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去北海鱼鲮岛,寻那个散人圣仙陆压道君了。”老龟精欣慰一笑,“此世间唯有陆压道君能把灵珠子寻回,太子殿下啊……就快不糊涂啦!”
那日,苏河洲“惩罚”季路言之后,看着那双明媚的眸子失去了光彩,意识涣散也难掩身心痛苦。当季路言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时,苏河洲登时像被灌了一口反复蒸馏过的烈酒,没有经过灼烧辛辣的漫长磋磨,如同只是吸了一口气,他的整颗心脏瞬间就如脱水毙命一般。
苏河洲原本积攒在唇边,想要谩骂的话突然碎得无影无踪。季路言是他见过最爱哭的人。笑的时候眼角溢出水光,动情的时候眼角漾起带着钩子的潋滟水波,而且……那湿漉漉的眸子让他很熟悉!
他见过那人眼里蓄着各种滋味的眼泪,都是让人心驰荡漾的,唯独那一刻——悲伤痛苦的眼泪让苏河洲无比后悔。
他守了季路言两日,却只敢在门外徘徊,最终,苏河洲决定去北海鱼鲮岛,去寻陆压道人——那闲散圣仙曾说过,若东海三太子愿意,可以用自己的九彩/金鳞换一个心愿。苏河洲没有犹豫,尽管没了那唯一一片九彩/金鳞,他的法力将消失一半,到时候,他不再是九天三界里无人能敌的唯一,甚至不需要四极帝君联手,随意一位帝君出马他便会被擒。
但苏河洲不怕,起码他还是永生的,法力还足够统领整个龙族。比起季路言散尽修为折损阳寿,用灵珠子换取他的一次免遭天谴,苏河洲认为自己付出这一点代价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暗暗发誓,若是季路言能永生,哪怕是要离开,只要活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不会再去触犯天规戒条,也不会再……强迫那人。
只要永生,只要能看见,苏河洲决意无论如何都要克服蛊花毒种下的心魔。
要去北海鱼鲮岛,就要途径鲛人族盘踞的海域,青玉白龙遥遥观之,发现自己布下了千年的结界虽然有些陈旧了,但还依旧坚固,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敢问圣僧要不要15
苏河洲一刻也不敢停,若停下来,他怕自己反悔——三千年前,鲛人族的细作化作重伤少女,趁他背起她的时候,那鲛人竟然在他最脆弱的后颈,打入了蛊花毒!
毒发初始,苏河洲还留有一丝理智,他没有对鲛人族大开杀戒,只是杀了鲛人族的首领和那位“少女”,将其尸体挂在了北海之巅,并布下了鲛人族永世无法挣脱的结界。他要遭受蛊花毒的折磨多少年,这些可恶的鲛人就要在暗无天日的结界里苟延残喘多少年——看着他们的“王”仅剩一具枯败尸首,日日惊恐;看着细作的下场,惶惶终日!
从那以后,苏河洲再也不会去救人,也不允许陌生人靠近自己,更遑论去驮一个人?
除了季路言。他的后颈、龙角、甚至龙尾……都给了那人。
即便季路言拒绝,想要离开,就算苏河洲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那人在心里扎了根,成了蛊花毒也无法吞噬的存在——他喜欢季路言。
也正是因为苏河洲明白了“喜欢”,他可以不强求,但他更恨毒了鲛人族!如若不是他们的阴谋,他如今不会是这番模样,至少,他不会一次次地去伤害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然而,苏河洲瞬息间到了北海鱼鲮岛,要找陆压道人却是大海捞针——散仙何时会在一处安安生生地住着?
苏河洲苦苦寻觅陆压道人行踪数日,这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感知不到季路言的情绪了——额前的封印蓦然开始发烫,异样的灼烫让苏河洲大脑里的神经开始剧烈挣扎,像是猝不及防就被锋利的刀刃一根根割裂开。剧痛让苏河洲一时无法集中精力,更是让他心中慌乱。
***
季路言不能日行万里,只能在龙宫里老老实实地等着,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伸成了老龟精,也许是老龟精的絮叨让他豁然开朗,也许是知道了苏河洲给自己封印……季路言恢复了容光焕发的风姿俊朗,哪怕顶着个光头,仍然不减半分风流倜傥和风情万种。
季路言就像一块包金镶玉的望夫石,苦苦守着苏河洲归来的消息。
他的脸上又染满了笑意,他发现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容易满足了。
期间,季路言去看了老龙王,两个人打了一番太极,最后季路言实在是不忍老龙王那气息奄奄还要吹胡子瞪眼,一副他要让那一半截入土的老龙绝孙绝后,死不瞑目的悲愤痛苦,于是季路言为了让这一世界的苏河洲至少有个善终的爹,不得不告诉了老龙王——他只剩不足一月的时间会“占据”他的儿子了。
老龙王这才放宽了心,一脸欣慰中又夹杂着微妙的神色,仿佛在赞许季路言“识大体”。但老龙王不是白掌管了龙宫、统领四海这么多年的老油条——季路言交底了,他却没有。
老龙王的寿数确实快到了,但不至于这么快,按理说他还有一二百年的活路,这次只是一道完全能过去的“关”,但除了他没人知道。
他没料到苏河洲会回来看他,更没有想到苏河洲居然封印了自己——永生的生命全都将只忠于那不着调的和尚!
