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云泽,你跟着我。”
这一番话,已经是他能够说的最好的情话了。
其实他在恋爱这种事上真的很笨拙,否则也不至于到此刻都只会说那一句,一点花言巧语都蹦不出来。然而陆云泽此刻怎么会听得出话语背后的深情呢?他只意识到了一个真相,一个让他痛苦,痛苦到浑身颤抖的真相——原来,从一开始……贺邵承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投缘的朋友,真心实意地喊着对方一声“贺哥”……
可贺邵承,只是想要和他做这种事。
做这种……变态的事情。
他们可是两个男人!两个人男人!
“我不要……”陆云泽摇起了头,哭得嗓音都在发颤,“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要你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要。贺邵承,你是变态……你趁着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贺邵承……你恶心!”
男人的呼吸顿时停滞了。
他紧紧地看着陆云泽,连帮他擦拭泪痕的手都僵在了原地。虽然也已经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什么肮脏的话语都听过,然而听着这个人骂自己“变态”“恶心”,他的心还是沉了下去,沉到了没有尽头的悬崖底部。
他毕竟是贺邵承,在道上打杀过,什么都经历过的贺邵承,有多少人能够当着他的面这样骂他一句“变态”“恶心”呢?
可面对着陆云泽……他无法发怒。
“你真的……觉得,很恶心吗?”男人沙哑地询问着,“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的呢,云泽?明明之前……我们相处得那么好。我很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陆云泽的肩膀都在颤抖,面颊上的泪也根本不曾止住:“可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这种事,太恶心了……”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朋友过,对不对?从一开始的时候……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对不对?”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贺哥……我看错你了,我真的看错你了。”
贺邵承的身体从头冷到了脚。
他抿着薄唇,面孔也死死的板着。就在回到这间卧室之前,他还会心情愉悦地一个人低笑,但此刻,却彻底地后悔了。
原来……陆云泽,并不是真的答应了他。
陆云泽只是喝醉了。
是他……乘人之危了。
床上的人还在啜泣,陆云泽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被贺邵承,关系那么好的贺邵承欺负了,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像女人一样雌伏在别人的身下。这样的他算什么?
他做了……那种变态的事情。
身体泛着酸,被欺负的地方难受至极,然而大脑里此刻乱七八糟的思绪才是最让他痛苦的。他似乎应该痛苦自己遭受的这件事,但实际上,他心里却更难受贺邵承骗了他。他那么认真地喊对方“贺哥”,那么认真地跟着对方去公司上班,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他拐到床上。
贺邵承阖上了眼帘,伸手搂住了陆云泽微微颤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昨夜是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实际上,他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看着陆云泽哭到面颊泛红,他连辩解都不想说出口了。
就是……他做错了而已。
“对不起……”男人沙哑地道歉,“云泽,对不起。”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想要你……我确实没有打算只和你做朋友。”他深深地凝视着怀里的人,眸中似乎带着比夜色还要更浓的深暗,“是我误解了你的话,我以为……你真的答应了。”
贺邵承很想亲吻对方,但是他们之间或许连这样的拥抱都是奢侈的。
“对不起。”
“我不会再做什么,你不要怕。”手掌轻轻地拍抚着那削瘦的脊背,他低哄着怀里的人,“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这一切……是我的错。”
陆云泽只是呜咽痛哭。
这种事,换做谁都不能轻易地接受,他自己则更是痛苦。明知道此刻应该远离这个人,再也不见,可他却连挣脱搂抱的力气都没有。背上的大掌还在一下一下地拍着,他感受着对方胸膛的温暖,又一次嗅到了那股独属于贺邵承的味道。
“我……我想回学校。”陆云泽的嗓音已经嘶哑了,“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过,贺哥,你让我……回学校,好不好?”
贺邵承凝视着他,昨夜的愉悦心情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答应了,怀里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可他能怎么办呢?
