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穿越人群, 走向那簇树影,在零星飘落的花蕊中,一把握住了纪谨的手。
月余未见,眼前之人曾在无数个深更梦里徘徊,如今终于得见,这人眉眼依旧,身形似更削瘦了几分,情深却在那日夜的思念中愈加丰满。
夜风拂来,吹动周围的灯火,映照过来的光线从眉眼到唇角打了个起伏,慕远的目光便顺着那起伏的光线来回巡视,最终落在对方看起来就十分柔软的唇上。
慕远抬起一只手,轻轻捧住纪谨的半边面颊,眸光在那红润丰盈的唇上深深凝了一会儿,才终于按捺下亲吻上去的冲动,抬眸向上睇去,几乎溺在那双满盈着温柔笑意的眼中。慕远额头前倾,与纪谨的抵在一处,羽睫交缠,呼吸相闻。慕远微微阖着眼,感受着久违的安宁与温暖。
跟在身边的其他几人一脸震惊,彼此互相看了一眼,赶忙把两人围了起来,这里虽然灯火黯淡,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呀。然而两人突出的身高显得众人的这一举动格外徒劳,甚至还因此更加引人注意。
在引来更多的注目之前,慕鸿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慕远闻声松开了纪谨,转身关切地问道:“二弟,可是夜风太凉了?”
慕鸿一脸的一言难尽,心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哥,嘴里说着:“没有。是刚刚呛了一下。”
慕远蹙蹙眉,又没有喝东西,被什么呛着了?
慕鸿怕他再问下去,赶紧冲着纪谨一礼:“纪大哥,好久不见了。”
慕羽裳也赶忙跟上,福了一福:“纪大哥。”
天元也跟着行了礼。
那边原本跟在纪谨身边的墨砚上前一步,对慕远拜道:“慕爷。”
墨砚身边还跟了一个人,这时也笑嘻嘻地走上前,冲慕远道:“老师。”
慕远弯了弯嘴角:“钰儿也在这里。”
言钰笑道:“学生本是随家兄家姊出来的,方才碰到了王……,碰到了墨砚兄弟,知道老师和天元师兄也要来,便一起在这儿等了。”
慕远点点头:“那便一起吧,人多也热闹。”说着又看回纪谨,似解释一般地道,“不过今夜委实人太多,我们一路过来,车马都进不了,只能走过来,耽误了不少时间。咱们也要小心,别叫人群冲散了。”
纪谨笑了笑:“若是真冲散了也不要紧,回头再到这里来等着便是。”
慕远悄悄在袖子低下握紧了他的手,嘴里也应和道:“说的也是,若真散了,逛完了来这里等着。不过,小妹可要跟好大哥别走散了。”
慕鸿立刻挤眉弄眼道:“大哥放心,小妹交给我就好了,我不会让小妹跟我走散的,大哥别跟纪大哥走散了就好。”说着又凑到慕远耳边低声道,“不过大哥,这里终究是大庭广众之下,太过明目张胆不好,你可收敛着点儿。”
慕远失笑,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怎么还编排起大哥来了。那小妹可就交给你了,有任何闪失,拿你是问。”
几人沿着街面逛了起来,今夜的灯市着实热闹,稍不注意,个子小点的便淹没在了人群中。
走不多远,在一处人群稍微没有那么稠密的地方遇到了一个人,慕羽裳一见那人便红了红脸,稍稍往慕远身后躲了躲。
慕远看看了垂目羞涩的小妹,又看了看那边同样腼腆羞赧的青年,笑了笑道:“子俊,这么巧。”
卢子俊的眼神直往慕远身后飘,垂首道:“并非全然是巧合。我打听到云直兄会与家人来逛灯会,特意在此等候,希望能遇到云直兄,还有……慕姑娘。”
慕鸿笑着凑上来:“这便是我未来的妹夫吗?不错不错,一表人才,配得上我们小妹。”
卢子俊面色更浓了些,拱手道:“这位是慕二公子吗?”
慕鸿拍了拍他的肩,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都快是一家人了,不必这般外道,叫我二哥便是。”
卢子俊看看慕远,又看看慕羽裳,从善如流:“二哥。”又冲着另两人叫了声,“大哥,羽裳。”
慕鸿哈哈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卢子俊原本白净的脸颊仿佛要烧起来了一般。
慕羽裳轻轻跺跺脚,微微噘嘴不满道:“二哥,不许欺负人家。”
慕鸿笑得更大声了:“小妹这就护上了?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慕羽裳似乎更恼了,卢子俊赶忙道:“没有没有,没有欺负,我早就希望能这么叫了。”
慕羽裳这才垂下头不说话了,眸光柔柔的,面色愈发红润。
卢子俊又鼓起勇气冲慕远道:“大哥,我能否请羽裳到前头那边那个花市去看看?”
