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僧人已经得知消息,前来相迎。
偌大个古刹仿佛隐于山林之间,一呼一吸皆是雪后的清冽,晏行昱推着荆寒章跟着僧人前去后院厢房。
护国寺常年香火旺盛,厢房虽然算不上简陋,但对于荆寒章来说却比相府那破茅草房好不了多少,他眉梢间写满了嫌弃。
两人厢房紧挨着,僧人将他们引去后,行了个礼,告知要每日卯时前去大殿诵佛跪经,便躬身退下了。
荆寒章坐在轮椅上,直接把腿翘起来,冷笑一声道:“每日卯时起?那晚上索性不要睡了。”
晏行昱道:“我到时候会叫殿下起来的。”
荆寒章哼了一声,也没再抱怨了。
将众人安顿好,又吃了一顿素斋后,便到了晚上,荆寒章也终于知道了晏行昱所说的“叫殿下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荆寒章骇然看着抱着枕头往他榻上扔的晏行昱,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晏行昱乖乖地说:“给殿下暖床。”
荆寒章:“???”
荆寒章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心疾给吸犯了,他拍着心口缓了缓,才怒道:“什么暖床?别学了什么词就瞎用!”
“哦。”晏行昱小心翼翼看他,“这句话不该说,殿下是不是要我金子?”
荆寒章:“……”
荆寒章要被气死了,他一指外面,道:“回你房间去睡。”
“不行啊。”晏行昱有些苦恼,“在陌生地方睡我睡不着。”
荆寒章咆哮道:“在我身边睡你就能睡着了?”
说什么玩笑呢?!
他本是随口怼一句,没想到晏行昱竟然点点头:“对。”
荆寒章:“……”
晏行昱道:“我在殿下身体里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次换的时间太长,我若是再睡不着,怕是会损害殿下身体。”
他说完后,为了不想给金子,换了个说法,认真地说:“我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
荆寒章:“……”
这理由太过惊世骇俗,荆寒章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迷迷瞪瞪地就让晏行昱爬上他的床。
暖床。
入了夜,荆寒章浑身僵直躺在床沿外侧,恨不得直接翻身滚到地上去睡。
晏行昱侧身躺在旁边,伸着脚往荆寒章脚上蹭,他大概有些困了,眯着眼睛含糊地说:“我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冷,殿下冷不冷?我给您暖一暖。”
荆寒章:“……”
晏行昱将七殿下温暖的身体往旁边靠,还想要伸手去给荆寒章暖手。
荆寒章彻底忍不了了,直接伸出手,威胁道:“你要是敢把爪子伸过来,我就打了啊,真下手打,打了你可别叫疼。”
晏行昱说:“我只是怕殿下冷。”
荆寒章:“你殿下不冷!”
晏行昱:“可是……”
荆寒章说不过他,只好腾地一下坐起来,将晏行昱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又给弄凉了。
“阿满!”
很快,阿满跑了进来:“公子?殿下?”
荆寒章冷冷道:“去给我弄一堆汤婆子来,快去。”
阿满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没一会,阿满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到了被子里,小心翼翼去看晏行昱的脸色。
晏行昱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荆寒章却一改方才的勃然大怒,兴致勃勃道:“再给我添床被子。”
阿满又添了被子。
整个被窝里温暖一片,恍如暖春,荆寒章侧着身子瞪晏行昱,道:“还冷吗?”
晏行昱闷闷道:“不冷了。”
“不冷了你还不睡觉!”
荆寒章像是个常胜将军一样,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
晏行昱不吭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睡了。
荆寒章觉得此次交锋,自己略胜一筹,高兴地缩进温暖的被子里。
只是睡着睡着,他恍惚间突然意识到。
自己这场交锋看似赢了,但好像输了什么……
输了什么呢?
荆寒章左思右想想不通,只好气咻咻地翻了个身睡觉。
第50章 成亲 我们就成亲吧。
翌日一早, 还没到卯时荆寒章就醒了,他偏头看了一样窝在被子里睡得正熟的晏行昱,气不打一处来。
这鹿还说早上叫自己起床, 没想到他自己都起不来!
晏行昱睡姿很乖巧, 昨晚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荆寒章瞪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打算去抄经。
他怕把晏行昱吵醒,但刚一坐起来,睡得正熟的晏行昱却像是一脚踏空, 浑身一颤直接惊醒了。
他迷迷瞪瞪的还没睁开眼睛, 就挣扎着去拽荆寒章,茫然道:“殿下,你……去哪里?”
