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显然是没有看过许多现代电视剧的,和那些美艳女明星只绑住头发就能算是女扮男装的影视作品比起来,他不仅放下了头发, 还戴了个面具, 雷剧导演看了他都愿称他为敬业伪装者。而且, 女明星们以波涛汹涌之身冒充男性或许有点诡异, 但他以一马平川之势冒充女性却并不算夸张——毕竟波涛汹涌的男性少见, 一马平川的女性却……
他先前还担心自己的声音暴露了身份, 如今既然皇帝自己给他找了个理由,周逊于是决定毫不客气地将它用了。他捂着喉咙, 点了点头。
“哦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啊。”皇帝见周逊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 在暗地里决定把假装自己没有认出他之事进行到底,“姑娘年方几何?家住哪里?身上有钱没?现在要去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周逊:??
皇帝:“没事儿, 你别害羞, 大声点说……哦,我忘了,你是哑巴。”
周逊:……我谢谢你啊。
皇帝:“哈哈, 我……我幽默一下……”
周逊:……
皇帝努力打热气氛,没想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凉。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周逊,感觉头越来越大了——
又要假装初次见面,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殷勤帮助……
他默默地闭上了嘴。
周逊站在皇帝面前,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自己的伪装效果是如此成功,还是该质疑皇帝居然丝毫没有看出他在男扮女装……老实说,皇帝的态度非常诡异,他话里话外把自己当做一名陌生的女子,动作之间却是那样的热情。周逊跟着皇帝在宫里半个月,宫中有许多美貌的侍女,他却从没见过皇帝对哪怕一个女人这样殷勤过。
若是皇帝认出他来了,这种热情并不为过。可皇帝明明没认出他来……
周逊对皇帝没认出他来这件事是深信不疑的。如果皇帝认出了他,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假装丝毫不认识他呢?
那么真相,难道是……
周逊古怪地想着。
皇帝对自己目前所伪装的这名女子……很感,兴趣?
周逊知道很多男子都会有些救风尘的情结在。方才他倒在地上、披着黑发、身着白衣,且与花车上的天女形成鲜明对比的样子……或许……
的确像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周逊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得一哆嗦。
可皇帝之前一直表现出非常不近女色的模样,怎么这次也……难道他是对这名陌生“女子”一见钟意了?
周逊心里突然有些不悦起来。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天女的花车还在向着这边行驶,欢呼围观的人群向着两人站着的这边涌来。人浪摩肩接踵的影子在木门上晃动,周逊半边身体倚靠在木墙上。他一小片白衣映在灯火下,像是暗地里开出来的一片月光。
“天女!天女!”
在声浪之中,皇帝向着周逊伸出手来:“人过来了,咱们往那边儿去点儿吧,你拉着我的手,小心别给人群冲散了……”
皇帝:……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逊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居然还把手往回缩了缩。
皇帝:??
周逊这是怎么了?哦,对,如今他们是一对陌生的男女,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看来不止他在努力地扮演,周逊也在同样努力地扮演。
双倍的努力总会带来双倍的快乐。皇帝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古装剧,连忙咳了一声道:“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是一名正人君子。绝不是想要对你图谋不轨,方才我瞧见姑娘倒在那里,忍不住路见不平一声吼……出手相助。”
周逊:……
他看着皇帝的表情,越发微妙了起来。
皇帝当他是朋友,却对被误以为是女性的他,一见相助……这实在是……
皇帝说完这话,只觉得面具对面的周逊越发沉默了。他琢磨了一会儿,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很少演戏的他,思考得格外认真。
首先,最好的对策自然是把周逊直接带回宫里,反正周逊是迟早都要回宫的。然而,目前他周逊的身份是一名在烟花之地跌倒的哑女,且不能暴露身份。如果他直接提出要把周逊带回宫里,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周逊发现自己识破了他的伪装,要么周逊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无论是让周逊的努力付诸东流、还是让自己的形象因此而受损……这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而且即使是后者……等周逊真被他带回了宫,那么周逊就是“哑女”的事不也就曝光了吗?
