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吗?”望着两位神明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韦伯低声喃喃道。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那道伟岸的身影,以及那自他眼前席卷而过的猩红披风——“你会是那个奇迹吗?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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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伯与沈砚二人之间的私下交锋并未影响他们为伊斯坎达尔授课的进度,沈砚二人依旧我行我素地为少年灌输着超越了时代的知识与思想,韦伯大多数时候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毕竟……那个见鬼的通讯器为什么还没有修好?!他一个人实在应付不来啊!
某日——
“太平洋……极东之东,咦?那难道不是无尽之海吗?”
“谁知道呢?无论是无尽之海还是太平洋都不过是吾等道听途说所得罢了,我们不过是将我们所知道的东西传递给您,该相信哪一种说法,辨别言语的真假,难道不是您作为王者的责任吗?”沈砚毫不负责地回应道。
“辨别真伪吗?”伊斯坎达尔沉吟:“所以余果然哪一个都不应该相信吧,余觉得只有自己亲眼所见才是真实,恐怕只有余亲自去游历一番方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沈砚略微抬眼,不仅丝毫不为自己的学生的求知精神所感动,甚至不遗余力地打击道:“请您务必不要忘记您是一位王者,太过轻视自身的安全不仅会为您自己带来危险,也会为您的臣子、您的国家带来烦恼的。”
“放心。”伊斯坎达尔毫不介意地大笑道:“只要一路征服过去不就可以了吗?王者不可以脱离自己的民众深入敌营,那么将敌营变成自己的国土,那么国王巡视自己的国土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吗?”
沈砚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他的课程还没有教到征战与民生、霸道与王道权衡的内容,今天就暂且先不打击他了吧。不过,这一点还是要记下的,这个孩子出身太好,果然还是无法对普通民众的心理感同身受虽然他很欣赏她的性格,不过……果然还是应该再磨一磨他的性子,不重视民生可不是一个称职的王者。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伊斯坎达尔跃跃欲试的神态,韦伯的心中莫名不爽——“其实这根本就是诡辩吧,如果无尽之海真的无尽的话,那么不抵达彼岸就永远无法肯定它是否真的没有边际,也就无法证明它是你口中的太平洋,而如果能够抵达彼岸那它就不是无尽之海,所以无论怎么算都无法证明你的说法是错误的吧?”
沈砚还未答话,却已是听到伊斯坎达尔正色道:“可如果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就不去做的话那就真的不可能得到答案了——有些时候人不就是应该有一些明知道不可能成功仍然一往无前的勇气吗?”
沈砚看着忡怔的青年与一脸认真的少年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看到了吗?韦伯,这就是人类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独往矣,有这样的王者,这样的人,这才是人类直面神明的底气啊!
第164章 神爱世人 二十四
七年的时间够做些什么?
七年够让一个单薄的少年成长为强壮的青年。
七年够让一个天真的男孩成长为沉稳而令人信服的男人。
七年已足够令太多的事物发生改变——比如昔年被寄予厚望的王子如今却与他的父亲针锋相对、再比如让伊斯坎达尔意识到他的几位老师身上不同寻常的异处——当然, 这其中并不包括亚里士多德。
虽然那名出色的希腊学者在思想上给予了他深远的影响,但是,王者与学者在诸多事情上的考虑注定背道而驰。随着年龄渐长,二者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矛盾也越来越深, 虽然伊斯坎达尔依旧对他保持着应有的尊敬, 然而比起逐渐转型为他的军师的韦伯以及亦师亦友的沈砚二人, 伊斯坎达尔与亚里士多德的关系明显要疏远不少。
不过即使伊斯坎达尔与亚里士多德之间的关系再怎么疏远,也比不上这几年间伊斯坎达尔与腓力二世之间所产生的难以填补的裂痕——即使腓力二世在驱逐伊斯坎达尔不久后便主动召回了他,但当年腓力二世在他与克丽欧佩特拉的婚礼上为了一个口出狂言的外人向他拔剑的事情早已成为了父子二人心中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
所以当腓力二世遇刺身亡的消息传来时伊斯坎达尔的脸上并没有悲痛, 反而更多的是漠然的面无表情。
