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格伦才看清,蹲在地上的郭锅并不是在检查那些他已经翻遍过无数次的干瓦罐和空篮子,他手里拿着一只勺子,正在一块木地板的周围不住的敲拍着。
郭锅终于确定了位置,将勺子插-进一块木板的缝隙中,轻轻向上一撬。
那一块发潮的木质地板被撬开,下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区域,郭锅把手伸下去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东西。
藏在暗格里的,是一个罐和两个瓶。
刚刚还夸口自己对这个厨房每个角落都最清楚不过的格伦,转瞬就被打了脸,脸当场红了起来。
“大概是你之前那个厨子私藏的。”郭锅看到格伦确实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就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下,也没有趁机落井下石的说些奚落话。
郭锅这样的有风度,反而让格伦更加不好意思了。雀斑少年一眼一眼的偷看着郭锅,觉得这个人除了可爱无害的外表外,还快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魅力,只要相处起来,就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倒是一直观察着格伦的郭锅,有了那么一丝疑惑,这小子看起来性格倒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怎么就愿意跟在那么一个变-态身边?
那个变-态,到底是什么人?
他将手中的意外收获一一打开,确认了里面的东西,“小半瓶胡椒粉,还有半瓶油……唔,很好,另一个罐里的是面粉。量很少,我们需要很精打细算的使用,但是有了它们,做出的东西味道会大不一样。”
郭锅将东西放到了料理准备台上,“格伦,这些东西很难得,很可能整艘船上就只剩这么一点了,请你和我一起妥善保管这些珍贵的调料品吧。”
格伦显然没想到郭锅会说这样的话,措手不及道:“啊?……哦,好。”
他们之间明明是看管者和别挟持者的关系,此时却仿佛有什么反过来了。格伦看着反客为主的郭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郭锅将厨房里所有的锅都拿了出来,格伦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郭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真,“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火锅。”
孰料少年脸上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火锅……是什么......?”
郭锅脚下一滑。
他不敢置信的问道:“火锅,你不知道火锅是什么吗?”
格伦迷惑摇头。
郭锅愣了一下,随即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怅然若失。
他开始明白自己会失去所有力量的原因了。
在《血月领主》这本书的世界观设定里,怕不是整个世界,都没人会知道“火锅”是个什么吃法吧?
火锅是华夏民族的吃货产物,果然在这个世界里,火锅根本没有在这片土地上推广过,人们连火锅是什么的概念都没有。
郭锅穿过来之前生活的地方,是火锅被高度普及的现代社会,人们时不时相约亲朋好友一起去吃火锅相聚,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十分寻常的饮食风俗。
他也从来不必担心过信仰的来源会不够。全世界的各个国家,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品尝着被火锅施加美味魔法的食物,每当有一个人想去吃火锅、或认为火锅好吃时,就会产生一丝孱弱的涓流,汇聚到信仰的汪洋大海中。
这一份信仰虽然极其微弱,但滴水能成川。若是生生不息,便成就了浩瀚不绝。
郭锅的本体也是因为才这样开了神智的,他是火锅界资历最高的老祖宗,也因此成了唯一一只可以从“我想吃火锅”的信仰中汲取力量的火锅,再慢慢以此凝聚出人形。
信仰成就神格的运作原理,如同那些遥远地方的逸闻传说中,保佑着一方山水的地方神明,会依靠着本地人的祭祀和信仰来获得力量,然后他们再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和回报这些信仰着他们的平凡百姓。
而现在,郭锅被困在这个人们连火锅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世界,原本近乎于本来无所不能的他,被截断了一片信仰的海洋后,等于直接让他满级封号,被迫从零开始。
饶是郭锅心态再稳,此时也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格伦不能理解郭锅此时的失落,他揉揉太阳穴,主动岔开了话题:“那么今天,我来为你做一次‘火锅’吧,我要用到一些淡水,船上有吗?”
