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儿,吃么?”所有人都在热闹地看着新婚夫妻奉茶,他们反倒站在最边上,无人注意。
陆云泽吸吸鼻子,到底是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元宵和莲子,抿到了自己的口中。
里面加了冰糖,甜味刚刚好,而且是冰镇过的,也一点不腻,反而让元宵颇有嚼劲。这些小圆子一样的东西在新婚时都意味着多子多福,那边新娘和新郎也都是要吃的。他咽了下去,又看了看面前的贺邵承。
“干嘛就看着我……”
贺邵承的目光有些发暗,也没像平时那样低笑。
他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么儿,明明一切的喜庆其实都不属于他们,一切的热闹也都不属于他们,但他就是认真地,无比严肃地将此刻当做了彼此结婚的日子。
在和么儿的感情上,贺邵承是从不说一句假话的。
他仰头将一整碗元宵莲子汤喝下,左右也没有多少,一口嚼着也差不多。
陆云泽一愣,“你不怕噎着……”
贺邵承已经喝完了,薄唇还微微抿着,面孔俊帅到让人不敢直视。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能继续拿着勺子,将剩下来的小元宵吃掉。
对方的目光紧迫又灼热,让他总有一种自己正被一头狼盯着似的错觉。两个空碗放在桌上,那边新娘新郎也已经奉茶完毕,从公婆手里各自拿了一个丰厚的红包。
这种时候也都要亲一下,然而当着众人的面,新郎也挺腼腆的。他纠结着要不要用袖子替爱人遮住的时候,新娘就已经主动凑了过来,伸手按住了自己傻丈夫的脑袋,将红唇对了上去。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陆云泽耳朵红红的,瞥了一眼贺邵承。他相信,如果不是彼此身处人群之中,贺邵承肯定也会顺势过来亲他一下的。这家伙……可最爱做这种事情呢。
贺邵承终于露出了微笑,伸手轻轻的勾住了么儿的手指。
接下来,就是去牡丹酒店吃饭了。
厂子里的员工是直接去的,差不多十来点时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抵达,然后按照不同的桌次入座。他们一家和李婶子关系最亲,曾姥爷又是辣椒厂的厂长,不仅是坐在了最前面,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还要上台致辞发言呢!老头子提前一个月就在写这发言稿了,今天换了一身西装,特别体面地走到了那红毯中间。他打了个领带,头发也用发油抹顺了,虽然是个老头,但也绝对是个精神奕奕的老头。
陆云泽坐在酒桌边,看着自家姥爷在上面一本正经地念着发言稿,忍不住就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贺邵承则低头剥了几个基围虾,放在了么儿的小碗里。
他们这些来参加婚礼的人还能吃上几口菜,有的再喝点酒;但新娘、新郎、男女双方的父母则是基本没坐下来的机会,始终都在拿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酒。这种婚宴也是收礼钱的,大厅门口还坐了一个账房先生,拿着一本烫金红本,握着毛笔在那里记账。谁家谁家给了多少礼金,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方便日后将这些礼金还给对方。
一直到下午两点,这才宴席才慢慢的散了。
他们两家孩子结婚,父母也是下了重金的,这一顿饭颇为丰盛,全都是硬菜好菜,吃到最后都吃不下了,分别拿塑料袋打包带走。陆云泽十分喜欢最后上的一道清蒸鲈鱼,也没什么油,就是原滋原味的清蒸鱼肉,让他十分喜欢。他们这桌专给新娘新郎、父母双方坐,但此时这六个人都去敬酒了,最后就只有他、贺邵承和曾姥爷三个人。三个人吃这一整桌酒席,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因此那条鱼基本上就是被他一个人吃掉的。
回到村子里时,陆云泽早就困了。
李婶那边还在整理自家院子,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她就拒绝了曾姥爷的帮忙,塞了两袋子喜粽、喜桃还有步步糕过去,让他们也稍微歇歇。这些喜粽、喜桃就是当初搬去新房的,基本上都是这样——在吃完了饭之后分发给前来参与婚宴的宾客,否则光靠新婚夫妻两个人,那还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呢。
曾国强很喜欢这喜桃,他最爱裹着豆沙的糯米团子了,当即笑眯眯地接下,然后拎回了自家老房子的厨房里。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都下午三点多了,外面的太阳也十分恼人。今天为了上台发言,曾老头可是穿了一身西装的,长袖长裤,可把他给热的!他这会儿也不耽搁了,喝了两口水之后就回了房间,回房时还顺道瞅了瞅自家外孙。
“么儿,要睡啦?”