慕远故意道:“只请羽裳吗?”
“当,当然,不是。”卢子俊有些泄气道,“也请大家一起去。”
慕远这才笑道:“不必了,我们还想慢慢逛一逛,小妹要是愿意的话,可随你先去看看。小妹可愿意?”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慕羽裳说的。
慕羽裳抬眸瞅了卢子俊一眼,又看向慕远,在他略带促狭地目光中红着脸点了点头。
卢子俊一下子松了口气,雀跃起来。
慕远叮嘱道:“照顾好小妹,可不许让她磕着碰着了。”
卢子俊点头如捣蒜:“大哥放心,我定会护羽裳周全的。”
临走之时,似乎才注意到纪谨,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拜见,不由有些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待诏所卢子俊拜,拜,拜见……王……”
纪谨微微一笑:“并非朝上相见,不必如此多礼。何况,”他一面说一面望向慕远,笑意盈盈,“都是一家人。”
卢子俊猛然想起,眼前这两人也是订过亲的,还是圣旨赐婚,这么说来,确实就快是一家人了。和当朝信王成为一家人呐,卢子俊可想都不敢想,如今竟已快成事实。只不过,卢子俊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眼下该怎么称呼,只好草草礼了礼,便带着慕羽裳先行一步。
慕鸿看了看慕远纪谨二人,又看了看远去的卢子俊慕羽裳的身影,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道:“虽说定了亲,也不能太放心,大哥,我跟上去看着,别让小妹受欺负了。”
慕远哪里不知他的心思,笑道:“你别欺负人家就好了。子俊面皮薄,你别太捉弄他,惹得小妹生气便是。去吧。”
慕鸿笑着挥了挥手,便跟了上去。
言钰冲天元和墨砚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对慕远道:“老师,我和天元师兄,还有墨砚兄弟,也想到那边去看看。不如咱们就分头行动,回头老地方集合?”
天元和墨砚很有眼力见儿地点头应和。
慕远与纪谨相视一笑,挥了挥手:“去吧。”
身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人潮拥挤,慕远与纪谨肩靠着肩也丝毫不见怪,如果忽略掉他们藏在宽大袖子里的紧紧相扣的十指的话。
他们一起慢慢地走过长街,在一处猜灯谜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慕远好奇地看了几个谜面,发现这些对自己来说还是有些难度,大部分还是字谜,对于习惯了简体字的自己来说,难度就更上一层楼了。
纪谨见慕远盯着一个谜面蹙眉沉思了很久,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是一个‘阳’字。”见慕远还是有些茫然,索性拉起他一只手,在他手掌心里一边写出这个字一边将谜面拆解给他听。
纪谨的手指修长白皙,十分好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触在手心的地方,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酥酥麻麻的,从手心一直痒到心底。
慕远好容易才在这异样的酥麻中凝神听清了他的话。
指尖停下来的时候,慕远一抬头,恰恰看到纪谨抬眸的瞬间,长长的睫毛从微垂着如同一面铺开的扇子,到缓缓掀起露出遮掩下如曜石般闪亮,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既清澈且深沉。
慕远不知为何格外爱看他的眼睛,也格外怕看他的眼睛。爱他的眼里毫不掩饰的深情,也怕他的眼里自己的无所遁形。
“云直。”
身后忽然传来叫声,两人松了手,一起望过去。
慕远脸上立刻漫起惊喜之意,叫道:“世暄,绿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要食言而肥了泪,果然FLAG不能乱立。
尽力而为吧,反正这个月完结总是板上钉钉的。嘤嘤嘤
第116章 四手联棋
范世暄与绿漪就在两人身后几步远, 见他们望来,便一起走了过来。
靠得近了,慕远对纪谨道:“慎之, 这两位便是范世暄和绿漪姑娘。”
纪谨微微颔首。
范世暄和绿漪自然也早就留意到慕远身边的这位,不需介绍, 也知道是谁。
自小在京中长大, 听说许多关于这人的传说, 绿漪还是第一次见到当今信王。虽然未着朝服,其身姿容颜气度, 亦是在人群中出类拔萃, 一眼便能注意到的。
绿漪心中赞叹,福了一福,低声道:“小女子见过王爷。”
范世暄的心情有一丝微妙,有一些复杂。因为年少时家逢变故,致使他一直对朝廷中人抱有偏见和芥蒂,若非与慕远相识在先,而慕远入京在后,只怕两人未必有缘分成为至交。然而在他先认可了慕远这个人之后,他的身份便不再那么重要。即便如此,他也从未预料到,他有朝一日,竟会因之结识当朝最为权贵的信王。
