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到杭城
腊月里的杭城带着一点风霜的味道, 比春夏时的温热迥然不同,骨子里透着湿冷。今年居然还下了雪,在谢无药他们进城的前夜。又因着天寒, 积雪未化, 道路湿滑。还好他们从牧家借来的车子质量过硬,一路上倒也平稳。
江南的雪并不多见, 断桥残雪这一景谢无药在现世界里没亲眼见过,在书中世界居然看到了。他好奇的拉开了车帘,捧着暖炉,看了半天。
柳家的宅子就在西湖边上,依山修建, 似江南富贵人家的气派,几重院落鳞次栉比。这种一眼望不见边的大宅子,宛若度假村的规模, 放到现实世界的杭城那没有个几十亿下不来, 看的谢无药着实羡慕不已。
柳观晴给谢无药一路讲着杭城的风景名胜,介绍城内好吃的好玩的,说的头头是道, 肉眼可见谢无药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笑道:“家里应该都备好了饭菜,你也别和我客气, 先吃了饭,其他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谢无药下意识擦了擦口水,带着小媳妇见公婆的心态, 焦虑道:“令尊令慈会不会不喜欢我?邢大侠那件事, 令尊若接受不了,我该怎么办?还有你为了我说什么不娶妻不生子,令慈怕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柳观晴当然也有这些担心:“谢前辈给了那份密档抄本, 我父亲看了之后自会明白。至于母亲那边,我喜欢男人这事不相信她看不出来。我父母或许早就知道的……他们若真拿孝道逼我,那我只能先带着你躲出去了。”
“那我岂不是担了祸水的名声?”谢无药才不想大冬天四处躲着,放着西湖边上的豪宅不住,他傻么?于是他建议道,“要不我还是规矩本分的当你的贴身仆人,仆人住在你房里随时伺候着也说得过去吧?伯母若是给你介绍对象,你还是照常去相亲。放心吧我不嫉妒,你千万别与家里闹僵了就行。”
柳观晴感动道:“无药,你怎么这么好?”
“蹭吃蹭喝也要有职业操守啊,若是不住在你家豪华大宅子里,我怎么睡高床暖枕,吃到你吹了半天那些好吃的东西?”谢无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喜欢我这种事也不用随时挂在嘴上,我心里都明白的。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哪怕你将来真的娶妻生子,我也会祝福你。”
柳观晴的心一阵刺痛,眼中隐有泪光,捧着谢无药的脸认真问道:“你不信我的誓言么?无药,你是不是一直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你那么耐心陪着我,温柔对我,难道只因为那是你主人的命令?”
谢无药犹豫了片刻,检讨自己的问题,组织了一下语言,安抚道:“首先,你也见到过我主人如何对我,你觉得我会因为他,而做什么我不乐意的事么?跟你走,是我谋划许久逃离他的第一步。跟你走,而不是别人,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柳观晴心悬着,紧张发问。
“只不过,我喜欢你,没有你喜欢我那么多而已。”谢无药顿了顿,沉声说着,“这样当你不爱我的时候,我才能不那么伤心。”
柳观晴控制不住,吻上了谢无药的唇,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谢无药多一些安全感,他是不是太笨了,太无能了。看似一路上是他照顾谢无药,却根本没有考虑谢无药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只是简单的言语承诺,只是看不见的决心,还不够。他必须足够强大,站到一个制高点,威震江湖,让旁人不敢说他和谢无药的闲话才行。
谢无药回应着柳观晴的吻,放空大脑,不去想未来要面对的烦恼忧愁。只享受着现在片刻的欢愉,他觉得对柳观晴还是有所亏欠,却不知该怎么做能够安抚对方的情绪。
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晚上陪柳观晴练练图册上的姿势?自从密室那一夜,他们两人虽然经常同床共枕,柳观晴却担心他的伤,一直努力克制不曾再与他做亲密的事。两个成年男子,必要的感情上的宣泄或许能排遣心内的不安。就这么定了,晚上开练!大不了他更温柔一些,让柳观晴尽兴。
柳家为柳观晴接风的家宴就设在了主院花厅。厅内燃着无烟的炭火,门上有暖帘阻挡寒风,屋内温暖如春。
圆桌四面布了四张椅子,柳开山和周氏坐在主位,柳观晴拉着谢无药一起入席。两人俨然比亲兄弟还亲。
席间推杯换盏,柳观晴将与谢无药一起做的几件大事简单说了说。其实许多事柳观晴都写成了家信,提前寄给了父母知悉。这会儿他虽然并不隐瞒谢无药是谢府仆人的身份,也明确说了谢无药武功高绝、曾经去北国行刺邓涛等等英雄事迹。
信中没提过这等隐秘,如今房内只有父母和他们四人,也算是私密场所了,柳观晴才敢说出来。
柳开山一听顿时惊讶万分,看谢无药的眼神更多了欣赏与敬佩,举杯敬酒:“真是后生可畏!原来邓涛居然是你杀的?天麓派一众高手护卫,万军丛中,你一人轻松取了那人头,换成我也未必做得到。我当时在北国接应,只见人头,没见人,还在想这莫不是早已隐退的哪位武林前辈做的事呢。”
谢无药谦虚道:“哪有那么神。晚辈当时都快被射成筛子了,若不是柳前辈接手了后续的事,引开追兵,我早就死在北国了。”
“观晴,你比无药虚长几岁,白吃了那么多年米饭,武功差太多了。同样的任务,你怕是完成不了。改日还是多向人家请教吧。”柳开山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在年青一代中已经很出色了,如今知道了谢无药的事迹,才晓得自家儿子还有待提升。
柳观晴委屈道:“爹,经过实践,我发现我的天赋没在武学上。改日你尝尝我做的菜?”