“有。”格伦走到厨房里一个从刚才起,郭锅就在猜测其作用的小型装置边,用力压动一个开关,就有淡水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个世界里特有的一种科学技术,郭锅之前在看《血月领主》的时候,就对这种海上淡水净化器有印象。他走过去,正想亲自尝试一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格伦?开门,给你送今天的鱼。”
格伦关上淡水装置,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但是门外站着的人,却不只是刚刚他叫出去捉鱼的那几个海盗。狭窄的走廊里安安静静的站了不知多少人,黑压压的逼在门口,形成一目了然的威慑。
格伦反应极快的甩上门,可是也已为时已晚,为首那位身材十分彪悍的海盗,已经摁住门阻止了格伦的反抗,带着人径直闯了进来。
格伦在一瞬间醒悟过来,他太大意了,居然这么轻易就中计了!
他早就察觉了船上的气氛,为什么在开门前不多想一想,再多做些防备呢?
郭锅在穿书后接触过的人中,除了雀斑少年格伦和那个变-态的假船长,这些闯进来的男人,有着明显的不一样。
这些人才更像真正意义上的海盗。
漫长的航行让他们的衣服不再整洁干净,因为长时间在海上漂泊的原因,在这些人走进来的时候,郭锅灵敏的嗅觉能清晰的分辨出他们身上的咸臭味。
但此时他们脸上的情绪,却显然比不好的气味更令人担忧紧张,他们的神经绷得很紧,只需要轻轻一簇小火苗,就能烧开燎原大火。
“格伦啊,船长这几个月里一直严加管束,不准我们靠近厨房一步,但我们也没人是傻子,我们早就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格伦将手压在腰间佩刀上,佯装镇定的交涉着:“你们想做什么?自己上去找船长,现在——没有船长的命令,请退出厨房!”
“我们……呵呵,我们什么都不想做,我们只想进厨房看一眼这船上到底还剩下多少食物,便愿意立刻退出去。”
格伦当场冷汗就流下来了。
开什么玩笑?真正的血钩子船长的尸-体,还在厨房最角落里塞着呢!
下午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稍微处理过地上的血,本来是想等到晚上,在夜色的掩护下再抛海处理的,这样不容易叫人发现。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好巧不巧的赶在这种节骨眼上。
绝对不能让人进去!凭空多出一句尸-体怎能不引起人怀疑?他向郭锅使眼色,却发现郭锅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根本没有在看他。
格伦看着他的神色,猛然间心底发凉的想明白了一个事实,他希望郭锅能站在自己这边,实在是够一厢情愿的傻气。
即使刚才他与郭锅聊天时十分融洽愉快,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本质利益是绝对对立的事实。
若是郭锅将自己所知道、看到的秘密尽数出卖,以此交换门外这些暴-徒的庇护的话……
成滴的冷汗从格伦的额头滚落,他不知道郭锅会如何选择。
他只是无声的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等下出鞘的这一刀是该对着门外的暴-徒,还是该砍向站在自己身侧这个可爱柔软的人。
第3章
格伦心里已经慌了,但还是竭力装出镇定模样:“请你们去请示船长,若是船长同意,我自会让路,否则若是最后船长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当得起?况且,你们并不想得罪船上发饭的厨子,对吗?”
为首的魁梧海盗冷笑一声,语气带了颇有火-药味的讽刺:“船长怎么想?你怎么不问问,我们是怎么想船长……等等,这个人是谁?”
熟悉了所有人员的船上,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实在是一件很难以让人忽略的事,海盗指着郭锅问:“他是谁?”
格伦依然摸不准郭锅的态度,真假参半的答道:“这是船长指派今晚做饭的新厨师,我再说一遍,请你们立刻退出去,等取得了船长的许可,你们才可以进入厨房!”
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郭锅却闻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厨房里的人一多,就有不同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子,他是一只火锅的同时,也是一个成名多年的厨师,那么作为厨师,他对所有的气味敏感。
这些海盗身上的汗臭和咸湿,厨房地板潮湿的霉菌,刚刚不活还在垂死挣扎的海鱼,混合成绝对无法令人心情愉快的复杂构成……只是此时在逼仄狭窄的厨房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让他精神一震的凉爽气息。
郭锅转过身,看向这房间唯一通气的面向大海的小窗。
那本该紧紧关好的窗户,此时却只是半掩着,从敞开的窗户中,海面上的风吹了进来,
角落里冷掉的尸-体,虽然还没开始腐烂,但已经有了极其细微的酸味,那也是郭锅在这厨房里时,一直努力忽视的气味。
刚刚的变化,除了多出来的海风气息,此时的厨房里,还骤然少了这一种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忽略的不愉快气味。
看到郭锅转身望向作案地点的朝向,格伦顿时更急了。
别往那边看了!格伦在心中呐喊,祈祷着千万别引起这些海盗的注意,就像现在这样,尽量多拖延些时间等着头儿来想办法,别再主动给这些人提供把柄了!