陆云泽屋里头的房门还没关上,但空调已经开了。
他正脱着袜子呢,滚到凉席上后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嗯,姥爷,你也休息一会儿,今天起那么早,真的是累死了……”
贺邵承在一旁解开了自己的衬衫,因为是曾姥爷,无需避讳什么,当着他的面套上了一件体恤。他的额头、脖子、背上也满是汗珠,之前那件衬衫早湿透了,而体恤在套上之后也跟着湿了一些。他毕竟年轻,平时又自己练习武打,背上的肌肉紧实又漂亮。曾姥爷眨了眨眼,倒是羡慕起小贺的身材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么俊呢!
“行,那你们两个歇歇吧,老头子我也累了。”早晨五点起床,曾国强哪能不困,跟着就打了个哈欠,“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么儿,姥爷给你烧个灶火锅巴吃。”
陆云泽听到锅巴,眼睛就亮了。
他笑眯眯地冲姥爷挥挥手,曾姥爷便高高兴兴地走了,替这两个孩子把门带上,然后回了自己屋里。他屋里的空调居然是开着的,一进门的凉气让老头子不禁一愣。他明明记得自己走之前是关掉了来着……
噢,是小贺回来的时候顺手帮忙开的。
老头子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心口那叫一个熨帖。
这夏天燥热的下午,他们一家三个就都睡在空调屋里,躺在冰爽的凉席上,日子过得简直不能更舒坦。陆云泽是真的困了,躺在床上,也不要盖毯子,直接抱着贺邵承的胳膊睡觉。他的一条腿还伸了过来,白皙的大腿肚子直接压在了对方的肚皮上。
贺邵承也搂着自己的么儿,闭着眼睛安稳睡觉。
屋外的天色从阳光刺目逐渐变成晚霞漫天,最后再夕阳西下,回归到宁静的黑夜之中。曾姥爷也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醒来时发现天黑了还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之后才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床头有一个时钟,还是当初在供销社门口摆摊修东西时收的旧货。他瞧了一眼,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确实够晚的。
老头子赶紧下床,关掉空调去了外头。
“么儿,小贺,起来咯!”
陆云泽正蜷缩在贺邵承的怀里呢,听到姥爷的声音,顿时就睁开了眼睛。
贺邵承今天难得的没早醒,也是同时醒来的,眼神一瞬间还颇有些发愣。不过听到敲门的声音,他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松开了搂抱着么儿的手,同时又去开了屋里的灯。一根垂下来的线一拉,老式白炽灯便亮了起来,还是个在房顶上晃动着的灯泡呢。曾姥爷在外面见灯亮了,也就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进了屋。
“起来咯起来咯,都七点半了……今天可真是够累的,汽水儿都要饿肚子了。”曾国强身边跟着他们家汽水儿,正摇着尾巴等吃晚饭呢,“来,刚好之前拿了点喜桃喜粽,咱们就先蒸一点……”
“姥爷,锅巴还有吗?”陆云泽揉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些,“我要锅巴。”
“有,有,还能不给你做么?”曾姥爷对自己这个外孙是最疼爱的了,“来吧,你们一块儿帮着烧火。”
确认还能吃到灶火锅巴,他脸上的酒窝就冒出来了,跟着下了床。
厨房里头没有空调,但风扇拉过来吹吹也差不多。曾国强也好几个月没在这里烧饭了,去隔壁借了一把米,又从院子里掰了两颗白菜。中午大鱼大肉都吃过了,现在弄点简单清爽的刚刚好。他一个锅子烧饭蒸喜粽喜桃,一个锅子在那边炒糖醋白菜。
白菜里最后再加一勺曾老头辣酱,简直不能更香。
锅巴还需要稍微烘一会儿,他们这顿的主食就是粽子和团子。
灶台里的火已经熄了,就是靠着里面的木炭渣子生热。煮好的米饭则被大锅铲均匀地涂抹在铁锅的四周,慢慢地烘成金黄香甜的锅巴。曾国强自己拆了一个粽子,一口咬下去,里头放了花生、蜜枣和甜豆沙,既有粽叶的清香,又有蜜枣和豆沙的甜意。年龄大了,他就爱吃点甜的,眉眼便十分高兴地眯了起来。
“味道不错呢,真材实料!”
