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弟子原本就看不惯武修,让他这一骂更是火上浇油,但古洗在旁,全都只能腹诽,面上还是鹌鹑似的不敢做声。
狄三先心下也对南吕及门下弟子隐生不悦,左手护着鹦鹉,右手当空画符,凝做灵璧,递给祁长言道:“以此为信,望古洗转交木使,四方天门恭候大架。”
…………
祁长言持萧而立,未碰那枚灵璧,只凝视着对方,话语中隐含几分不知所措,道:“你要走?”
狄三先不置可否,手中灵璧再向前一递,道:“劳烦。”
看着那枚灵璧足足两息,祁长言才伸出玉雕似的手,接了过去,攥在掌心。他眸光几经变换,似是陷于某种挣扎,最终只轻叹一声,挥袖招出飞燕衔柳,不舍道:“归云一去,何处前期?”*
狄三先:……
狄三先着实想不通为何他们分明初见,对方竟这般上心,只好道:“有缘自会相逢,今日便告辞了。”
说罢,他接下柳枝,与自家师兄一道离开了衔花城,向四方天门赶去。两人轻功都是当今武林一流水准,除却中途在衔花边境人烟稀少之地放了那只鹦鹉而有所停留,自出发到回家,不过用了十日不到的时间。
四方天门位于中原,来往之人多为武修,民风相较位处南地,尚音律喜风雅的衔花城开放许多。
城内建筑十分有北方粗犷大气的特点,光正门便是由三十余尺高,由坚硬无比的麟揭巨石打造天门为中轴,楼阁对称分布。春风抛去了冬日的严寒,迎春花也开了满城,呼吸的空气即干燥,又暖融融的,让狄三先立时便有了回家的感觉。
可惜他此刻心急父亲病情,并没有什么时间来思乡,直接施展轻功跳到石门顶部,打算踩屋顶抄近路赶回去。
有些人却不理解他焦急的心情,摇着扇子,调侃道:“咦~师弟可是忘了师父曾经说过什么?”
狄三先:……
他当然记得父亲说过,老往天门顶上飞,让别的门派瞧见了有失体统,但这不是没有…………
“狄三先!你怎可站在天门之上!赶紧下来!”
狄三先:…………
果然做人就不能心存侥幸,他上头那段还没想完,脸就被打出响了。狄三先略有些纳闷地寻声望去,就见一队腰挂长刀,墨发高束,身着统一玄色武袍,队列整齐地站在天门大街边上,旁边还站了几个寻常武修,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怎么就偏偏遇上季清派的人了……
要知道,季清派那是出了名的端正守矩,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上次被父亲说教,便是因为自己回城时登顶远眺,不慎被季清掌门发现。如今不过一年时间,便又被逮住,着实倒霉得慌。
在心里叹了声流年不利,狄三先纵身一跃,灵力运转,两息不到的功夫便飞到了那队人前。为首的女子英气的眉头紧皱,瞅着他的目光中含不满,道:“天门乃是门派象征,以前说你那许多次却没见你改过,非得让父亲撞见,告到天门主那边,害的我也挨了父亲的训。”
季清派与四方天门结盟多年,两人虽不说是从小玩到大,交集也不浅,狄三先自然明白对方强硬耿直,讲起道理来能讲一天的脾性。再加上他本就不喜争端,于是便微抿着唇,没有接话。
好在图南虽然酷爱看热闹,最喜将小事扩大以供取乐,但心里到底存了些比佛修头发多了那么一丝拉的良心。见自家师弟有难,他难得没有落井下石,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也不顾忌两人间尴尬的气氛,笑道:“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神捕黎别曲吗?南几日前曾听闻你在追捕千面大盗,可是贼人已经落网?”
“……没错。”知道这只狐狸是在解围,她瞥了眼似乎在心里松了口气的狄三先,嘟囔了声‘有失体统’,也没有再深入追究,而是用手上的刀鞘指了指跪在地上,穿着四方天门杂役服饰的少年,道:“喏,就是他,飞天大盗,追了一个月零十三天都没消息,若非五日前得到密报,现在都不定能逮到。”
“冤枉啊!!”