周氏憋着笑了许久:“晴儿啊,原来你竟然喜欢厨艺的么?在家里可从来没见你进过厨房,莫不是出去一趟,还学会自己做饭了?”
谢无药赶紧给柳观晴助阵,夸赞道:“伯母,柳大哥烤的肉可好吃了,生火做饭捕野味样样拿手。”
周氏当然知道自家儿子是什么斤两,越发难以置信道:“小谢,你可不要与他一起蒙骗我。这些庶务他可从来不屑于自己做的。若是出门没人跟着,他能按时啃几口干粮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柳观晴说:“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出门也有一个多月了,什么都学会练出来了。我和无药在外边行走,都是我照顾他,对不对?”
谢无药郑重点头:“没错,晚辈自从认识了柳大哥,终于能三餐吃热食,生活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在席间氛围良好,柳观晴和谢无药心照不宣的并没有提邢子卉的事。直到吃完了饭,柳观晴将谢无药送回了自己的院子,又单独返回了父亲的书斋。
柳开山这才神色凝重道:“观晴,无药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柳观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呈上了密档的抄本以及谢浩然的信:“父亲,请您先看看这些,孩儿再告诉您其他的事。”
谢浩然给柳开山的信倒是没有特别,只讲了无药是谢府仆人,身契还在谢府,暂借给柳观晴,让柳家一如对寻常仆人一样使唤管教便好,不必特别照顾。
而那份抄录的有关邢子卉的密档,柳开山看完之后表情数变,禁不住颤声问道:“这是谢大人亲手给你的?记载属实?”
“嗯,没错。而且这些事无药提前也和我讲过。无药也亲口承认邢前辈是他杀的,如今天丝宝甲、邢前辈的遗体和佩剑都在谢府。无论邢前辈曾经做过什么,他已经死了。爹,事关太子殿下能否顺利回国,国事与个人恩怨,孩儿觉得不能仅凭意气行事。还请您三思!”
柳开山老泪纵横,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柳观晴唯恐父亲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膝行几步抱住了父亲的腿,继续劝道:“爹,我明白邢前辈是您的好兄弟,他也是我敬重的长辈。当时孩儿知道了这事,也恨不得杀了无药为邢前辈报仇。可无药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该将仇怨算在无药头上。”
柳开山心乱如麻,缓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观晴,你不懂。子卉不只是为父的结义兄弟。当年,为父与他……是生死之交,曾经发誓但求同年同月死。只不过他去北国执行任务之前,特意私下来找为父,割袍断义。”
“割袍断义?”柳观晴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惊愕不已。
柳开山痛苦道:“他当时或许已经知道任务艰险,九死一生,怕我得知他死讯践行同死的誓言。才选择割袍断义,说从此以后天各一方,让我别再惦记着他。几年后他从北国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隐居深山。我求见几次,他都避而不见。却原来其中有这么多隐情,他肯定有什么苦衷。观晴,能将无药请来么?我想再问问子卉临终时都说了什么。”
柳观晴忐忑道:“爹,您不会对无药做什么吧?他身上的伤一直不断,至今千霜的毒都没解开,若有什么事他不愿意说,请您不要动武逼他可好?”
