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这时候会赏月吗?
周逊:……
不,皇上不会,他只会瘫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安详又没心没肺。
周逊有些牙痒痒。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在此处心乱如麻,皇上却(在他臆想中地)在那处呼呼大睡,这让他很是牙痒。
心像是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球。最终,周逊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里。
“皇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在被睡意席卷之前,他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在朦胧的睡意中终于想起,方才门口,皇上在听见那句“周公子说他睡了之后”,所回答的并不是“哦,那好。”。
而是“那……替朕同他说一句晚安?”
皇上让人向他说一句“晚安”。
皇上知道他没有入睡,且让下人随口编出了那样蹩脚的一句,却选择了用自己的善意,成全了这小小又拙劣的谎言。
……
第二日周逊早早地便醒了。
这天他照例是要去沈老头处读书——总之他留在宫中,也没什么事可干。然而即使是出于“勤学”这一理由,他也醒得过于早了一点。
莲蓉见他醒了,替他拿来了衣服,并询问他是否要用早膳。周逊看着窗外天色,估摸着此刻正是卯时与辰时的交界之时——按理说,皇上要辰时过半时才会醒,于是道:“不必了,我在宫外吃了便是。”
他身负凤凰腰牌,且皇上已经和侍卫打好招呼,倒可以自由进出……也不必再与皇上用过餐再走。
……也避免了再和皇上去见那么一遭面。
“可是皇上……”
“我走得早,如今皇上未必醒来……”
周逊说着,推开了门——
“哟!”皇上在门外同他招手,“一起吃早饭吗?”
周逊:……??
他捏着门框的手,几乎要裂了。
皇上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日光下,皇上的表情一派坦荡光明,丝毫看不出任何昨夜曾被他当场抓包的模样。周逊“……”了一下,点点头,接受了皇上的邀请。
特意早起了的皇帝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早膳照例是两人都爱吃的东西。周逊正小口小口喝着牛乳,那边的皇帝却已经用完了自己的那份。他盯着周逊,挠了挠头,没弄明白周逊今日怎么如此沉默寡言。
他知道周逊昨天夜里似乎心情不好,不愿与他交谈,只谎称自己睡下了。他自己虽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戳穿。
——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就好了嘛。皇帝如此乐观地想着。
然而这一觉睡过去,周逊似乎比昨日还要沉默了。皇帝思考了片刻,决定按照自己昨晚的学习成果,从对方的爱好入手进行交谈,以唤起对方的交谈兴趣。
“昨天我从卫所那边回来时闲得无聊,正好路过一个书市,在里面买了点东西……买了点书回来。”周逊刚要放下碗,便听见皇帝这样说着,“买的书还挺多的,你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周逊:……
皇帝:“我知道你最喜欢看书了,嘿嘿嘿。”
周逊点头道好。皇帝于是摸了摸鼻子,继续兴致盎然地道:“这书市里好东西还真不少,什么样的书都有,什么小说啊,画儿啊,武林秘籍啊,品花的啊……嘿嘿,说起来这些还都是你的本家呢。一会儿我让人挑几本好的,放在你那边。你要是喜欢,看完了就和我说,咱么再去买。”
周逊:“嗯。”
皇帝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到头来发现周逊说得倒挺少,一直只有“嗯嗯啊啊”的几个字。他挠了挠脑袋,道:“你心情不好?”
周逊:“没有。”
皇帝:“哦,那我就放心了。今日我约了刑部尚书,先走了。你记得多喝热水,多晒太阳。”
周逊:“嗯。”
……这场如鲠在喉的早膳之旅便这么过去了。正当周逊收拾东西要离开时,皇帝突然又道。
“对了,我昨天看了一本书,里面说的一些法子,还挺有意思的。”皇帝临走前转头对他道,笑容真诚,“你要是心情不好,咱们可以试试里面的法子!”
周逊:……
他差点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下去。
直到随人到了幽篁巷里时,周逊还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皇上怎么能这么坦然?被他抓住了在看避火图,且还是把避火图藏在自个儿给他的书里看……他的态度,怎么还能这么坦然?