荆寒章没想到他竟然醒了,这才道:“我去抄经。”
晏行昱耳畔嗡鸣, 没怎么听清,他喃喃道:“您要把我送走吗?”
荆寒章见他都睡懵了,没好气地屈指在他眉心一弹,道:“我把你送哪儿去?睡傻了?”
晏行昱被弹得激灵了一下, 这才迷茫地张开眼睛看他,好一会才醒神。
“殿下。”晏行昱揉着眼睛,自然地朝荆寒章伸出一只手,含糊道,“殿下抱我。”
荆寒章:“……”
荆寒章不知怎么,突然笑了,他坐在床沿,淡淡道:“要我抱你啊?好啊。”
晏行昱乖巧地伸着手, 等着他抱。
荆寒章朝他慢悠悠地伸出手,在即将握住晏行昱的手时,突然转势朝着晏行昱的脖子探了过去。
荆寒章冰凉的爪子直接贴着晏行昱的脖颈一路滑了下去,仿佛碰到了一块冷玉,将晏行昱冷得打了个寒颤,拼命把身体往被子里缩。
荆寒章得意洋洋地收回手,道:“还要抱吗?”
晏行昱摸着脖子,闷闷摇头。
不敢了,他都被冻清醒了。
荆寒章旗开得胜,高兴得不行,只是心中又隐隐有些空荡荡的,好像在演武场第一次打输了一样。
他没多想,拍了晏行昱一下,道:“起来,一起去抄经。”
晏行昱点头。
两人魂魄一互换,也不知道谁抄经有用,索性两人都一起抄,也算有个照应。
荆寒章从未尝试过和同龄人一起抄书,哪怕是陪伴他多年的江枫华都没这样过。
七殿下觉得十分新奇,坐在禅房,盘着腿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晏行昱。
晏行昱将炭盆放在荆寒章身边,撩着袖子正在磨墨。
用着荆寒章的身体,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是雍容儒雅的,垂眸淡笑时,几乎让荆寒章都忘记了这是自己的身体。
荆寒章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江枫华跟过来?”
晏行昱道:“他不是陛下派来的吗?你的侍从都是大殿下身边的人,若是江枫华不来,陛下怎么会放任你脱离他的掌控?”
荆寒章托着下颌,吹了吹额前的一绺发,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了解我父皇,若非知道不可能,我都怀疑你是我父皇的私生子了。”
晏行昱抿唇笑了,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
荆寒章伸脚踢了踢他:“你笑什么?”
晏行昱如实道:“很好笑。”
“好笑?”荆寒章挑眉,“哪里好笑?”
晏行昱却还是笑,不说话。
荆寒章正要闹他,晏行昱将墨放下,道:“墨好了,殿下,我们开始吧。”
荆寒章:“……”
荆寒章不情不愿地提笔抄经,晏行昱道:“殿下,要诚心。”
荆寒章不情不愿地诚心。
晏行昱无奈,也没再劝,荆寒章这种性子,愿意替他抄书晏行昱已经很高兴了。
晏行昱提笔开始抄经,只是抄了一张,荆寒章又开始拿脚勾他的小腿。
“我抄书从来都抄不成句。”荆寒章叼着笔,懒洋洋道,“你是怎么抄对每一个字的?”
晏行昱脾气很好,也不生气,还乖乖搬着荆寒章的腿放回原处,道:“这经我自小抄到大,每一个字已熟背于心,就算闭着眼也能倒背如流。”
荆寒章回想起了之前自己桌案上那抄得整整齐齐的十遍《大学》,挑眉问道:“其他书你也倒抄如流?”
晏行昱道:“但凡我看过的,都能记住笔划怎么写。”
荆寒章“啧”了一声。
也就是说,哪怕用着荆寒章的身体,他抄书依然毫无阻碍。
荆寒章有点酸了。
外面再次下起了大雪,禅房中满室温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雪落声,炭盆的火炭时不时爆了一声,发出轻微的声音。
晏行昱在严冬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两人就这么规矩地抄了三日的书,第四日的时候,荆寒章的侍从从京都城而来,刚一进来就跪在禅房外:“殿下,有要事。”
荆寒章已经抄累了,此时正躺在席居上睡觉。
晏行昱将大氅披在荆寒章身上,淡淡道:“进来。”
侍从听令进来,将手中的密信放在桌案上,简短道:“殿下,大殿下今早接到封王的旨意。”
正在偷懒睡觉的荆寒章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
晏行昱手依然稳稳地抄着经,淡淡道:“什么封号?”
