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陆逊笑着踹他,“大.淫.魔,嘴里没一句正经。”
两人笑闹着走出大理寺,却和景峻打了个照面。
阶前月色如积水空明,景峻不知站了多久,身上衣袍被夜风吹起,飒飒作响。
陆逊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景玥。
景玥面色很淡,眸子黑漆漆,薄唇抿着,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
长时期的耳鬓厮磨让陆逊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准确把握景玥的情绪波动,比如现在,他感受得到景玥的失望和寒心。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在秋风中相顾无言。
景玥将目光收回,伸手与陆逊十指相扣,淡声道:“走罢。”说完,他左足点地,一个纵身跃起,带着陆逊轻飘飘地落在了屋檐上。
“皇......”景峻伸出手,想要去拉景玥的衣衫,然而这只是徒劳,一句话刚起了头,那句“对不起”还未说出口,景玥便消失在了暗夜中。
·
咸亨十八年九月二十日,叛王景玥被人从牢狱中救走,圣上龙颜大怒,登时下了重犯通缉令。
楚朝众城知府如临大敌,嘱咐守城侍卫定要严加勘验入城人的身份帖,万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身份可疑的人。
休屠耶北上返回戎狄部族,每日都要被两支纵队的楚朝士卒勘验官文,致使他带来的那一千骑兵扣留的扣留,关押的关押,等到了州冲阳道,已剩下不到二十名。
这夜,他们在燕山脚下歇息,努尔术带着侍卫搭起灶火,煮热了马奶酒,又烤了一只肥羊腿。
熟悉的香味勾起众人的思乡之情,满打满算,他们已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到草原的部族,这会儿都已是归心似箭,坐在篝火旁,默默无语地撕咬着羊肉。
“父王,咱们带来的那些骑兵怎么办?”努尔术仰头灌了口酒问。
“安王叛逃,如今楚朝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哪里还会顾得上咱们被扣留的骑兵?待翻过这座山回到了戎狄王庭,本王便立刻整顿军队,挥师南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休屠耶说道,他用刀割了块羊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冷笑几声道:“那夜按兵不动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呵呵,楚朝也不过如此,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努尔术一听要打仗,登时来了精神,他攥着拳头“砰砰”地砸了砸胸膛,豪气云天地说道:“此次出征孩儿要打头阵!上次在辽东没有屠城,孩儿的狼刀都要生锈了。”
见自己儿子如此威勇,休屠耶也甚是欣慰,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我戎狄人的子孙就该如此!此次出征,本王便封你为平南大将军!率五万铁骑,踏平辽东八州!”
“孩儿领命!”努尔术连忙跪倒,其余跟随的侍卫也相继行了叩拜大礼。
一行人正热血沸腾地谋划着灭楚大计,忽听身侧的密林中传来一道声音,“可汗这灭楚的计划里,若是少了本王,那就没意思了。”
此话一出,休屠耶脸色瞬变,他猛地站起,将挂在腰间的弯刀抽出,厉声呵道:“什、什么人!”他敛声屏气,瞪大双眼紧盯着传出声音的那片林子。
月色浅淡,密林中影影绰绰,仿佛藏着无数头野兽,山谷的风刮过,树叶飒飒作响,休屠耶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人缓缓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果然是景玥。
休屠耶倒吸了一口气,他眨眨眼,往后退了一步,“王、王爷?”
景玥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休屠耶,故作不解地问道:“可汗怕什么?本王是叛逃的死囚,又不是鬼魂,可汗何故如此慌张?”
