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干什么。
收回拳头的俞童这么问自己,但没人能给他回答。
巡楼的老师已经赶过来,将他带到办公室,那个被打的同学和俞泽知都被送到医务室。
鉴于俞童平时的优良作风,导致他直到被拉到主任办公室,也没受到太多责骂,等班主任赶来也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但俞童始终没有说话,就像当初刚来俞家时一样。
对于俞童来说,他只是单纯不想说话,他只是太累了。他也知道虽然那个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自己下手的确有些重。
这会他完全冷静下来了,回想起刚才的冲动,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无法相信打人的就是他自己。
但对于各个老师来说,这就是受了委屈不敢说。
没办法,只能说平时印象分真的很重要,俞童日常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学生,老师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帮忙。
只听说父母双亡,寄住在有钱亲戚家才会送到这个学校来,就这样瞬间一个坚韧不拔的少年形象就树立起来。
至于被俞童打的那个人,家里也算小有势力,不然也不会跟在俞泽知后面,他半个月前才闹大一个女生肚子,还和隔壁附中的人打了一架,两边都叫了不少人,差点上当地新闻。
后来他家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保住了他。
所以两厢一对比,高下立分。
翻到俞童的联系人,俞辉的时候,都没有人想过俞童会是那个给学校捐两栋楼俞辉的儿子。
只以为是重名。
这会是六月的夏天,太阳刚落。
八点了,天才暗下来。
俞童望着窗外,突然很想回去,想回曾经他住的那个地方,他曾经的家。
也没有具体想做什么,只是想回去看一眼。
他站起来直接就往外走,旁边老师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俞童推门未出。
等他们反应过来,俞童已经走到楼下了。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俞童还是先给俞辉打了个电话,老师已经和他联系过,打过去就能感觉到俞辉的低气压。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最近我心情不是很好。”俞童直截了当的认错,快到让俞辉没法发脾气,另一方面也是俞童平时真的太乖了,乖到从来不用俞辉操心。
所以俞辉用一句下不为例,结束了两人的对话。
他也说到做到,想办法将这件事摆平,没在俞童档案上留下污点。
再说俞童这边回到南郊,八点过后上三环也开了快一个小时,他回到他曾经的家。
当时事发之后,家里都是俞辉派人来收拾的,而俞童这三年来,从来都没再回来过,他实在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回来。
三年未回来,俞童又长高了那么多,再遇上从前的阿姨,也未有人认出他。
阿姨们围攻的对象换了人,看起来是个听话爱学习的小姑娘。
俞童是从楼梯走上去的,楼道很是安静,总让他想起当年,也是这样的安静。
然而这次推门进去,没有血腥,进去只有他一个人,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摆放相同的桌椅板凳,让俞童生出可怕的具现感,总觉得下一秒何柔会从房间里再出来。
俞童走进去,推开他们的房间,里面当然没有人。
静悄悄的,就像他此时的心一样空落落。
他回到客厅,半躺着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现上面还有个黑褐色的红点,很小很小在吊灯旁边,那雪白色的墙面上。
突然间,难过涌上心头,怎么会这么难过。
他对着空气张张嘴,始终还是没有叫出声。
只发出一声叹息。
无法形容他这会在想什么。
他就这样呆坐了很久,起身时一个踉跄,不小心碰到茶几下一个本子。
俞童知道那是何柔的记账本。
他拿起来翻看,里面夹着一张纸,是欠条,事发半个月前,她向楼上郑叔借了一万元。
这张欠条还在这里,看来这笔钱她后来没还,也没时间还了吧。
俞童知道他们房间床下会放着几万元备用金,他进去拿了两万出来。
郑叔是他们楼上的邻居,以前赵建业和何柔吵架的时候,多是郑叔收留了他。
俞童敲了好一会门,没有人回答。
是不在吗。
“你,是找郑材吗。”身后传来个女声。
俞童回头,认出来是隔壁的王婶。
“我找郑叔,他不在吗。”
王婶许是见俞童面善,一把把他拉到旁边,“你找他有那个什么事。”
“还钱。”俞童回答。
这话惊到了王婶,她眼神一跳,像是放大的铜铃,“可不敢说这话。”
她像是不放心,又拉着俞童上了两个台阶,“郑材这货去年迷上赌博,把家输了干净,老婆孩子都走了,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天天有人上门来要钱,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敢和他扯上关系。”