周逊:……
这份困惑一直伴随着他度过了一整天的书铺之旅。这一整天里,沈老头照例是让他收拾书库,到了后来,又择了几本书让他看。
周逊拿著书看,许久之后,旁边的沈老头突然道:“罢了,你也别看了。”
周逊抬头,便听见沈老头说:“心不在焉的,看了也没用。”
周逊:……
他略微有些尴尬。沈老头倒没觉得怎样。他打发周逊去看店,自己则搬了个板凳坐在他旁边:“有心事?”
周逊点点头,又摇摇头。沈老头摇着蒲扇,悠然道:“与皇上有关吧?”
沈老头能看出这点,周逊也不觉得稀奇。毕竟与他相关联、且能牵动他心神的东西也就那么两三件,做个排除法便只剩皇帝了。沈老头见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嘿嘿笑着“啧”了一声,说了几句“罢了罢了”,便又摇着扇子出门去了。
于是铺子里只剩下周逊一个人看店。铺子里反正也没几个人来,沈老头走后,周逊的心思才沉了下来。他翻著书,门口却传来了一阵风铃声。
进来的,是个穿着深绿衣服的青年,表情略显轻浮。
周逊对他点点头,那青年在看见周逊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是你?”
第80章 严周柳路
是你?
周逊对这句疑问不明所以。绿衣青年见他对自己毫无印象, 于是笑道:“你不记得我也正常,在下姓柳,名辙, 与这位兄弟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阁下大名?”
这人古里古怪, 周逊对于外人,戒心是极高的。他于是淡淡道:“我姓……林。”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姓, 而只是用母亲的姓来替代。
“哦, 是林兄。幸会幸会。”柳辙闻言乐开了花。他看见周逊坐在这里, 思索着京城内姓林的、显赫的人家,所得到的答案,却是无。
既然如此, 他便更放下心来了。他看了看店铺, 试探地问道:“这铺子可是林兄家里的?”
“不过帮忙看店而已。”
柳辙越发确信了自己对周逊家世的猜想。周逊此次出门穿得低调, 也并未穿如何好的料子, 他便擅自将周逊看做了无钱无势的外地学子——即使是有些钱在的, 也终究不是京城本地人。
既然周逊不是京城本地人, 那还不是任他拿捏的命?
柳辙假借买书为名,让周逊去替他寻几本书来。周逊看了他一眼, 合上手中的书,慢条斯理起身,从书架上将柳辙所选取的几本书逐一抽出。
柳辙看着他的背影, 只觉得赏心悦目。周逊取了书回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对他道:“九两十五钱。”
绿衣的公子哥儿果真爽快, 将银钱尽数交出。周逊点着银钱,听他说着话。
大抵是在介绍一个名为折花会的组织。
“林兄若是有兴趣的话,也可来一起参加。我们每个月都会在墨苑举行许多聚会。”柳辙热切道, “林兄想来的话,差人往柳府同我说一声便是。”
柳辙抱著书便飘飘然地走了。周逊则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那张被柳辙留在此处的花笺,只是被他瞟了一眼,便进了垃圾箱里。
那人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周逊在幽篁巷里待到了晚上。第二日,他约了何章二人去见陆斌,因此提前向沈老头告了个假。沈老头摸了摸胡须,便算是答应了。
他乘着马车回到了宫里,在走至御书房边时,里面还在亮着灯火。周逊在御书房外看了看,没有进去。
第二天一早周逊便随人去了太医院,接来了何章两人,接着,又去了绛卫的卫所,找来了正在那里打哈欠的上官明镜。
周逊找到她时她正在看一封书信。见周逊来了,上官明镜便站了起来:“走吧。”
“你倒是要把我带着一起去。”马车上,上官明镜随口道。
周逊笑笑:“你毕竟是绛卫的人。”
若是他自己去找路家,免不得有些人情上的牵扯与古怪。不过这去的人中若是带上了上官明镜,此事便能从私人之事,变得与绛卫这一官方组织有关联,而他也能在其中淡化属于自己的作用。
马车路过一条路,路旁是一处官宅。上官明镜看着这处官宅,突然道:“这里是严府吧?”
周逊也向外看了看。他看见那片官宅里似乎种着许多松树,就连门口守门的小厮也是谨慎端正的模样,于是道:“这里可是严尚书的府邸?”
