爸爸要这样理解也可以的。
宁非点头。
这事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就是完成原身的愿望。说起来自他接手这具身体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不可控的情绪波动,看来原身的执念还是在身世上。
不,也不完全是身世。
宁锯子摸了摸下巴。
他之前从谢增手中拿到墨玉玉佩,从原身残留记忆影响和系统线索中推测出双子和下毒的真相,这些都没有触发原身情绪,偏偏崔安一写信,原身就激动了,这说明身世并不是关键词。
崔安这封信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字里行间不过是佐证了他之前的推测,崔安自述关于委托公输匠派的情况补完了宁三川和薛秀儿逃难的过程,那么问题就不在信的内容,而是写信的人。
崔安是原身的舅舅,是原身的血缘至亲。
原身,想要见见亲人。
宁锯子捂住了眼睛,在心中暗骂原身是个傻孩子。
惦记什么不好,偏偏惦记亲戚。
原身那些个亲戚,有几个是能真打交道的?
按照崔安的说法,送走原身的亲娘多年以前便已经撒手人寰,剩下的除了一个娘舅,就只剩陆家那一家子。
一个禽兽不如的爹,一个正在造反的兄弟,还有一个凶名在外的叔叔。
宁非不想见陆家人,如果可能的话,他连崔安都不想见。陆崔两家都不是他的亲戚,他那对倒霉爹娘和弟弟这会多半在异次元享用他的遗产呢。
但原身的执念他却不能不管。因为这种情绪失控,无法左右自己身体的感觉实在太糟糕,无端端涌上来的眷恋和依赖让他认知混乱,甚至已经严重干扰到他的判断。
陆家是敌人,早晚有一日要兵戈相向,他不需要黑敌人多余的情绪。
何况他现在不是光棍一条,他还有墨宗的众弟子,有十二郎、天匠人纳达、梅大娘这样的朋友,有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暮野兄,他必须对他们负责。
若真到了针锋相对的那一日,千钧一发的决胜关口,原身的情绪又跑出来搞些不知所谓的心软和怀念,可能会让他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到了那个时候,陆家人可不会怜惜他这个流落在外的血脉,说不得还要趁他病要他命,连累到真正爱他敬他顾他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
宁非走到窗前。
夕阳的光斜斜照进窗子,他的半张脸都隐没在逆光中,令人看不清表情。
磁场也好,执念也罢。
既然已经离开,那便走得彻底些吧。
何况你惦念的那些人,未必值得。
同一时间,定安城郊西河庄园。
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的家庙中,原本应当清净淡定的木鱼敲出了几分烦躁。
三夫人蓦地扔掉手中木槌,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封二小姐,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拒绝?为什么拒绝?!”
一身灰布袍,身上无珠翠,如今的三夫人早没了之前的富贵气势,倒是平添了几分怨恨和凶狠。
她猛地站起身,劈手打了二小姐一记耳光。
“你为什么不争!?”
“你不争,你以为那些人会把好婚事给你?他们不就是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么!”
说到这里,三夫人又开始委屈,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们娘俩。
二小姐生生挨了一记巴掌,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
“母亲。”
她轻声道。
“陆家两次求亲,皆是动机不纯,有所图谋,这算什么好亲事?”
三夫人不吭声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
毕生所愿,眼看着女儿有机会实现,她怎能眼睁睁地放过,于是忍不住挣扎道。
“许没你说得那样严重,毕竟说的是陆小郎君,陆家不会拿他的婚事做手脚的。”
二小姐看了母亲一眼,声音毫无波动。
“来的是崔家人,求的也是三堂妹,与我有何干系?”
“大伯和堂叔都觉得陆家动机不纯,这样的婚事无甚用处,封家也不需要卖个女儿换得盟友。”
“世家倾覆在即,以后多半也不会再有什么谱系之争,母亲不必执着出身和家世,这些都不会在成为婚嫁的隔阂。”
说到这里,二小姐眼波流转,瞳中隐约有光。
“母亲,三堂妹在九凌城做学问,听说已有小成。女儿也准备去那边看看,今日是来向母亲辞行的。”
“只是我,女儿想到母亲会与我说起陆家的亲事,幸好女儿有备而来。”
三夫人不明所以,却在下一刻看见女儿一挥手,从门外进来几个身体健壮的婆子。
这几人不由分说,径直拖了两名小丫鬟出去,哀求声惊叫不绝于耳。
在三夫人惊恐的目光中,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如水,声音清冷如玉泉。
“大伯有令,不许府中人四下串通消息。母亲身在家庙还能得知陆家求亲之事,怕是身边怕是有心思不纯之人,想要趁机生事,没得带累了母亲。”
“母亲在家庙为爹爹祈福祝祷,如今害死爹爹的云浮学宫避走南郡,世家谱系之崩溃近在眼前。我与母亲得见爹爹大仇得报,已然是天赐之幸,旁的俗事不如都放下吧。”
第283章
“阿……墨宗矩子愿意见我?”