俞童抿了下嘴唇,没想到会是这样,“那现在哪里能找到他。”
“郑材不死心,天天窝在赌场,指望着回本嘞。”
“我知道了,谢谢您。”俞童说完转身下楼。
倒是王婶看着他的背影越是犹豫,怎么总感觉这人有点熟悉呢,最终也没想起来。
找到王婶口中的赌场并不难,当时事发前,就听赵建业说过附近有个地下小赌场。
远远就看到门口有人守着,想来怎么都不会让俞童进去。
他也没打算去试,从周围转了一圈还真让他找到钻进去的地方。
里面鱼龙混杂,冲天的烟味让俞童皱起眉头。
“俞童,你是俞童吧。”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俞童没想到,最先认出他来的竟然是郑材,郑叔。
可再回头看过去,他几乎认不出来郑叔的样子。
他以前又高又壮,常年坐办公室但坚持锻炼,爱老婆也爱孩子,是阿姨们称赞的典范。
可如今,面前这个佝偻着腰,脸颊凹陷,穿一身黑灰色衣裳,眼中满是颓废,可见了俞童就像见了腥的猫,瞬间点亮眼睛。
他一手拽着俞童的衣裳,只怕他跑了,“你妈借过我一万块钱,你妈欠了我钱。”
看俞童面色平淡,没跑的意思,他手下才放松些,但始终还拽着他衣角,留下个淡淡的印子。
他谄笑道,有些憨厚竟有些许从前的样子,“我知道你家当年那事,你也不容易,可借钱就是该还的,当时我也知道你难,也没想着问你要钱,可这几年你郑叔也不行了,所以,所以。”
俞童从身后解下背包,那里放着两万块钱,他想了想还是只从中拿出一万,递过去。
郑材一把抓住,俞童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谢谢你,俞童,我太感谢你了,郑叔以后发了不会忘记你的。”他说完转身就跑。
看着郑叔的背影,他走得太急差点被绊倒,换来旁边人的怒骂。
他的一声声有钱了,声音沙哑,俞童已认不出来。
见到郑材,让俞童有些感触,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只是无端觉得有些累。
☆、他的老周
这会已经十一点多,俞童准备往出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拐角处喧闹声引起他注意,他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原来这里还有个地下拳场,此时已经快开始,台上正介绍双方选手。
俞童站的远其实看不太清,靠近左边的人个子看起来也有一米八,他靠在那里并不理会主持人的介绍,一头卷发带着水渍遮挡住他的面容,他和普通人相比是高壮很多,可若是和他的对手比,那就有点不行了。
他的对手是个一米九高的男人,浑身肌肉,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他向空中挥舞着手臂,换来现场一声声高呼。
强哥,强哥。
他似乎是最近的宠儿。
听到底下的呼喊也终于引起对面那人注意,他抬头看了强哥一眼,头发达拉着依旧看不清面容。
可离这么远俞童总觉得,他似乎是发出一声嘲笑。
周围人声鼎沸,已经到了下注的最后时间,那个卷发男子的赔率已经有10.2。
俞童想了想,他从包里拿出那一万快钱,押给了那个卷发男子。
那之后,比赛又进行了三场,分别是那个卷发男子打不同的人。
赔率也降到对手3.2。
因为打的那三场,他都赢了,从开始的一万到最后俞童包里装了三十二万。
装满了他的书包。
而在那卷发男子挥出的第一拳,那狠厉的攻势,拳拳到肉,俞童就认出了他,周朝慎。
那种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他眼眶发红的神态,俞童确定台上那打比赛的人就是周朝慎。
他想了想最近并没有传出来周家变动的消息,所以只是个人爱好吗。
但这也与他无关,即使认出了他,俞童也没想过上去打招呼,比赛结束后,他带着身上的钱离开了。
他这个生面孔,又带着这么多钱,早就引起赌场的注意。
走出赌场俞童就感觉身后有人跟随,他拐进个小巷子里靠在墙上,不像是跑倒像是等着后面的人来。
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是五个人,四个青年二十左右,一个应该是头,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会见俞童靠在墙上,那四人脸露喜色,只那一人眉头一皱,事感不对。
“你这小子,赶紧。”说话的是个黄毛,手里拿着跟棍子,说话间就往俞童这走,突然被那另一人拦住。
“王哥,您这是。”
王哥也没说话,只看着俞童。
俞童拿出手机,界面放在通话记录上,“我五分钟前已经报警了。”
“你这小子。”黄毛气得瞪眼,轮着棍子就想打俞童,也就在话音落下,远处传来阵阵警笛声。
这边王哥带着人就准备走。
“等等”
却被俞童叫住。
“王哥是吧,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七八叠子钱,正扔在黄毛怀中,看起来有十万。
“这钱,我想让你看住一个叫郑材的人,只要他再去赌,劳烦王哥就把他往死打。俞童说道。
王哥一挑眉,并未立刻应下,倒是旁边的黄毛看着怀中的钱笑个不停。
“郑材?”