郭锅似乎是完全没有接受到格伦对他使的眼色,轻轻走到了那柜后查看,果然,地上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若在此处的地上仔细辨认,依然能看到血迹,但郭锅合理怀疑,以门外这些海盗的水平,就算是真的走进来一趟,很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现。
窗外寒风吹进来,吹散了厨房里面所有令人不悦的气息,郭锅面向大海,深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郭锅这番举动引起了外面的人注意,为首的那个海盗见状问道:“你在干什么?”
格伦心跳快得失速,却什么都不能做。他见郭锅将窗户关紧,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过身,仿佛他刚才特意走到这里,只是为了关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场的人只有郭锅清楚的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个变-态,是真的有本事。他刚刚来过,从这样小的窗户中进出,不发出声音的将尸-体带走处理,不留下一丝痕迹。
正如他没有气味、没有声音一样,他没有任何出现过在这里的证据。但郭锅很笃定就是他。
至于还没有等到晚上夜幕降临,会不会被人看到,他相信在那个男人的操作下,不存在这个隐患。
船上绝大多数的海盗此时都在厨房外,除却拉帮结伙前来对峙的,还有一些明哲保身在旁边看热闹的,就算甲板上零星几个人,那个变-态也可以轻松进入他们视线死角,将尸-体处理掉。
郭锅望着窗外的海面,太阳的颜色在逐渐加深,呈显出了深红色,他宛若叹息道:“夕阳要落下来了,夜晚即将到来,海上会变得很冷了。”
在这场真假船长和船上原生海盗之间的争斗,郭锅并没有很想探知其中究竟的好奇,因为这一切冲突,从头到尾都是与他毫无关系的。
与其说是他必须选一方战队,才能将事情走到结束,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虽然那变-态的病得治,但至少智商方面是完全碾压的。
至于武力,虽然人手不对,就冲着他能毫无声息的从船长室翻下来,从窗户进入厨房,不惊动任何人,还不发出一丝声音的本事……郭锅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变-态到底是书中的哪位英雄,但他敢赌十块钱的,那变-态单枪匹马,能干-翻一船的海盗。
所以他若无其事的走回了厨房,微妙的保持着自己的中立:“是时间该准备晚饭了。”
说到“饭”这个字,果然立刻引起了海盗情绪的起伏,他们想起了自己来时目的,见气氛铺垫够了,正该是时候借机发作,向船上最高权威代表的船长发起挑战了。
那么这个时候,直接一刀剁了面前这个像狗一样,只听船长命令的格伦,是最适合见血立威的。只要见了血,他们就不得不杀上去了。
气氛极之紧张,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倒是后面有个看热闹的人眼神好,从外围看到了郭锅,大声的叫嚷了起来:“哟,里面那小子,他就是今天早上血钩子从海里捞上来的那个!看他细皮嫩肉的,长得还挺好,我还想他去哪儿了,后来再一想,肯定是血钩子把人留下了啊,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后面一阵阴阳怪气的哄笑,这些在海上呆了好几个月的海盗,在这样诡异的笑声中,似乎放任着某种不怀好意在无声的酝酿。
早在这些人打量郭锅之前,郭锅就已经迅速地扫过了他们的脸,然后失望的把眼神收回来,直直停留在格伦身上。
这些海盗一个个歪瓜劣枣,长得丑还邋遢,人比人怕比,刚看完这些猥琐海盗,就连满脸雀斑的格伦,长相都甚至称得上有几分俊秀可爱了。
郭锅把眼神停在格伦身上洗眼睛,格伦却以为他是害怕了,在向他求助。
他出了满头的冷汗,眼前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只是他没有头儿的本事,真动起手来,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