这一切都是他做错了。
他后悔了,却没有用。
“好。”男人低声地应了,“去洗一把澡,再吃点东西。”
陆云泽的身体虽然昨夜已经简单地清理过,但此刻依旧有些狼狈。被子拉开,他的脖子上都有贺邵承留下来的吻痕,彰显着昨夜的他们是多么的亲密缠绵。他走不动路,贺邵承就抱着他去浴室,洗好之后又给了一套自己的衣服。但他的衣服都太大了一点,无论是袖子还是裤脚,都必须卷起来才能穿好。
陆云泽怔怔地看着对方蹲下身给他卷裤子。
他喝了一碗粥,一碗很简单的米粥,清淡到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粥平时喝着肯定能尝到甜味,但此刻他也什么味道都喝不出来,只是麻木地将那一整碗灌了下去。
如果没有昨夜的事情,他肯定早就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了,说不定还又跑出去和贺邵承见面,聊天……但是现在,他却才刚刚坐上了男人的车。
“身体……还好吗?”贺邵承启动了轿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嗓音温柔,不要再唐突了对方,“云泽,要不要我去药店看看?昨天我也……冲动了,我担心你——”“不,不用。”陆云泽抿起了唇,垂着眸,没有看身旁的人,“贺哥……我只想回学校。”
他其实很难受,那个地方始终都有异物感,仿佛还记得昨夜是被怎么欺负的一样。随着时间的延长,一股疼痛也泛了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火辣。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伤了,就像是女人一样……可他怎么说呢?
毕竟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
贺邵承又深吸了一口气,将轿车驶入马路的主干道。
回复旦的路并不远,他这一次也没有停在校门口,而是一路送到了宿舍楼,询问着陆云泽找到了他的宿舍。这一段相处很可能是彼此之间最后的见面,但贺邵承也找不到挽留的方式,只能深深地再看对方一眼。
“谢谢。”
陆云泽沙哑地呢喃着,“谢谢。”
身上裹着大衣,其实今天的气温稍微回升了一点,但他下车时依旧觉得冷。他知道贺邵承在看着自己,肯定在看着自己,可他一点都不敢回头。呼吸十分急促,就只是走路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给他带来了痛苦,但他又不敢暴露,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了自己的异样。
就这么一小段路,陆云泽感觉自己都像是在逃跑。
口袋里的钥匙仓皇地被他拿出,他终于推开了宿舍的大门。宿舍里的一切还都是原样,另外三个舍友的床铺乱糟糟的,他自己那里则叠好了被子,整整齐齐。他前一天早晨走的时候,还是那么的欣喜,那么的愉悦……
可他现在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狼狈和痛苦。
鼻根忽然就有些发酸,陆云泽踉跄着脚步走回了自己的书桌。
板凳就在一旁,他可以坐下的,可是他现在真的没法坐在硬的东西上了。身体也酸软得厉害,大脑里时不时地就会想起昨夜的事情。他怎么可以那样醉呢?醉得不省人事,就一点抵抗都没有地被欺负了。
而且……他们可是都是男人。
两个男人之间……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
陆云泽喘息着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低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想了,既然说好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应该忘掉这一切,忘掉贺邵承,忘掉自己之前所有的记忆。可他却始终在听着外面,想要听到轿车驶离的声音。
为什么……还不走呢?