“说起来这严尚书还是周采的岳父大人呢。”上官明镜冷哼一声,复而又幸灾乐祸道,“你知道么?前段日子有传闻说严家要推迟同周家的婚约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看这两家的笑话呢。”
——严家要推迟与周家的婚约?
周逊怔了怔,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墨苑见到的严家的少年——严嘉,也是周采的未婚妻、严家小姐的胞弟。那日他找他,是来借一本诗集,以给自己的姐姐开忧解闷。
当日严嘉言辞闪烁,未免让周逊起了些疑心。他疑心周采与严家的婚约之间是有些蹊跷的,只是没有证据,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如今这两家居然闹到了要推迟婚约的地步?
“……之前我听见人说,严家是有要推迟婚约的意思,似乎是以严小姐身体有恙为名,说是择日再嫁娶。这消息,是从严夫人那边传出来的。似乎也是严夫人,私底下同周家透露了这么个意思。”上官明镜耸耸肩道,“不过严尚书严大人听见这个传闻,可是坚决否认了呢!”
“坚决否认?”
“严尚书此人以耿介清正闻名,平生最好面子——我这么和你说,你可别和其他人说。”上官明镜吐吐舌头,“这段日子不是周家老出事嘛,就有人说,什么严家小姐得了病都是托词,真正的缘由,是严家嫌贫爱富了、嫌弃如今的周采不是当日的天子红人周状元了,所以要退婚。你也是知道的,像严大人那种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哪里听得了这种话!”
周逊想起与严家有关的传闻,点了点头。
“他当时就当着整个礼部的人的面说了,严家不会退婚,也不会改婚期——严小姐该是什么时候出嫁,就是什么时候出嫁,一点日子都不会改变。这不,死要面子活受罪嘛。人人都知道周家如今是个火坑,就他推着自己家姑娘往里面跳。不过严若淇反正喜欢周采,也就求仁得仁了。反正不久之前,周采还是京城少女们人人梦中的少年郎呢。”上官明镜呼了一口气,“这事儿啊,一波三折的呢,这不,今天早上长公主那边就来信了,问我严小姐婚期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改变——”
“长公主?”
皇上的妹妹?
“是啊,两年前她和她舅舅去塞外散心了——之前她一直在京中,如今两年,她不常在京中,你不认识也是正常。”上官明镜道,“我和她一直有联系。她先前就修书问我,知不知道严周婚期的事情,若是有了消息,一定要告诉她,她好当日赶回京城——”
“她同严小姐关系很好?”
周逊说出这句话,又觉得古怪——长公主若是和严小姐关系好,又为何不直接问她,反而要找别人去旁敲侧击地了解周严二人的婚期呢?
这个问题反而让滔滔不绝的上官明镜沉默了许久。好半天,她也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们两的关系?我不很记得她们之间有没有私交……”
不很记得,就是没什么交集了。
没什么交集,却又偏偏要在严周婚礼当日回京城出席,看长公主与上官明镜的关系,想必她与周采的关系也不会太好……周逊的表情不知怎的,变得复杂了起来。
难不成长公主也是周采的爱慕者之一?
两年前周采与严小姐订婚,长公主错失情缘,怒而离开京城,在塞外游玩。如今两人即将大婚,她便要在两人婚礼之日盛装出席,好在两人眼前好好炫耀一番……
无论从周采的受欢迎程度上,还是逻辑上,这个猜想都是很合理的。不过不知怎的,周逊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对劲。
若长公主真的曾经恋慕过周采——但她到底是恋慕过周采的人,又怎么可能与上官明镜关系这么好?
他正想着,已经有马车停在了严府门前。从马车里下来的,便是好脾气的严嘉。
严嘉像是背着家里人去了什么地方似的,小心翼翼地从门里进去了。周逊于是放下门帘道:“我们走吧。”
严家,周家,长公主……周逊隐隐觉得,这里的水,有些深。
周逊抵达路家时,路大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路斌也正在门口等着,见他们来了,路斌对路大娘道:“我早就告诉你了,他们不会骗我们——上官姑娘、逊公子是什么人?他们来骗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话赶巧不巧被走在前面的何太医听见了。何太医听见这段话,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周逊一眼。周逊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