所以这个办法,肯定不行!
所以最适宜的方法,应该是暂且找个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他再趁周逊睡着时悄悄溜走,再命人来接他,装作一副刚刚发现他在此处的模样。
皇帝有点被自己的关怀所感动,他于是对周逊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如今这里人太多了,容易发生危险。我带着姑娘去找个客栈歇息吧?”
周逊:“你……”
他刚发出第一个音,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应该是个哑巴!
不过好在他刚才那声非常短促,皇帝或许没听见。见皇帝看了过来,周逊“……”了一下,把自己的声音伪装成了一声咳嗽。
皇上怎么对她这么上心?
听皇上这话里的意思,他看起来是要和这个“摔倒的姑娘”铆上了,甚至提出要送她去客栈……如今光线昏暗,皇帝看不出来这“姑娘”是他,但要是到了灯下,这场面……
周逊比划了几下,示意自己不用帮助。他又指着外面的街道比划了几下,努力试图让皇帝领会他的精神。皇帝用力辨认着他的手势,恍然大悟了(其实根本没看懂):“你说那条街上的客栈比较合适?”
周逊:?
这时候就凸显出语言沟通不畅的痛苦来了。周逊比划了半天,摇了摇手,想表示自己不是要去客栈。皇帝努力领会了半天,再次恍然大悟了:“你说你没有钱?”
周逊:……
皇帝:“没事儿,我这里有钱!”
说着,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裤腰带,好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周逊:……
皇帝看见周逊面具后的眼神里似乎带了一些奇怪的绝望,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初次遇见周逊。他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刚刚就走在路上,看见你然后……”
周逊:……
皇帝:“……就很想做好人好事。”
周逊:……
做好人好事?对烟花之地里的一名……哑女?
周逊的表情越发古怪了。
身后有人撞过这里,周逊一个趔趄,差点又摔了下去。皇帝没瞧见周逊脚上有伤,只是连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周逊整个人都僵硬了。
皇帝:……
等、等等,这好像不该是发生在初次见面的两个人之间的举动。皇帝连忙道:“这位姑娘,你别把这个放在心上,我这人平常就爱做些好人好事,扶着你,我权当扶老奶奶过马路似的。”
周逊:……
皇帝:“此地不宜久留,走吧,我送你到客栈那边去……”
周逊:……
看起来皇帝是不打算走了。
“来,拉着我的手。”皇帝见他迟迟不肯动手,想了想,从地上捡了一枝树枝来。
周逊:……
皇帝:“阿瓦达啃大瓜!”
“要不,你握着树枝的这一边?”皇帝提议道,“我握着这边,咱们一人拉着树枝的一边,这样就不会碰到手了。”
周逊:……
皇帝:“你看行不?”
皇帝有些被自己的天才所感动。他坚信自己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风度翩翩、且有爱心的年轻人。
周逊硬着头皮,看着那根树枝,似乎仍在迟疑。
皇帝看着他好半天才伸出手来,他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对方的手越过树枝,握住了他的手。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戴着白色的狐狸面具的玄衣青年的手上。
皇帝:……
他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悄悄咪咪地把握在手里的树枝扔在了地上。
人潮涌动,皇帝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他的手被握在对方的手里,皇帝将他的手腕抓得很紧,像是生怕他被人群卷走了似的。他的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仿佛时刻在替他推开附近的人流。
两人总算从人流中挣脱了出来,且抵达了一片树下。人群还在涌动地随着花车,只是与他们无关。
“总算从这里面走出来了,”皇帝擦着头上的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虹桥接机呢,这么多粉丝跟着跑……你……”
他转头看了一眼周逊,瞥见他的脚踝,大惊失色:“你脚伤了?!”