为什么还不走啊……
陆云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泪又一次涌溢了出来。
他在地上蹲了很久,久到身体都麻了。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失去了概念,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大衣的口袋里忽然传来一声“叮”,是他的手机在提醒,有短信来了。恍惚许久的人终于回过了神,伸手将其摸了出来。
是贺邵承发过来的——「对不起,云泽。」楼下,停了一个多小时的黑色轿车终于重新发动,缓缓地离开了这所不属于它的校园。
陆云泽没吭声,也没流泪,就只是盯着“对不起”三个字,直到手机的屏幕暗下去。
他的身体很难受,宿舍的床都是上铺,光爬上去都十分艰难。躺下后他也无意去给自己弄热水袋什么的了,就只是盖着被子,连衣服都没有脱。整个被窝里一点都不暖和,冷得让他发抖。他以为自己回到这里就会安心,毕竟那个人终于走了……
可他没有。
意识混沌不堪,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可再也不会有人过来拍抚他的脊背。
陆云泽昏睡了一整个下午。
被欺负的地方似乎是发炎了,现在又热又辣又疼,而他的身体也跟着有了反应,已经明显地发起了烧。他恍惚地起来,屋外的天色已经是薄暮黄昏,只差那么最后一点就要彻底黑暗了。这显然不是个离开的好时机,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里能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回家了。
他也应该回去了。
陆云泽的行李并没有多少。
他只收拾了几件衣服,书本也没有拿。之前想着要给宿舍打扫卫生的,此刻也全然顾不到了。屋外的天色愈发深浓,他赶着最后的公交去了火车站,艰难地去买了一张回平县的车票。身体是真的发了烧,虽然下午睡了一觉,但也丝毫没有缓解那份不适。
在火车站候车时,陆云泽的面孔已经烧成了两个红苹果。
这副样子也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车站检票的员工都不禁过来看了一眼:“小伙子,生病了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他的嗓音有些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赶着回老家,没事,到了之后我会自己去医院的。”
检票员又看了看他,确定不需要任何帮助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从上海到平县的列车很多,但一般情况下人也多,只能买个站票;这次多亏了是深夜,陆云泽才勉强得到了一个硬座座位。他拎着行李上了车,额头已经直冒冷汗,然而嘴唇却是紧紧地抿着,一句话也不肯说。他是很难受,是真的很难受,可他怎么能把事情告诉别人呢?
车厢外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偶尔看见路灯时才能明亮一瞬。坐垫当然也不会软绵,再加上火车本身在铁轨上行驶时的抖动——那个被欺负了的地方,又疼了。
陆云泽趴在了桌上,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不安和仓皇。
买到的票上车就晚,抵达平县时,已然是深夜。
他拎着自己的行李,已经累到动都不想动一下,但所有的人下车都有目的地,他不能继续坐在这里。身体实在是很糟糕,陆云泽也没有拖着行李直接回曾家村,而是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有人的药店。
他抿着干涩的嘴唇,从皮夹里拿了一张十元纸币出来。
还是贺邵承发给他的实习工资。
“有……退烧药吗?”他又咳嗽了两声,“给我一盒退烧药。”
“小伙子,你感冒了?”守夜的是个老阿姨,人还挺热心,过来稍微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哎呦这个烫的咧,要不要再来一点感冒药?”
“不用……再加一盒,消炎药吧。”陆云泽知道自己这次的发烧是为什么。
他坐在药店里,门关上,不必吹外面夜间的冷风,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药店的阿姨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陆云泽就着温水把药吃了,还被挽留下来多歇了一会儿。他喘息了几下,大约是终于缓过来了一点,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客气的笑容。酒窝挂在那泛红的面颊上,顿时更惹人怜惜了一点。
阿姨也是闲着没事,就在边上一句一句地问他——“小伙子在外面读书啊?哪个大学的?”
“复旦大学的……我在上海读书。”
“噢噢,高材生啊!那也不远嘛,干嘛这大半夜的回来……受罪的很呢。”老阿姨把“小太阳”对着他烘,同时又站起来询问着,“小伙子,要不要吃点东西啊?阿姨感觉你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我帮你去买一盒方便面,好吧?”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了。
这样冰冷、仓皇、不安的一夜,能够在这间药店里得到一点来自陌生人的关怀,已经足以让他感激了。
一盒方便面算不上有营养,但在这个年代依旧不是个便宜东西。老阿姨帮他倒了开水冲开,陆云泽就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慢慢地吃。
其实他尝不到味道,此刻也无心去品尝,但那股热意还是一点一点在他身体之中扩开,让他感觉自己真的好了不少。他又和对方道了谢,这才重新拎起自己的行李,到租车的地方打了一辆电三轮。
曾国强还躺在炕上,暖烘烘地睡着呢。
他年纪大,一到早晨睡觉就浅,因此听到自家门口刹车的声音,老头子就皱着眉爬起来了。这屋外的天色还黑着呢,谁这么一大早过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