“没、没有怕......”休屠耶咽了口唾沫,脸色惨白如纸。
说不怕是假的,虽然说他那夜按兵不动目的是为了试探安王,但最终却导致安王被抓,依着景玥那嗜血暴虐的性子,出来后定要寻仇。
休屠耶汗如雨下,双腿发软,一个没撑住,跌坐在了地上,他讪笑道:“哈哈哈......王爷和我都是旧交了,我有什么怕的?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逃出来——”
话还没说完,景玥一个幌身便欺至近前,揪住了休屠耶的衣领。
休屠耶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的鸭子,瞪大的眼睛中倒映着无尽恐惧,他张了张口,喉咙里溜出一丝气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吓得失了声。
坐在一旁的戎狄侍卫不知道景玥的武功有多高,纷纷拔刀将他围住,想要以少胜多。
正是剑拔弩张的要紧关头,蓦地,一道凄厉的破音响起,“都退下!”这声音甚是刺耳,惊得一林归鸟扑簌簌飞起。
陆逊正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看热闹,冷不防被这声音一吵,耳内顿时嗡鸣不断,他偏了偏头,甚是不悦。
“都退下,都给我退下。”努尔术趴在地上,抱着头,身体抖得和筛糠一般。
他见过景玥杀人,知道这个人出手有多快,下手有多狠,所以在看到自己的手下不知死活地往上冲,一颗心都蹿上了嗓子眼儿。
努尔术爬到景玥腿边,朝他不住磕头,“王爷,王爷饶命,我给你磕头,你别杀我,也别杀我父王......我们将功补过,我们辅佐王爷登基,我们给王爷当牛做马......”他说的磕磕绊绊,哆嗦了半天才说完一句话。
站在一旁的陆逊被逗笑,他指了指努尔术,朝景玥朗声道:“嗳,看你把小孩儿吓得,还快给放了人家的爹爹。”
这话一出,景玥眼底带了笑,他缓缓松开揪着休屠耶衣领的手,拂了拂衣袖,点头道:“好说,这不是放了么。”
休屠耶死里逃生,整个人还有些懵,他眨了眨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了神,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陆逊腿边,一连叩了几个响头,“谢公子不杀之恩。”
陆逊垂眸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扯了抹笑,亲自将休屠耶扶起来,“可汗不必行此大礼,如今我与安王都是被楚朝追杀的逆贼,一路奔逃,累累如丧家犬,今日前来,是想让您收留我们。”
这一番话说的甚是诚恳,眼底的笑也很浓。
休屠耶哪里还敢拒绝,当下连忙点头,平日里的小心谨慎、疑神疑鬼早就被吓的丢到了一边,他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害的王爷入狱,此时再不收留王爷,就是不仁不义。”
说罢,他觉着没有信服力,又补充道:“我本就打算回王庭后挥师南下,正愁没有一个发兵攻楚的理由,如今收留了王爷,出征灭楚便是替王爷讨回公道。王爷登基天经地义,我等必将......”
“行了,说这么多废话,本王听着心烦。”
景玥摆摆手打断,他在篝火旁坐下,伸手问努尔术要了碗马奶酒,尔后递给陆逊,“喏,尝尝。”
陆逊摇头,“太腥了,不喝,我喝点清水便好。”
闻言,休屠耶会意,他连忙命令手下去山中打来溪水,亲自用手捧着递给陆逊,又将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割给他,“公子请慢用。”
“有劳费心。”陆逊略一颔首,算作答谢。
他在景玥身边坐下,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一面撕着羊肉吃,一面偏头看景玥喝马奶酒。
景玥突起的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马奶酒洒出来一些,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慢慢淌进衣领下。
陆逊心头一动,这些日子因为忙着赶路而刻意压制的情.欲,便如燎原的火一般,从肚腹烧起,直烧的骨头都发痒。
他抿了抿唇,仍小口吃着羊肉,待不动声色地咀嚼完最后一块,蓦地,他眼眸一凛,突然抽出了腰间的清风剑,径直刺向坐在对面的休屠耶!
所有人都呆愣住,就连跳动的篝火也凝固了。
暗夜中,剑光一闪而过,搅碎了月色,下一瞬,鲜血如薄雾一般,喷散向空中,似乎要将挂在半空的一钩残月也染红。
休屠耶的脑袋骨碌碌滚远,他的手上还攥着半块羊肉,接着,整副身体轰然倒地。
陆逊眼睛都不带眨的,他纵身跃起,转动手腕,沾血的清风剑便在手掌快速旋转,剑影翩飞,陆逊身形如同鬼魅,在篝火旁幌动,所到之处皆是一阵惨叫。
终于,他止了步子,右手反掌一握,抓住旋转的清风剑,往身后轻轻一送,剑刃便从努尔术的前额贯入、后脑刺出,剑尖有血珠缓缓滴落,在月色下如同一颗红豆。
“......”努尔术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瞪大的双眼里倒映着陆逊白色的身影。
陆逊抽剑归鞘,在月色下长身玉立。
“哎呦,狼崽子怎地生这么大的气?”景玥仍八风不动地坐着,手上的碗端的很稳,一滴都没洒。
“我干甚要生气?”陆逊弯眉浅笑,有些惋惜道:“本来是想等到明日翻过燕山再杀的……当他们看到故乡欢呼雀跃时,一剑刺入......啧啧啧,那时候他们的表情将会很迷人。”
“积点德罢。”景玥失笑,有些无奈,他道:“气的都想出那么狠的招了,还说不气?”
