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做了个好梦,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连唇角都轻轻勾起一个弧度。
荆寒章注视了他许久,突然缓缓按住了砰砰跳的心口。
荆寒章整夜未睡,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一会想小时候的晏行昱,一会想现在的晏行昱。
反正满脑子都是晏行昱。
今日不用抄经,晏行昱难得睡个饱觉,彻底清醒时,身边的被子已经凉了。
晏行昱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含糊地喊:“殿下?”
他要抱。
荆寒章早就习惯了晏行昱这几日每日早起都要抱一下才能起来的臭毛病,听到声音就从外面走进来,自然地抱了他一下。
晏行昱这才眯起眼睛,起来洗漱了。
荆寒章坐在一旁看他穿衣,眸子有些涣散,似乎是在神游太虚。
等到晏行昱收拾好,他突然道:“行昱。”
晏行昱回头:“嗯?”
“如果三年内没有寻到佛生根……”荆寒章说。
晏行昱歪头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大清早的要说佛生根,昨天晚上不是才说过要去找吗?
荆寒章抬起头,第一次不闪不躲地去盯着晏行昱的眼睛看,他认真地说:“你便放我的血治病吧。”
晏行昱扣弩的手一顿,迷茫看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要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荆寒章起身上前,一把扣住晏行昱的手,不顾他的拼命躲藏,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垂眸看他,道:“你殿下救你。”
第52章 赐婚 我心疼殿下。
晏行昱呆呆看了他半天, 才眸子一弯,仿佛梦里荆寒章看到时的那样,开心地说:“好。”
荆寒章莫名心头一软, 他也跟着笑, 问:“好什么?你听到我方才说什么了吗?”
晏行昱拼命点头, 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地开心,连数金子时都没瞧见他笑得这么欢过。
“殿下说救我!”
荆寒章心也越来越软, 情不自禁就得意起来:“是啊,你殿下舍身救你,开不开心?”
晏行昱直接冲上前, 双手勾住荆寒章的脖子, 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欢喜。
他大概从没这么开心过,竟然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开始蹦跶,有两下还踩到了荆寒章的脚尖。
荆寒章龇牙咧嘴强行忍住没叫出声。
晏行昱还沉浸在欢喜中,一边抱着荆寒章的脖子蹦一边喃喃道:“殿下救我, 殿下来救我。”
荆寒章突然沉默了。
这一声声看似欢喜的话,荆寒章却仿佛重溯时光,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被娘亲带走的孩子在无声中对他的祈求。
殿下救我。
殿下并没有救他。
荆寒章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他定会觉得当年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晏行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哪里还用得着为他往后的遭遇负责,晏行昱如何,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但现在,荆寒章却懊恼又悔恨,恨幼小的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恨自己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让那么纯澈的小鹿受了这么多的苦。
当年,他不该将晏行昱的手递给那个恶毒的女人, 他就该将最好的小鹿偷走,被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荆寒章将情绪收敛起来,将还在蹦跶的晏行昱抱起来掂了掂,嫌弃地道:“这么瘦,你要多吃点,我都生怕你活不到及冠。”
“我会的!”晏行昱立刻保证,眼睛里全是荡漾的波光,“我会吃多点,听话喝药。”
荆寒章方才明明那么潇洒强势地说“你殿下救你”,但现在一冷静下来想一想,顿时觉得方才那句话极其羞耻,他怎么就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了呢?
荆寒章干咳一声,将晏行昱放下,含糊道:“今日我大哥封王礼,我要回去一趟。”
晏行昱也很懂事,忙道:“对,殿下合该去一趟的。”
荆寒章:“那你……”
“我要取了护身符再归京,殿下先回去吧。”晏行昱道,“等我拿到护身符会进宫送去给殿下。”
荆寒章点头,反正他也不能白抄这么长时间经,拿个和晏行昱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戴在身上,他……咳,也不是不乐意。
荆寒章想了想,又将自己的玉牌递给晏行昱,道:“你凭这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门。”
晏行昱接过来,眸子弯得像月牙似的:“嗯!”
荆寒章也没急着走,陪他一起吃了素斋。
平日里晏行昱总是往米饭地下埋那不喜欢的口蘑,今日不知是不是他答应了荆寒章要多吃,根本不再往米饭下埋菜,全都欢喜地吃了。
荆寒章很满意,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口蘑。
晏行昱:“……”
荆寒章嫌弃地吃着素斋,随口问道:“你吃素多久了?”