在出声叫住慕远之前,范世暄就注意到了他身边的纪谨。在知道慕远被赐婚后,他曾经辗转反侧,也曾经想象过那二人站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虽然彼时他还从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王爷。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所有的想象都不如亲眼目睹来得真实和直接。远远看去, 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只能用赏心悦目来形容,不仅是因为他们出众的外形,更重要的是,他们看着彼此时的眼神,说不上来多么缱绻,却有着斩不断的羁绊;还有他们在一起时,那形容不出的氛围,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一起似的。
在那一瞬间,不仅是范世暄,包括绿漪,心里都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是认输,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曾被放在一起比较过。范世暄心想:大概在云直的心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重要的,都各有各的位置,但只有那一个人,是占据了全部。范世暄觉得有什么被放下了,又似乎有什么可能永远也放不下。
范世暄不是擅于伪装的人,他神色间的变化虽然微妙,却并非无迹可寻,只是在走近慕远的时候努力克制住了。这份克制未免刻意,只是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的慕远面前,已经足够了。范世暄看向纪谨的时候他的眼神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是幅度不大地拱了拱手:“见过信王。”
纪谨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温和道:“不必多礼,时常听云直提到二位。”
慕远见二人并肩而来,起初的惊喜过后,不由有些好奇:“这么巧,世暄和绿漪姑娘也是路上遇见的吗?”
绿漪莞尔一笑:“并非如此。范先生说想见识一下京师的上元灯会,又觉得一个人甚是无趣,绿漪亦觉如此,便相约一同前来。只是碰巧遇见了先生。”
范世暄点点头:“离开京师十多年了,如今在京里相识之人寥寥无几,能称得上朋友的更是没有几个。这样的佳节想必云直必定佳人有约,只好劳烦绿漪姑娘陪我逛一逛了。”
慕远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愧意,他心里惦记着纪谨,也细心安排了弟妹,唯独忽略了这位友人。细细想来,他们也好一段时间未曾碰面了。
绿漪一双妙目轻轻睇了范世暄一眼,顽笑道:“有京师最富盛名的女子作陪,莫非范先生还有什么不满吗?”
范世暄哈哈一笑,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赶忙拱手道:“岂敢岂敢,能邀得绿漪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几句玩笑消解了慕远心头的愧意,几人的神色也都松快了许多。
绿漪又道:“我在前头听雨楼订了个雅座,先生,和王爷,若无其他安排,可愿一同喝一杯清茶?”
慕远看了纪谨一眼,纪谨霎霎睫,扬着嘴角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道:“求之不得。”
雅座订在听雨楼二楼临窗的位置,延伸出去的小阳台还算宽敞,置一长桌,四人分两边坐下,绚烂的街景一览无遗。这是整个西大街最佳的几处观灯之所之一,往年绿漪即便想要提前预定亦不可能,托了去年与听雨楼当家的苏预之的几番合作,有了交情,年底苏预之返乡之前,特意问了绿漪上元时是否来逛灯会,可要留一个雅间。苏大当家的一番心意,绿漪又确实有此打算,便却之不恭了。
范世暄,绿漪与慕远本就熟识,自然无所谓拘谨。纪谨虽然身处高位,但他对一般百姓向来亲和,何况还有着慕远的关系在,更不可能端什么架子。只要纪谨愿意,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冷场,还能在无形中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如处家中。
范世暄浪迹江湖多年,纪谨也曾南征北战,都是见多识广之人,谈起各地见闻自然不在话下,慕远和绿漪倒成了听众。
范世暄再一次对纪谨刮目相看,他与自己见过的和以为的朝廷中人都不一样,他甚至开始想,若是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纪谨就已在朝中,或许结局不会那般惨淡。只可惜,时也,命也。而自己也注定走上了一条截然的路。
换了盏茶,范世暄提议道:“如此良辰美景,若不手谈一局,岂不可惜。”
绿漪笑着应和道:“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