侍从道:“瑞。”
晏行昱将笔尖从纸上移开,微微挑眉:“瑞?”
这可是个好封号,特别是在祭天大典被毁之后。
晏行昱挥手让侍从下去,抬笔继续抄书。
荆寒章翻了个身,拿起密信看了看,懒洋洋道:“果然如你所料,我大哥在边境寻到摄政王尸身并护送归京有功……啧,操控章岳背后之人若是知道此事被你一篇策论便解决了,恐怕得气死。”
晏行昱眸子一弯,笑得手一抖,这张纸的最后一个字没收稳,落在笔上凝出一个墨点。
又得重新抄。
抄了三天的经荆寒章都要不耐烦地掀桌子了,但晏行昱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依然稳稳如刚开始抄时那样,让荆寒章叹为观止。
荆寒章滚了几圈滚到晏行昱腿边,不高兴地说:“还要抄多久啊?”
晏行昱说:“还要十几天呢。”
荆寒章:“我不想抄了,你殿下手腕好疼。”
晏行昱放下笔,认真地说:“那我给殿下揉揉?”
荆寒章对上他的眼睛,又面无表情地滚了回去,他滚到自己的蒲团旁,坐起来继续抄经了。
晏行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两人在护国寺又过了七日,护国寺的高僧前来,告知他们经可以不必抄了。
晏行昱这几日抄经抄的手腕都在发疼,他将两人抄得佛经递给高僧,高僧看了看,指了指晏行昱抄得那份,道:“这是谁的?”
晏行昱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是我为七殿下抄的。”
“若为旁人抄的,在第一日便要诚心告知我佛。”
晏行昱道:“我知道的。”
他本就是为荆寒章抄的。
晏行昱见高僧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少几日会不会没有用?”
“不会。”高僧淡淡道,“紫微星相助,事半功倍。”
晏行昱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僧没多说,拿着佛经离开了。
晏行昱目送他离开,这才回去后院。
荆寒章正坐在轮椅上,眯着一只眼睛,将手中的弩对准树枝上麻雀,似乎是要放箭过去。
晏行昱忙道:“殿下!”
荆寒章姿势没变,依然在看麻雀,随口道:“怎么了?”
晏行昱道:“佛门圣地,不可杀生。”
荆寒章瞥了他一眼,这才将手放下,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不能杀生,我比划一下难道也碍着佛祖了?”
晏行昱道:“不碍的不碍的。”
荆寒章哼了一声,才道:“今日还要抄经吗?”
“不抄了。”晏行昱眸子弯弯,“等到护身符重新做好,我们就能回家了。”
荆寒章哼唧:“谁和你回家?”
晏行昱蹲在荆寒章身边,又极其熟练地去拽他的袖子,荆寒章脸上全是不耐烦之色,但还是强行忍着让他拽,眸间也有着丝丝缕缕的高兴,不易察觉。
江枫华从大殿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愣了半天,根本想象不到那个喜怒无常的殿下会这么殷勤地讨好一个人,还……还拽人家袖子。
江枫华在风雪中凌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不要告知陛下。
若七殿下真的是个断袖……
夜幕降临,回到了厢房后,荆寒章察觉到周围没人,才蹙眉道:“今日江枫华的眼神,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晏行昱正在点烛,疑惑回头:“误会什么?”
“误会你我是个断……”荆寒章的声音戛然而止,直接把没说出口的“袖”给吞了回去。
荆寒章干咳一声,道:“那本书你看了吗?”
晏行昱点头:“看了,青楼、断袖,我都知晓是什么了。”
荆寒章:“……”
你知道了难道不该脸红一下的吗?!
晏行昱没脸红,荆寒章的脸反倒有些红了,他小小声地说:“我怀疑江枫华是不是误会你我是断袖了。”
晏行昱“啊”了一声,看书上说断袖好像是不被世人轻易接受的,他有些急了,忙道:“那怎么办?我……我要不要找他说清楚?”
荆寒章幽幽道:“不必了,随他去胡思乱想去,反正你我又不是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