“就是前几天在张哥那见到的人。”另一人补充道。
“小兄弟,要知道赌徒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戒的,再说,他郑材不去赌怎么还钱,张哥那也说不过去,你说是吧。”
“王哥放心,这两天郑材借的那些钱就会还清,你看住的只是郑材一个人就可以,三个月后我再给你三万,半年后他若真戒赌了,我再给你五万,怎么样。”俞童说道。
这会远处警察鸣笛声变大,终于王哥点头应下。
看着他们走远,警笛声向着这小巷奔来,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到了俞童面前,是个中年男子走进来,交给俞童一个手机,这就是那警笛声的来源。
俞童掏了五百元将这人打发走。
他靠在墙上,今天乌云密布,没多少月光,路灯忽闪忽灭,像极他此时的心情。
“你这戒赌方法太麻烦,也太慢了。”
声音从巷子口响起,外头路灯突然常亮,因而此人是背着光走进来,让俞童也不太能看清他面容。
俞童站直身子,看着这人一步步走进来,在看到那一头卷毛的时候,他终于认出来这人,周朝慎。
俞童没接话。
“你要不要请我,见他赌一次剁一根指头,一共有十根指头,最多也就花十万,你说呢。”
周朝慎身材高大,站在那几乎要将巷子口堵住,不过也只是几乎。
还是留下稍许地方,能让偏瘦的俞童走过去。
“不用了,谢谢。”俞童回答,边说边往外走,周朝慎也未阻拦。
等俞童都走到巷子口。
周朝慎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但俞童继续向前走去,并未回答,或许是没听见,或许是。
或许是周朝慎当时根本就什么都没问出口,这句话只是在俞童回忆时他强行添加的。
但周朝慎很是确定,他当时的确问出口了。
即使这段回忆开始都是俞童在讲,面对周朝慎偶尔的固执,俞童也只能妥协。
那么就暂定那时走出巷口的俞童没有听见吧。
不管如何,这算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俞童在高考结束后,和俞辉来了次促膝长谈,结果算得上不欢而散。
俞童想搬出去住,这在俞辉看来有些不可理喻,这在家里住得好好的,搬出去算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还想着断绝关系不成,他这话一说出口,再看俞童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是说准了。
这更让俞辉无法理解,他承认这三年对俞童算不上关心,但至少吃穿住行从没短了他,他这待在俞家,说句不中听的,几十年后,他的财产总有他一份就是。
说实话,俞辉对俞童的父子情也少的可怜,可他并不允许俞童这般决绝的割舍,换句话说他总觉得主动权在他手中。
而俞童这个提议,活生生在打他的脸。
结果就是,俞童独自离开了俞家,像他当年来时那样,只提着个二十六寸的箱子,在一个黄昏的傍晚,离开了俞家。
赵建业和何柔留下些存款,至少能支撑他读完大学,但俞童心底里却不太想动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