晏行昱道:“从寒若寺开始就如此了。”
荆寒章“哦”了一声,眼眸不善地瞪着他:“你回了相府,可别想着为了能吃胖,直接吃大荤大腥啊。”
晏行昱拿筷子的手一顿:“啊……”
荆寒章怒道:“你还真这样想了?”
晏行昱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就想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成。”荆寒章拿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没好气道,“想吃肉是好事,但你的身体根本不能一下承受得住,连我这种不会医术的都知道,你不会不知晓吧。”
晏行昱知道,头垂得更低了。
荆寒章一看他这副样子,又不忍心骂他了,道:“你回去让鱼息给你做点药膳吃,里面先放肉沫,再放肉丁,等习惯了再放肉片。”
晏行昱疑惑地抬头看他:“殿下竟然懂这个?”
荆寒章哼:“你殿下无所不知。”
晏行昱立刻说:“殿下英明神武。”
荆寒章:“……”
荆寒章幽幽看他:“回去记得给我一颗金子。”
晏行昱:“……”
饭后,荆寒章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侍从下了山。
晏行昱目送他离开后,正要回厢房,就瞧见护国寺高僧正在一旁含笑看着他。
晏行昱让阿满推着自己上前,行了个礼。
他不知高僧僧号,只好颔首,算是打招呼。
高僧也并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淡淡道:“护身符明日会做好,到时连尘会来接你。”
晏行昱道:“劳烦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我与殿下这次互换,本该时间更久,敢问大师是否是因为护国寺之故,才只缩短为八日?”
高僧高深莫测道:“紫微星和大凶之煞本是相互排斥,彼此牵制……”
晏行昱等着他说后面的话,却见高僧一笑:“现在却不是了。”
晏行昱有些疑惑,不是什么?不排斥不牵制了?
他正要再问,高僧却道了声佛号,颔首一礼,转身离开了。
晏行昱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有荆寒章在,晏行昱在护国寺根本没法安心入睡,硬生生撑到了第二日清早,高僧将两个护身符送过来。
晏行昱前段时日本就生过病,一夜未睡有些蔫蔫的,他让阿满接过护身符,向高僧道了谢后,国师便到了。
晏行昱本来坐在轮椅上,国师到了后冲他一点头,他才将腿上的大氅拿开披在肩上,起身站了起来。
国师和高僧在禅房煮茶论道,晏行昱不好打扰,便坐在禅房外的木道上仰头看瀑布边的红梅。
不和荆寒章在一起,晏行昱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宛如一块冷玉,他微仰着头,半束起的长发垂在肩上,盯着一簇花出神。
阿满蹲在一旁,小声说:“有了护身符,您和荆……七殿下就不会再互换了吧?”
他平日里总是换荆寒章名字,现在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荆寒章在晏行昱心中的地位之高,从善如流换成殿下了。
“不知。”晏行昱呼出一口白雾,羽睫微颤,“我不能要他的血……你派人去寻殿下身上的佛生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阿满嘀咕道:“整个京都城都几乎翻个遍了,根本寻不到。”
晏行昱侧过脸,淡淡道:“都翻遍了?”
“哦。”阿满道,“皇宫还没翻。”
晏行昱捧着小手炉,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去翻。”
阿满撇嘴:“说得容易。”
晏行昱瞥他,阿满立刻道:“翻,翻他娘的。”
晏行昱:“……”
晏行昱蹙眉:“你从哪儿学来的?”
阿满知晓他家公子光风霁月,自小是浸在书墨中的贵公子,根本听不得这种市井之词,他讨饶道:“公子我知错了,您就像待七殿下那样宽容我吧。”
晏行昱一愣,不知怎么的,在旁人口中听到荆寒章的名字,他心口骤然一跳,涌上一股十分新奇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阿满却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耳根红了。
阿满:“……”
完了,公子好像真的要断袖。
半个时辰后,国师和晏行昱动身归京。
在路上,外面已经再次下起了雪,晏行昱却没有和荆寒章互换,看来护身符的确有用。
午后,寒若寺马车入京。
国师本来打算将他送回相府,晏行昱却拿着荆寒章给他的玉牌,要入宫给殿下送护身符。
国师古怪道:“我替你……”
“师兄笨手笨脚的。”晏行昱眼睛眨都不眨地道,“若是弄坏了可怎么办,行昱不想再抄这么久的书了。”
国师:“……”
国师幽幽道:“你就是想去见他?”