“谁教他放你的鸽子,害你在石床上睡了一宿。”陆逊冷哼一声,他摊开手,耸了耸肩,说的甚是漫不经心。
景玥挑眉,他简直爱惨了陆逊的这个表情,清纯的外表下掩盖着嗜血的冷漠,就像罂粟,危险却诱人。
他朝陆逊招了招手,“狼崽子快到我怀里来,教景王爷好好疼一疼。”
陆逊乖顺地答应了一声,他笑的眉眼弯弯,一边朝景玥走,一边抬手挑开了腰封——
沾血的外衫滑落在地,抽掉的束发玉带随后也翩然飘落。
陆逊散着墨发,缓缓地跪坐到了景玥怀中,他抬手搭上景玥的宽厚的肩膀,歪头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何着急要杀了休屠耶他们么?”
“为何?”景玥搂上陆逊的细腰,垂眸问。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见咱们做.爱。”陆逊凑上去在景玥突起的喉结上轻轻落下一吻,他道:“景王爷今晚好诱人,比起等到明日才折磨休屠耶,我更等不及想将王爷吃、干、抹、净。”
“啧,”景玥闷笑,他猛地将陆逊压倒在草丛里,俯身舔了舔他微张的薄唇,沙哑着嗓子道:“这话是你说的,待会儿不许求饶喊停——”
话还未说完,后颈便被陆逊搂住,“少废话。”陆逊瞪了景玥一眼,微微仰起上半身,急促地将薄唇贴了上去。
二人叹息声在微凉的夜色中荡漾开,久别重逢后,心与心之间的紧密贴合,终于将他们空缺的那段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第70章
咸亨十八年秋, 修罗刀戚无羁率二十万精兵,夜袭戎狄王庭,一举剿灭休屠耶部族十万兵马, 戎狄人逃往西北方的茫茫戈壁, 再也不敢犯境。
安王景玥谋逆一案重新审理, 由寇谦牵头,朝中其他文臣附奏,为安王平冤。
不过是些面子上的口舌功夫, 楚皇错判安王谋逆一案,自然需要有人站出来给皇帝台阶下,于是一众文臣纷纷上奏, 为安王求情, 皇帝再以仁厚爱臣之心宽恕罪臣, 最后皆大欢喜。
景玥身着绛紫鸾凤袍坐在大殿上, 听着臣子说了一早上的废话, 无非就是一些王爷为国为民, 鞠躬尽瘁的赞美话,好容易捱到了下朝, 他一刻也不愿意在皇宫中多待,翻身上马便朝未央门赶。
回到安王府,几名仆役正在卖力地擦着门口的两座石狮子, 见着景玥, 慌忙拜倒行礼。
景玥没搭理, 他扬手把缰绳扔给小厮,旋风一般朝府里走。
此时已是深秋时,花圃里的菊花凋败了大半,仅留着几簇蔫答答的花朵还擎在茎.柱上, 不畏寒地迎着萧索的秋风,瞧着倒有一番“残菊迎风霜”的凄美。
狼崽子正笼着厚厚的氅衣,仰躺在竹榻上小憩,旁边的小杌子上搁着一只茶壶和一个茶杯,杯中剩了一些残茶。
景玥放轻了脚步,在竹榻旁蹲下了身。
狼崽子睡得正沉,墨黑眼睫垂覆下来,脸颊还是有些苍白,额角散着几缕碎发,乖顺地贴在耳边。
景玥褪下衣袍,给陆逊盖上,尔后将他垂在一旁的手轻轻放回了衣衫里。
“唔......”陆逊缓缓醒转,偏了偏头,睁了一只眸子去瞧,见是景玥,遂弯了眉眼笑,“下朝了?”
“嗯。”景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回屋睡么,园里风大,着凉了怎么办?”
“本想等你回来用早膳呢,谁知躺着躺着便睡着了。”陆逊撑着胳膊坐起来,有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自从搬进这王府,每日都清闲得很,也没什么事,就逛逛园子,浇浇花,遛遛.鸟,实在乏味的很。”
景玥在竹榻边坐下,闻言,他笑了笑,抬臂将陆逊揽进怀中,柔声道:“你在江湖上逍遥惯了,如今突然要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乏味。”
“哼哼......”陆逊放软了身子,他靠在景玥温热的胸膛上,瘪了瘪嘴,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跟了你这个楚朝的摄政王,这辈子就只能困在京城长安。”
正低声嗔怪,发着小牢骚,王府上来了人。
琪玉笑吟吟地走进来,身后跟了一群监锦司的人,手上都捧着一只红柚木盘子,上头鼓鼓囊囊地放着东西。
隔着老远,琪玉便出声唤:“公子,瞧我给你带什么来啦。”说着,朝跟在后头的侍卫挥了挥手。
“哗啦啦——”端着木盘的侍卫们训练有素地一字排开,恭敬站在了陆逊面前。
陆逊枕着景玥的肩膀,拿眼尾余光将太监们扫了一眼,挑眉道:“红锦缎里莫不是搁着人头,人手,或者还有白花花的脑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