老龙王暗中做了手脚。
若是蛊花毒完全操控了苏河洲,老龙王是万万没有机会的,但苏河洲如今会有“七情六欲”,虽然他自己依旧还迷惘,且那样的“情”和“欲”实在微弱,可那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老龙王有了契机。
他以自己剩余的阳寿和毕生修为为筹码,用血脉亲缘之间不可割裂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施展了通灵之术,破釜沉舟地解了苏河洲的封印,在苏河洲不肯娶妻之后。
老龙王本以为自己会看不见个结果就化作尘烟,可没成想苏河洲去而复返,又给了他两百年的阳寿,又当他以为能熬到季路言——一个普通和尚,几十载后往生。那个时候他还有一百来年的寿命,能看到苏河洲后继有人的可能。没想到这个姓季的和尚,居然说自己只会在他儿子身边再待几十天!
东海的三太子正在变正常,虽然还有暴躁失控的时候,但远不如以前那般恨不得屠戮三界,宛如成魔的可怖。
老龙王只觉得自己还有的等,有的盼!只是……苏河洲私自改了他的天命,定然会有报应。不过老龙王深信,只要他这个儿子不再犯天条,以其修为,抗下个把责难也不是问题。
季路言却全然不知老龙王的算盘,一心只想着和苏河洲好好相处最后的时日,如果苏河洲拿回灵珠子,他就把那个东西高高挂在苏河洲的床头,让他晨昏定省地看着瞧着,引以为戒,不要再大开杀戒给自己招灾惹祸。
他不要灵珠子,只要苏河洲拥有一个好结局,季路言还有些贪心,想让苏河洲平顺永世之余,拥有九天三界无尚的荣光和尊崇——像三千年之前那般,有无数的庙宇信徒,有鼎沸香火,会有人信他,维护他,繁花似锦、一片坦途。
老龟精说三太子找到灵珠子就会回来,可季路言左等等不来,右盼盼不回——就像初次相遇时,他把苏河洲送去了陈姐那里,苏河洲说要回来的那次他等了两天一夜;如同他被慧安公主软禁,和苏河洲硬是隔了一道万水千山的宫门。
这种等待的滋味让季路言心里有些忐忑,仿佛是命运的齿轮咬合在了一起,无论怎么转,每个齿轮在经历一周后又会一一对应——若“分别”就是“命运的齿轮”中的一环,那么苏河洲的结局呢?
他当上了演员了吗,梦想实现了吗,父亲的身体……好转了吗?
他顺利逃出皇城了吗,东山再起了吗,他的宏图大业实现了吗?
……他求到灵珠子了吗,天谴可以规避吗,灵珠子可以压制蛊花毒,助他成为龙族领袖,而后万古长青吗?
季路言倚着海底礁石,看着上不见天日的海水出神——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帮助苏河洲实现心愿,可苏河洲为他做了许多……
想到这里,季路言很是不甘心,觉得自己很窝囊,很无用。他重重一掌拍在礁石上,脚底的泥沙瞬间翻涌,四周变得浑浊。就像是在梦里,四周团团迷雾,天地一片混沌,但季路言却不再迷茫 ,他有方向了。
他的方向是苏河洲,再见时,他会奔跑而去,用他的迫不及待,用他的欣喜若狂,用他的依依不舍,跑着去,去向苏河洲在的地方。
“圣僧,圣僧……”
泥沙渐渐沉底,不知何时,那只小蚌精战战巍巍地出现在了季路言的脚边。
季路言:“……”
这个口出狂言的小东西又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季路言的耳尖应激反应似的红了,连带着他紧了紧衣襟,生怕几日过去,这大脑发育欠缺的软体动物又闻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气息。
“圣僧!三太子殿下回来啦,说是给您准备了惊喜,邀您在鸣鹿山相见!”小蚌精有一瞬间的欣喜若狂,而后又满脸拧巴的跟破抹布似的,犹犹豫豫道:“那个圣僧,小的知道您等得急,那个……久旱逢甘霖,但还请您自持,一切以太子殿下身子为重啊!”