陆云泽“嗯”了一声,也夹了一个喜桃到碗里。
这些桃子都是小的,做得肚大顶尖,然后在刷上粉色的可食用色素,做出桃子那种粉粉嫩嫩的感觉。底下则是剪了一小片粽叶垫着,这样也有个地方拿,免得粘锅或者粘手。只是吃个喜桃而已,但他的心跳就乱了节拍,忍不住又瞅了贺邵承一眼。
贺邵承已经吃了一口。
糯米皮底下全是清甜的豆沙。
他垂眸认真品尝着这只喜桃,仿佛吃完了之后,他和么儿就也能够百年好合,多子多福了一样。
左右外面还热着,晚上也没什么事,曾国强便也不着急,就坐在厨房里慢慢的吃着。甜的吃腻了,他就去夹一筷子辣白菜,再喝一口后院里打出来的清凉井水。这喜桃也并非全是豆沙馅,陆云泽吃的第二个就是荠菜馅的,里面还混着点肉糜呢。
屋外的天色更暗了几分,也看不见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明个早上再回去……后院的菜又有点多了,刚好带点走。”曾姥爷喝了一口井水,又摸了摸自己身边趴着的汽水儿,“虽然被虫子咬了不少,但确实还是自家种的菜好吃。”
他一直惦记着的锅巴烘好了,陆云泽已经去铲了几块下来,分给贺邵承一片,自己再拿着一片啃,牙齿咬上去咔嚓咔嚓的,光听声音都十分诱人,“嗯,白菜什么也耐放,姥爷,我觉得今天炒的这份辣白菜特别香……我们自家腌点辣白菜行么?”
“行啊,家里去买个坛子。”曾国强笑了,“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这些酱菜都只在外面买,倒是很久没有自己做了。原先过年,姥爷炒的辣酱,好多就是被他们拿回去腌菜的噢!”
说到过去,老头子便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小贺,姥爷偷偷的告诉你啊,当初的么儿,一点点大,没比那酱菜坛子高多少。他这小子忒坏,趁着大人不留神就跑过去,对着坛子撒尿!”
贺邵承也微微一怔,都想象不出来迷你么儿干坏事的小模样。
他的么儿一直都太乖了,做事也稳重,从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就没有一点淘气。在他心里,自己的么儿也始终都是文气的读书人,是走到哪儿都会挨夸的好学生。然而现在突然被姥爷告知,么儿也是有过猫嫌狗厌的年纪,他便惊讶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到了陆云泽的面孔上。
“!!!”陆云泽咬着锅巴的动作一顿,面孔猛的烧红了,“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
“那是,你那会儿才几岁啊?”曾姥爷笑了一声,“还好没撒到坛子盖子上噢!”
老头子特别爱逗自家外孙,看到么儿那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就特别没良心地笑了,还去伸手拿了一片锅巴。他牙口不好,也不能和年轻人似的直接吃,得稍微沾沾水,泡软一点,否则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的牙齿给崩下来。不过就算泡软了,这锅巴依旧香得很呢,是城里头的煤气锅永远烧不出来的味道。
他们也没烧多少饭,烘出来的锅巴几个人分着就给吃完了。剩下来的喜桃和喜粽可以明早当早饭,曾国强把东西都收拾在了阴凉的地方,而贺邵承则已经把锅刷洗干净。这里没有煤气,但煤球还有几个,他之前在灶台里焐了一个煤球,此时刚好拿出来,放到烧水的煤球炉里。
“小贺,烧水呐?”在进浴室冲凉之前,曾姥爷顺口问了一句。
“煎一贴药。”贺邵承笑了笑,十分坦然,“中午吃的有些油腻了,晚上要缓一缓。”
陆云泽正在一旁洗碗呢,听到这句话后身体便是一僵,刚刚消下去的耳朵尖又红透了。
贺邵承现在真的是……扯谎随口就来!
不过也好两天没亲密了,他自己说实话也有些想,此时便只是抿着唇又用力搓了一下碗,没去瞪贺邵承这个坏家伙。农村这里的洗碗用具还是丝瓜瓤,一点都不扎手。他吸吸鼻子,把碗里的洗洁精泡沫冲洗干净,再沥干水,收到自家柜子里。
曾国强“噢”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同情:“好嘞好嘞,小贺你身体也是的……好好吃药,回县城之后姥爷就给你烧点养胃的东西吃吃。”
“嗯,谢谢姥爷。”贺邵承又笑了一声。
曾姥爷先去浴室洗澡,洗完之后再在院子里刷牙洗漱,收拾收拾就回自己屋里头吹空调去了。汽水儿习惯跟着姥爷睡觉,此时也去了房里头,趴在自家小窝上睡觉。虽然回乡下就两天,但曾姥爷还是把自己爱人的照片拿过来了,就放在床头,还给点上三根香。他坐在床上,瞧着照片里的媳妇,笑着把今天一整天的事儿都说了。
“孩子们都长大咯!”
而厨房里,贺邵承已经将药汤倒了出来,转而开始炖煮玉势。
虽然知道姥爷已经回房间了,但陆云泽的面孔还是烧得厉害,走到他身边之后就轻骂了一声:“老房子的房间隔音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