那个少年也是看出狄三先与图南两人地位不低,还未等他们开口,便合身向前一扑。他的目标本来是狄三先的大腿,奈何人家身形一动躲开了,只得顺势匍匐在地上,涕泗俱下地哭诉道:“小人就住在三百里外的马家村村头第三家,前些日子开启了灵感,村里人就让小人出来长长见识。小人早闻四方天门济弱扶贫,门中个个都是侠义之士,心生敬仰,便来当了个杂役弟子,就盼着以后能出人头地。”
说到这里,他哭得更伤心了,那哭嚎的调调可以说是山回水转,连绵九曲十八弯,简直就没带过重样,直将那些好事围观上来的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小人今日不过是出来采买,谁知就遇上这堆不讲理的蛮人!不由分说,就踢了小人的菜篮子,将小人扣押在地……他们简直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终怅怅 的一个地雷,和 边影的一个地雷,鞠躬!
*改自 《洛城观花呈尧夫先生》张瞻 “平生自是爱花人,到处寻芳不遇真。只道人间无正色,今朝初见洛阳春。”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柳永《鹤冲天》
第17章 大衍宫
诉完开头一茬,少年哭嚎的缝隙间偷觑了一眼狄三先的脸色,发现对方只是一如初现时那般冷静沉默,旁边那人也只是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会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登时气结。
说好的四方天门四大亲传弟子各个人中龙凤,皆是侠义心肠呢?!这才见到俩都这德行,传闻怕不都是在逗我吧!
少年在心里简直要咬碎了一口牙,可他也完全没有被抓回季清派的想法,只得冷静了一息,继续想解决办法。
既然感情牌打不通,那就只能换种策略。少年脑中已不知转了多少个圈,面上继续一副冤深似海的苦逼模样,嗷嗷哭着转移仇恨道:“这可是四方天门地界啊!怎能这样不讲理的随便抓人!大侠!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噗’
一声低低的喷笑从身边传来,狄三先微微侧头,便见图南用折扇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那双笑得弯弯的眸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鉴于上次让这人露出这种表情的前车还在黄泉路上跑得开心,并且附带了买一赠一的业务,他垂眸看着这个玩火而不自知的倒霉蛋,浅紫色的眼中露出了抹怜悯,直接用灵力震开了那个还抓着自己衣角的人,道:“即抓住了飞天大盗,便带回季清派审理吧,父亲那边我自会说明。”
黎别曲闻言拱手,利落道:“有劳。”
“喂!等等!”被猝不及防震开的少年都要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武林龙首四方天门,竟会放任别人连证据都没有,随意在门派里抓弟子!身为大门派的尊严呢?!
万万没想到剧情是照着这个方向发展的,想他纵横江湖十数年,门派势力斗争什么的见得不少,再好的盟友也是基于底线相处的。如今四方天门势力大,本当是季清派处于弱势才对,何至于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这般畏畏缩缩?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飞天大盗心里也清楚,面前站着三个当世一流的高手,自己要是敢跑,他们就敢把自己按到地上摩擦。可若是被抓回季清派,自己身份就瞒不住了,所以即使已经被气到凌霄血涌上嗓子眼,化装成少年样子的飞天大盗还是深吸了口气,不得不坚强地吞了回去。
面上做出一副愤怒至极又不可置信的表情,飞天大盗不死心地挣扎道:“传闻飞天大盗精通轻功与盗术,来去如影,江湖上无人知晓他的真正面目,你随便抓个人就说是正主,连个证据都给不出来,实在是荒唐至极!”
“荒唐?”黎别曲英气的眉毛微微皱起,道:“你这小毛贼,事情倒是挺多……也罢,正好给四方天门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两个季清派弟子将少年押在地上,她腰间挂刀,站得笔直,神情整肃道:“飞天大盗自入江湖,共计窃取七十六件珍宝,其中玉器便占了一半,并且大部分都是白玉,这说明飞天大盗喜欢白色。而你刚刚菜篮中恰有半篮子都是白萝卜,白萝卜的颜色接近白玉,很明显,你定是飞天大盗!”
飞天大盗:???????
他面具下的脸皮子狠狠一抽,只觉得荒唐,之前还道是这神捕在江湖上也算有名,许是当真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等等,总觉得上句话有哪里不太对。
琢磨了一息无果后便不再追究,总之,这番毫无根据的话,料这四方天门与季清派关系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当不至将自己交于他人。
折扇遮住了半边脸,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狐狸眼,图南语气中的愉悦已遮掩不住,却还是故作苦恼道:“咦~这个人毕竟是我天门弟子,你要带走他,单凭喜欢萝卜这个理由可是不太够啊~”
对啊!
伪装中的飞天大盗总算是听到了个正常人当说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何止不够,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是么?”黎别曲倒是全然未觉得自己给出的理由有何问题,反倒是又认真想了想,满脸严肃道:“好吧,除此之外,他确实有一点与飞天大盗极为相近。” ?!