晏行昱点头:“是的。”
国师瞥他一眼,不知看出了什么,只好随他去了。
晏行昱兴致勃勃地入了宫,但到了七皇子宫却被告知荆寒章并不在殿里,好像是去御花园赏梅了。
应该是荆寒章吩咐过,宫人对晏行昱十分殷勤,特意将他带去御花园。
晏行昱很想见荆寒章,便让阿满推着跟着去了。
御花园此时只开梅花,大雪纷纷而下,梅雪争春。
晏行昱刚被推着到了御花园,就耳尖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暴怒。
“……是死了吗?!炭盆不给,连个蒲团也不成吗?!跪疼了本殿下的膝盖你们该当何罪?!”
“陛下吩咐的!陛下只是吩咐我跪,他罚我不准拿蒲团炭盆了吗?!”
“滚!全都给我滚!”
“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本殿下要是叫一声疼,就不是个男人!”
晏行昱:“……”
晏行昱忙催着阿满快些,听那话,荆寒章似乎正在被罚跪。
果不其然,晏行昱进到御花园,便在一处梅树下瞧见了满脸煞气正在罚跪的荆寒章。
不愧是七殿下,连罚跪都跪的气势汹汹。
晏行昱吓了一跳,还没到就远远地喊:“殿下!”
正在暴怒着朝宫人发脾气的荆寒章余光扫到他,突然浑身一僵,愕然看着。
他怎么这么早就回京了?!
皇帝生平第一次罚了七殿下罚跪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宫中,特意来奚落他的人有不少,全都被他骂了回去——他跪着的气势都比别人站着的气势足的多。
荆瑕之和荆迩之都差点被他团着雪砸中脑袋,还没奚落几句就抱着头跑了。
许多人都瞧见了七殿下罚跪的模样,但荆寒章根本不在意,罚跪罚得都像是在宴会上享乐,一会指使宫人拿这个拿那个的,除了不能站起来,十分惬意。
但现在晏行昱一来,荆寒章就像是被人剥光了赤身裸体在闹市街游街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他这副出糗的样子……被晏行昱看到了。
被晏行昱看到了……
啊,荆寒章差点死过去。
晏行昱很快就到了跟前,荆寒章羞愤欲死,恨不得把他轮椅给掀了让他赶紧走,但皇帝身边的太监安平正在一旁盯着他,他不好做太奇怪的举动,只好盯着衣摆上的花纹猛瞧。
誓死不抬头,也不吭声。
晏行昱到他面前,满脸焦急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跪在这里?”
荆寒章也知道了为什么晏行昱每次躲避时都想把脑袋往衣襟里缩了,他现在就恨不得把头给埋到靴子里,再也不要见人了。
晏行昱还在那担忧:“殿下,殿下你冷吗?”
荆寒章脸烧得通红,心想你别问了别问了,成不成,求求了。
晏行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踩着七殿下的自尊心还在上面转着圈的跳舞:“殿下!”
荆寒章:“……”
殿个鬼!你殿下马上就跳河!
晏行昱终于意识到自己坐着荆寒章还跪着,场面到底有多不对了,忙一只手按着荆寒章的肩膀,一只手撑着轮椅扶手,直接从轮椅上跌了下来。
噗通一声,膝盖直接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荆寒章:“……”
荆寒章听着一阵牙疼,骇然看着他,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怒道:“你干什么?!”
他知道晏行昱要伪装成瘫腿,才故意做出这番姿态,但那可是膝盖,就直接往地上撞,就不疼吗?!
晏行昱刚归京时,曾来宫里面见陛下,行礼时也是这番模样。
当时荆寒章虽然听着膝盖疼,但也只觉得这鹿能忍也对自己够狠,根本没有什么心疼的感觉;
但现在,荆寒章心尖都在颤了。
见晏行昱膝盖刚好跪到雪堆上,荆寒章连忙把自己大氅的衣摆往他膝盖下塞,怕他会着凉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