沈砚瞥了一眼因为惊惶而并没有注意到伊斯坎达尔的失态的传信兵, 只道:“你先下去吧,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 王子殿下悲痛万分, 需要冷静一下才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那人不由自主地去看伊斯坎达尔。
虽然被这位心黑的老师教导了那么多年, 但伊斯坎达尔依旧做不出那种违心的举动, 他只能压低声音用最严肃的声音与神色说道:“余没有时间悲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余去做……”
“请殿下主持大局!”伴随着伊斯坎达尔的喃喃声, 殿外闻讯而来的马其顿重臣安替帕特已经带着一种臣子拜伏殿前。
沈砚心中轻叹一声,伊斯坎达尔亦是不免在意一贯严厉的师长的目光, 然而他发现, 这一次本该再次严厉地批评他的师长却是默默地垂首, 错落的光影模糊了青年的神色。即使是未来的征服王也不免心生忐忑。
虽然他仍然保持着质疑权威的良好品格, 但是他的师长们也用了无数次的血泪教训过他, 让他深刻地体悟到了他们远在他之上的智慧, 虽然不至于被打击到一蹶不振,但任何时候都再慎重不过地考虑他们的意见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然而这一次,他的师长们似乎并不想为他提供意见。
伊斯坎达尔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 他只是有些头疼他什么时候才能够抽出时间来安抚他似乎生气了的师长——毕竟比起好哄到不可思议的韦伯与脾气好到从未生过气的叶英,会生气且记仇的沈砚显然并不好安抚。
而伊斯坎达尔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在许多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才能,但是在面对他的师长时,他总觉得自己所拥有的那些才能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森林里的一片叶,令他时刻不敢松懈地鞭策着自己不断向前。这也说明着,对他而言,师长们的智慧是他的决策中非常重要的存在——他并不希望自己再与任何一位老师疏远。
正当伊斯坎达尔权衡着自己先出去稳定局面与先安抚师长这两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更重要时,便感到自己的肩上搭上了一只手——“去做您该做的事情吧。”韦伯轻声道。
伊斯坎达尔瞬时会意,原来不是气愤于他的一意孤行啊,如果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应该属于他的时刻的话,那么他们的沉默便也不是不能理解了。毕竟,沈砚也时常教导他,有些决断,有些责任是只有王才能够担当得起来的,既然是属于王的场合,他们会可以避让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不过……“王的荣耀从不是靠其他人给予的。”伊斯坎达尔在出门前突然止步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韦伯却是忽而轻笑,戏谑地看了沈砚一眼随即快步追上了伊斯坎达尔的脚步。被丢下的沈砚也不由失笑,直到殿中人尽数随之离去后沈砚方才喃喃道:“王之尊崇全在于王者本身吗?还真是……”
“一点也没有长进。”叶英自殿后转出,虽然口中这么说着,眼中却尤带笑意。
沈砚闻言也是一阵摇头:“可不就是没有长进嘛,虽然能者居之没什么不对,但是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稳定的重要性更在短暂的强盛之上啊。一位强大的王者固然可以缔造一个盛极一时的帝国,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民众,一切的繁荣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不必担心,不是还有雅典学院和尼菲吗?”叶英宽慰道。
沈砚思及此也不由笑了起来:“那倒也是。”
雅典学院近年来培养出了不少学者,先不说名留青史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但至少它所培养出的人才输送希腊全境传播智慧的光辉还是足够的。
在沈砚等人有意识的推动之下,各地学院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如今整个希腊的学术氛围前所未有的浓厚,各地的文化、商业交流也随之频繁起来。
君不见近几年从商业发展中吃到了甜头的赫尔墨斯都对沈砚二人的踪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整个奥林匹斯山上鲜少有未因人类的发展而得利的神明,况且宙斯藏得结实,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寻找沈砚二人的真实原因,如此一来,整个神界真心在找沈砚二人的竟然只剩下宙斯一个了。