“郎君, ”那常随眼见着自家主人烦躁,心中也跟着着急,忍不住小声规劝道
“不见便不见罢, 毕竟打咱们到这定安城来,那封家人便也没给咱们什么好脸色看。”
“边塞的人都不识礼数, 不如南郡知礼守仪, 跟他们生这个气实在没得意思啊。”
“你……”崔安扭头看了一眼常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你, 唉,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眼界是都长到狗身上了么?!”
他叹气一声,伸手点指着窗口。
“你莫不是还活在南郡天下第一的美梦里,没得睁开眼看看这天地!就眼前这个琉璃窗, 你倒是给我找找,南郡有哪一家能用得起这玩意!?你还以为边城是以前那个破败荒凉的不毛之地么?!”
常随被他一番说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了好半天, 到底放不下心中那点优越感,小声嘀咕道。
“那……那这不是驿站嘛……封家造出来招待外人的, 怎么不也得要给面子。”
“再说琉璃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只要花得起钱……”
话说到这里,他就被自家郎君的眼神看得心虚, 渐渐没了声音。
琉璃的确不是稀罕物,西域过来的胡商经常会贩运一些五颜六色的琉璃制品, 虽然卖价高昂, 但也不是真的买不到。
但若说花钱能买到这样平整、通透、轻薄且浑然一体的整面琉璃,那可真就是在吹牛皮,寻遍天下, 定安城这里的确是独一份。
而且不单单是接待外客的驿站,在他们被限制活动的这条街口,在自家房子上安装琉璃窗的人家也不在少数,更别说还有富裕的人家在院中修建琉璃花房,远远看去像故事里的水晶宫一样。
若真按照胡商买琉璃瓶的价格,那这定安城中的住户可都是腰缠万贯了
其实常随心中清楚,他家郎君说这个琉璃窗,不过随手拈来的事例。他们一路从南郡到边城,原本以为会看到逐渐荒凉衰败的城池就和流离失所的难民。结果一踏上边城的土地,田亩丰饶,村屯安逸,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放学的孩童像模像样地诵读童谣,哪里有半点破败的意思?
更别说定安城里的稀罕物,水银镜、水泥房、榨油坊、花皂……偏偏这些玩意,可不是只供给达官贵人的奢贵之物,平民百姓都用得起。常随就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有拉脚的车夫收工回家,拎着油瓶顺路去油坊,手上还拎着一刀肉,一大块黄皂。
黄皂在南郡虽然不算昂贵之物,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起的,肉和油了!
这边城,竟然富庶至此?!
这个认知,常随是打心眼里不愿信的。
世人皆知南郡富庶,他们这些生长在南郡的人天生就有种优越之感。如今一向被看不起的边城竟然隐约有了超越之一,这让南郡诸人的心中难免泛酸,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阴阳怪气。
“郎君,不是我讲话不好听。如今这架势,封家根本就hi防备着咱们啊!”
常随小声抱怨。
“您不知道,我那日还没出巷子口就被人拦住了,都是穿着短打的凶悍,各个面色不善,上来便说自己是边军,要来验看您交于我的信桶。”
“我哪里知道这群人都是什么来路啊,自然是奋起反抗。谁料那些兵汉下手甚是粗鲁,拧着我的胳膊把我压在地上,就连阿佐少爷给的护卫也都被制住,半点脸面都不给留!”
说到这里,常随顿了顿,一脸愤懑。
“您听听,这是待客之道吗?封家分明是把我们当探子防!”
听他这样说,崔安看了一眼常随,没说话。
这小子跟了他大半辈子,忠心是没得说,就是有点嘴碎,还特别好脸面。
边军这一番布置,想必是被他记恨上了,时不时就要来进一段谗言。
好在他崔安也不是没主见之人,不会因为身边人念叨几句就转变心思。封家防备他这事他能理解,毕竟上次陆时文到边城就带了不少死士,这次陆涛临走之前又特地提点他墨宗的事,想来是没安好心。
双子的传说崔安也知道,陆涛身为陆家族长,要为家族铲除不祥的祸端是很自然的事,以他对那老小子的了解,他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
可换成他崔安的立场,阿佑是阿姊的骨血,是从小就被折磨伤害的孩子,他做人阿舅的自然要多看顾。
封家将陆家的人困在这驿站中,讲实话崔安是乐见其成的。他这一路的随扈和仆佣都是陆涛的人,唯有常随和几个阿佐给的亲卫可以r信任而已。
阿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阿佐只有他这一个亲近的母族,阿佐不会有问题的。
一日一日等着盼着,崔安终于等到了来自九凌城的讯息。
这一日一大早,封家信使上门。崔安结果对方奉上的信笺,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心跳也不自觉地跳快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