周逊:……
“卧槽,你刚才怎么不和我说?疼吗?骨头还好吗?”皇帝一时情急,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伪装陌生人,连忙蹲下身来要查看。
在他蹲下身的那一刻,周逊的心里简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伪装了,挣扎了起来。
第54章 不能外带酒水
周逊的脚踝上有一块颜色浅淡的胎记。
那块胎记很小, 远远看过去像是一片细长条。他还在宫里时,皇帝曾偶然看见它一次,并发出了“卧槽条形码?!”的惊叹。
周逊虽然不知道条形码是什么, 但他如今正在伪装一名哑女, 自然是要杜绝这样可能会暴露他身份的行为。然而皇帝丝毫不顾他的反抗,硬是固执地按住了他, 让他全然没有挣扎的能力。
——这也是周逊第一次知道, 若是皇帝想的话……他的力气, 还是很大的。
“这都肿起来了……你别乱动!我看看!”皇帝大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
周逊于是不挣扎了。
皇帝盯着对方的脚踝检查了一番,他戳了戳某个地方, 问周逊:“疼吗?”
周逊:……
皇帝:……
靠, 周逊这该死的自尊心……都什么时候了, 还装!
皇帝在心里生气了一句, 不过还好, 方才他碰那里时周逊小腿肌肉的反应并不剧烈, 看起来问题不大。他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 道:“还好还好,骨头没出事,就是有点软组织挫伤, 过几天就能养好。”
周逊:……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很小, 细细弱弱。皇帝于是道:“先找个地方给你涂点药, 不过现在人又多,你这腿也不方便到处走路……”
说着,他抬头看向离他最近的那家酒楼, 眼前一亮:“就这里吧!”
那是一家四层高的木质建筑,里边灯火通明,看起来很是热闹。不少书生女子此时就站在阳台上,看着阳台下的花车。
周逊:!
周逊看着里面的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头摇得更厉害了,全身心都写着拒绝。这回皇帝没再惯着他,他直接蹲下来,背对着他:“上来。”
周逊:……
他面具底下的脸都快憋红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皇帝说:“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过去。”
与此同时,一个暗卫看着已经安全抵达树影之下的周逊与皇帝,松了一口气。
方才皇帝进入人群找人时,他们这群随身行动的保镖们个个提着八倍的心、吊着九倍的胆,生怕一个不小心皇帝身上就出了什么事。好在皇帝不负众望,不仅很快就找到了周公子,还将他从拥挤的人群里带了出来。
他向附近的其他暗卫发了个信号,暗卫头头便领了人过来,同他一起藏在黑暗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头儿,”第一个发现的暗卫汇报道,“主子出来了,还带着周公子,就在这边树下。”
暗卫头头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暗卫道:“头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护送皇上回宫,还是……皇上有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那暗卫虽然没有说明,但几人都是男人,对他的大概意思也猜得个心照不宣。如今几人在京城最好的花街,这里的女子也大多是卖艺或卖笑的艺伎,且国色天香、温柔解语,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而且他们如今赶上的还不是一般的日子,而是新任天女游街之日。方才在人群之中时,他们也看过一眼那女子的容貌。那女子容貌间全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烟花之地的女子会有的美艳轻浮,相反,甚至称得上是清冷出尘。他们中的某个暗卫甚至还差点看傻了眼,被头头狠狠敲了脑袋呢!
“保不齐主子想进哪个楼里去瞧瞧。”暗卫头头思索道,“周公子的车出了问题,凌七,你去看看车马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主子打算回宫,咱们要保证主子能随时上车。”
被称作凌七的暗卫领命去了。他长得很普通,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让人过目即忘,进了人群,便如同泥牛落入大海。
接着,暗卫头头道:“凌四,主子在树下同周公子说话,你去听听主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若是要进什么楼里,咱们赶紧安排人手潜伏进去。”
“是!”
凌四领命。
他潜伏在树影中,小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瞧见皇帝先是捉住了周公子的脚踝,似乎在检查什么。接着,皇帝说了几句,周公子却始终一言不发。
突然之间,皇上蹲了下来,并背对着周逊!
凌四:?
皇帝似乎说了什么,周公子似乎很不肯、也很抗拒。然而皇帝似乎对此很坚持,持续地说了好几句,并渐渐地不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