被押在地上的飞天大盗心下一凛,立刻开始思索也许刚才得推论俱是玩笑,自己的确不小心露出了什么马脚。可还未等他琢磨出那个莫须有的马脚,便听这个闻名江湖的神捕斩钉截铁道:“他们俱是男性!”
最后的音落得那叫个掷地有声,惊得飞天大盗下巴颏一个没兜住,差点都砸到地上了。但让他更未想到的是,刚刚看起来还像是个正常人的图南竟一改前样,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起,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说得有理。” ???????
有你大爷哦!
“这根本是一派胡言!”被这些奇葩起得快要倒仰的飞天大盗出离愤怒了,额角的青筋也成长得格外茁壮,光是看着就不会让人怀疑其扎破后的飙血量。即使被两个武修合力押着胳膊,他还是无视了自己更接近于术修的弱身板,拼了老命往上窜,一副恨不得直接怼这几人脸上的表情道:“那些理由是个人都不会信!尔等究竟有何目的!为何要这般陷害于我!”
“咦~”看着对方那副三观尽毁的表情,图南严肃的表情一个没绷住,笑得更开心了,把玩着扇子道:“可是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我呸!”额头上的青筋又多了几根,飞天大盗咬着牙,气得失了智,连自己都一道带进去骂道:“果然自古官匪一家!你们定是收了那飞天大盗什么好处,所以想找我当替罪羔羊!亏我还认为四方天门侠名远扬,今日方知,竟是败絮其中!什么侠义正道,根本一窝蛇鼠!”
要是对方骂别的还行,一提到四方天门,狄三先自是不能任其诋毁。他眼神一动,那个倒霉的大盗便被灵术封住了嘴,顶着对方瞬间变得惊惧的眼神,平静道:“黎神捕幼时曾立下灵誓,永不说谎,以此换取季清灵宝,可看穿事实因果。”
“没错~”看够了戏,图南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笑道:“早在你偷第一件东西的时候,人家就用灵宝看穿你的真面目了。当盗贼,还不多打听打听对手的名号,可惜了你这身轻功。这次落网,权当是买个教训了吧~下次可别犯了呦~”
听着对方轻松中还带点小愉悦的语气,原本还有些慌张的飞天大盗都快气死了,一对眼睛简直能喷出来火,可见有多想要问候问候对方的长辈。奈何心有余,嘴却被封得死死的,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遗憾地把满腔对国骂的热情非自愿憋在心里。
说清了事实,狄三先便不再理会这个所谓的大盗,转而问道:“掌门近来可好?我曾听闻纵横山庄重现江湖,可是确有其事?”
“父亲一切安好,纵横山庄之事已派人着手调查,还未有定论。”黎别曲有些疑惑道:“这些且不论,小麻雀前两日到达四方天门时,便与我说去找你,直到今日都不见踪影,你可曾见到他?”
“木雀?”狄三先同样疑惑道:“我与二师兄方才自衔花城归来,若他当真去找我,怕是已经错过了。”
“算了,不管他了。”提到自己那个师弟,黎别曲就有些头疼,道:“你等即远行归来,当先去拜见掌门才是,我公务在身,不便多留,还是就此别过吧。”
狄三先抱拳拱手道:“请。”
图南笑眯眯地冲飞天大盗挥了挥手,气得对方白眼差点翻出来,这才满足道:“一路顺风~”
默默地往边上挪了半步,送走了黎别曲一行,狄三先实在不能苟同这人的恶趣味,便先行一步,飞到了天门内最大的建筑——明旭堂。
这里乃是当年八大门派结盟时召开盟会之处,后被改为四方天门主事厅,以作面见各路江湖门派之用,门主住处便设在其后。按照二师兄路上的说法,父亲如今已是重病在床,甚至连门派事情都无法处理,端的是十分严重。
虽然狄三先总觉得其中有猫腻,他与那衔花城古洗出现的时机也着实太过巧合了些。但以自己的轻功,若有人想悄悄追踪,能做到的江湖人士绝不多于十人,而且自己还是一路易容,就更不会被人跟了。
且若是有人在自己身上落下追踪符咒,自己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符咒也不可能。
难不成当真只是巧合?
这般想着,狄三先独自穿过端正站在明旭堂口,向他抱拳行礼的弟子,走入内厅。原想着要去父亲房中才可见到人,谁知刚走到屏风画的一株古松前,他便听到其中绵长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