“他内力修为不俗,武功高到能杀的了子卉,怎么会一直受伤?”柳开山的心思终于从悲痛中转移了一点点。
柳观晴于是将谢无药在谢府这些年遭受的非人折磨说了出来。因为大多数都是柳观晴亲眼目睹,讲述的格外详实。听得柳开山目瞪口呆。
末了柳观晴还补充道:“这一次若不是孩儿假装表现出对无药恨之入骨的样子,谢前辈多半不会放无药随着孩儿回来。谢前辈见不得无药过好日子。”
对于无药的遭遇,柳开山只能扶额叹息。谢浩然定然是与无药有仇。别人家的私人恩怨也容不得外人插手吧?当年柳开山与谢浩然打过交道,被算计的死死的,无药的处境实在堪忧。
柳开山其实连自己的事都有纠结的地方,暂且顾不得别人。得知邢子卉身死到现在,柳开山仍然放不下。但人死不能复生,私人感情与国家大义相比,孰轻孰重,他当然明白。他知道邢子卉并不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他只不过是爱的太深,忽略了其他。如果邢子卉真的问心无愧,在江湖上那么多谣言污蔑之下,肯定不会默不做声一点都不辩解。他太了解邢子卉的性格了。
如今证实邢子卉的确做了对不住南朝的事,害死了那么多人,甚至可能与北国的太后有染,柳开山除了感叹造化弄人,还真能去杀了无药或者找到谢浩然去泄愤么?无药只是执行任务有什么错?站在谢浩然的立场上,舍一个叛徒,换回国家的储君,做的不对么?
思绪纷乱之下,柳开山只好先顾着眼前:“观晴,你不用担心,为父会善待无药,不会逼他的。”
听到这句保证,柳观晴这才起身,跑去自己院子里将无药带过来。路上他还叮嘱道:“无药,邢前辈的事情我爹应该已经明白了。他叫你去,或许还要问些别的事。你若不想说就不说。我知道你身上还有许多秘密,也可能都是朝廷秘而不宣的事。我爹答应,不会逼你。”
“柳大哥,谢谢你。”谢无药笑得很真诚。柳开山能想通,柳观晴一定做了不少工作,能被柳开山接受,以后他在柳家就能过的更舒服踏实,他怎能不高兴?
进了书斋,柳观晴却被柳开山赶去了外边,只留下谢无药一个人。
柳观晴惴惴不安守在门外,想着万一里面发生了什么异样,他好及时冲进去帮忙。不过他该帮谁呢?为人子嗣,他理应站在父亲那一边,可自家老父亲的武功那么高肯定是不会吃亏了。无药则一贯的隐忍乖巧深明大义,若是被欺负了或许连说都不会说,要不然,还是先帮无药吧。
书斋之内,柳开山示意谢无药坐下说话。
谢无药行了晚辈之礼,落座后也不敢轻慢了规矩,腰杆笔直,态度端正,努力在柳开山面前留下一个懂礼仪的好印象。
柳开山此时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情绪比刚才平静不少,沉声问道:“子卉在临去时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谢无药思量了片刻,压低声音回复道:“是说了奇怪的话,晚辈之前并没有告知柳大哥。邢前辈说,他对不起一个人。他知道那个人爱他,他却始终逃避拒绝,还娶了别人,伤了那人的心。他死而有憾,唯许来生能与那人再相遇。”
其实这话是谢无药为了安抚柳开山编造的。当时主角受与邢子卉的武功还是有等级差距的,不拼死一搏根本杀不了邢子卉,哪有空废话。邢子卉死的很干脆,就算弥留之际也不可能对一个陌生刺客吐露心声。
柳开山却是困于感情当局者迷,心内剧烈震动,面上努力绷着才算维持住长辈该有的镇定与威严,没有再落泪:“好!好!那你可知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谢无药起身离开座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知道柳观晴还躲在门外旁听,他便膝行几步,到柳开山近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说:“晚辈猜,那个人可能是您。”
柳开山这下再也绷不住了,双手按在谢无药双肩,颤声问:“你都知道了?”
“主人也知道,柳前辈对邢前辈的感情不一般。或许当年主人就是用您的声誉为威胁,邢前辈才会接下去北国的任务。”
“怪不得,他说不得不去。我当年却恨他割袍断义,怨他薄情。”柳开山松开了手,下意识抹了抹溢出双眼的泪水。
谢无药却赶紧揉了揉右肩,透骨钉造成的外伤皮肉刚刚长上,皮肉之下的损伤其实仍未完全愈合。柳开山刚才太激动,力量也没有控制,掐痛了谢无药。他咬牙没出声,怕柳观晴听到了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