也无怪乎他们两个人在佩拉停留了那么久都没有被任何一个神找到——他们的伪装技巧固然有一定的功劳,但是众神不经意间的帮助也是宙斯那么久都还没能从众多城邦中锁定他们的所在地的原因。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也该走了吧?”叶英转头问道。
沈砚颔首:“差不多也该走了,该教的我们都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路也只能他自己走了。况且……哈迪斯那边已经在催了。”珀耳塞福涅的神格分裂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这最后的一步必须他们同时到场才能够进行——否则,割裂了冥后神格却又没有及时得到叶英分出的医药神格的珀耳塞福涅,多半会撑不住剥离冥后神格所带来的反噬。
如果珀耳塞福涅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先不说丰饶女神的报复她们能不能承受得起,单说大地失去了春神……人类世界恐怕也要经历一番不小的动荡。
为了应对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发生的人神之争,人类显然已经经不起任何计划之外的波折了。
总之,出于种种考虑,沈砚二人终是在伊斯坎达尔继位后向伊斯坎达尔提出了告别。
伊斯坎达尔自然极尽所能地向他们发出了挽留,但,沈砚二人的决定显然不会因此而改变,而伊斯坎达尔虽然不愿让他们离去,但忙于腓力二世的葬礼与稳固统治权的伊斯坎达尔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用来挽留他的老师们。
无奈之下伊斯坎达尔也只得同意沈砚二人的辞行。但却又颁布了一道旨意——他们永远可以随意进出马其顿王宫,这是他作为弟子所能给予两位师长最朴实的敬意与便利。
虽然这道旨意对沈砚二人的作用并不大,但他们还是坦然地接受了伊斯坎达尔的这份好意。临别前,伊斯坎达尔专门从忙碌中抽出时间一路将沈砚二人从王宫送出了佩拉,城门下,伊斯坎达尔叹息道:“余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得到你们的教导是余的幸运,无论您今后身在何方,都希望您能够看到您所教导的余所创下的功绩。希望你们能够记得,你们永远有一个学生,是马其顿的王。”
“当然。”沈砚笑容愈深,抬手触及已经比他还要高上少许的青年的发丝:“你是我们的学生,也是我们的骄傲。”
伊斯坎达尔当真是第一次听到沈砚这般直白的夸赞,纵使是他也不由失神了一秒,但旋即他便在身后众人的惊呼中回过神来,再抬眼望去却已是再寻不到他所尊敬的师长的身影了。不过,伊斯坎达尔抬手取下自己头上多出的那份重量——璀璨的王冠宛如阳光铸造而成,葡萄藤与荆棘缠绕盘旋,其间镶嵌着足足十二颗世间难寻的红宝石——那绝对是不属于人类的瑰宝。
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思及沈砚曾说过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伊斯坎达尔忽而大笑:“余会达成您的期许的。”说着,王者转头望向自己身侧唯一留下的师长:“所以,老师,你来做这个见证吧。”
韦伯沉默片刻,垂眸道:“啊,当然。作为我们的弟子那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青年王者丝毫不在意他敷衍的态度,重新将王冠戴回头上,扬起披风,正色道:“老师说的是!这样的话,那就从现在开始吧——第一步,征服动荡的雅典和底比斯!老师要和余一起去特萨利吗?”
“喂,你这家伙,分明已经自话自说地决定了吧?”
“哈哈,那余就当老师同意了。”
“都说了不要自话自说啊!”
第165章 神爱世人 二十五
当酷烈的严冬肆虐大地, 死亡的阴影蔓延在大陆之上,当众人的目光都被雅典、底比斯与马其顿之间的明争暗斗所吸引时,在大地之下、幽暗的冥府之中,原本四季常春的爱丽舍却一反常态地陷入了一片荒芜。
然而向来尽职尽责的冥王此时却没有时间去过问因为爱丽舍的反常而陷入慌乱的灵魂们, 因为此时他正守在引起这一系列变化的源头身边, 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尽管哈迪斯对珀耳塞福涅早已没有了爱情, 但冥王对冥后却仍然有着责任——他想要收回完整的冥后权柄, 却并不希望珀耳塞福涅因此而丧命。
无论哈迪斯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不可与人言的小心思,总之此时他正守候在珀耳塞福涅的身边,甚至不惜耗费自身的神力帮助珀耳塞福涅在获取医药神职前勉力维持她的生机——就连身为死神的塔纳托斯都是第一次见识冥神权柄的这种运用——他竟然可以通过超绝的掌控能力用最纯粹的死亡来构筑屏障以欺骗死亡——这简直颠覆众神一贯的认知。
塔纳托斯也恍然惊觉, 他的能力竟然不只能够带来死亡, 还可以带来永生……不过他想要做到那一步显然还需要着不断的努力, 毕竟——即使在权柄上他比哈迪斯有着天然的优势, 能力也更加纯粹, 但是在对权柄的掌控力上他与哈迪斯之间显然还有着不小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