季路言惊悚赧然地抽动了几下唇角,但“归心似箭”还是压过了蚌精“好心提醒”带来的冲击,他用了好大力气,深呼吸了数口,才勉强用平静的声音道:“鸣鹿山在何处?”
蚌精道:“圣僧,太子之命小的不敢违,但您……我这就为您引路,但您……鸣鹿山在东海之极,小的能带您疾行而去,但您……”
“行了!”季路言实在受不住那蚌精一口一个“但您”,弄得他好像盘丝洞的妖精似的,采阳补阳吗?!有什么好补的!他还没缓过劲儿呢!
“带路!”季路言忍无可忍。
***
季路言颇感意外,小小一只蚌精竟有武侠剧里的“瞬移”大法,倒不至于像苏河洲那样,几万里路若是想去就是眨眼的功夫,但仅用了大半天,他就被蚌精带到了东海北极——鹿鸣山。对于这一点,季路言还是佩服这大贝壳的体力和耐力的。
毕竟这玩意儿在他看来,和焗蜗牛的本质相差不大。
鹿鸣山从海底直通水面,在海面上又高耸入云,如同一张突兀又巨大的盾牌,把守着四方水域,孤单桀骜,巍峨磅礴,仿佛初生的太阳只是它的一抹陪衬,斜洒的夕阳也要虔诚地为它披上锦袍。
山上仙雾缭绕,如练瀑布仅半米宽,从百米高山倾斜而下,穿云破雾,像倚着铁盾的利剑放着逼人寒光。
盾剑相依,势不可挡,气吞山河。
过了鹿鸣山往东便是东极青华大帝的仙岛,往北则是陆压道人的桃花源。这里是东海的北界,苏河洲曾提到过这里——是他封神之战的“功勋石碑”。
鹿鸣山是苏河洲手引九州山石打入海底,驱魔镇海的。
季路言心里生出与有荣焉的兴奋,他从蚌精的壳子上下来,缓缓踏上了这座仙山,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现实问题——突兀拔地而起,破海而出的鹿鸣山,没有石阶。
和煦微风忽起,一片彩云落在季路言的脚边,就在这时,云雾缭绕的半山腰响起了苏河洲的声音——“季路言,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歇息,鞠躬
☆、敢问圣僧要不要16
季路言毫不犹豫地抬脚,踏上了浮云,心里却忽然一热一紧。
那是他盼了数日的声音,不同往日的温柔或是冷冽,反倒是绷得很紧,细听起来还有一丝钝涩。季路言心想:犯了错的狗子一般都这样,夹尾顺耳,眼神里带着不服的倔强,可叫唤的声音却是色厉内荏。
这是苏河洲心虚了,紧张了。季路言的唇角慢慢漾起浅笑,心道他早就不怪那人了。
浮云停在山腰,此处有一块向前伸出的礁石平台上,礁石有一半没入了瀑布之中,瀑布并没有震耳欲聋的千军万马之势,反倒是不疾不徐地流连两旁林立虬松、青翠细竹,迸珠溅玉的水雾像是朦朦三月细雨,似抛洒了万斛珍珠。
季路言怔愣了片刻,不禁想起昆仑山天池,他敢说生死数回,世间最好的风景都是苏河洲带他看的,甚至是为他造的。
云雾渐渐散开,苏河洲长身玉立,负手面向瀑布站在石崖上,只是一个背影,便晃花了季路言的眼睛。笔直挺拔胜过松竹,白袍广袖堪比云雾,墨黑的长发张扬着,亦如他本该有的意气风发,胜意天地。
“河洲,苏河洲!”季路言忍不住,一腔热血冲了过去。
苏河洲缓缓转身,迎面张开了手臂,在这方寸天地中用迎接整个世界的力道,狠狠将迎面而来的人搂入怀中,只是苏河洲偏过了头。
“干什么,还矫情起来了?”季路言捏了捏对方的后颈,感受到苏河洲后颈瞬间一缩后的僵硬,他兀自潇洒畅快道:“没事了,那事儿……哥不怪你。”
苏河洲眼睫微动,垂着的卷翘睫毛并不柔软,因为过于浓密还显出了几分硬度,季路言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直起身子偏着头,从下而上地打探那双试图躲藏的眼睛。
苏河洲被他看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他极不自在地开了口:“你的……体内……真龙精血……”
季路言笑脸一顿,狠狠刮了刮鼻梁,磨牙道:“咱能不提这事儿了吗?”
也不知是看开了而天高云阔还是自暴自弃,季路言双手合十“拜了拜”苏河洲,道:“河洲啊,行行好吧,啊?整个东海的人都知道了,你这个肇事者能不能就别再提了?我服气了还不成吗?你厉害,你是这个!”季路言竖起了大拇指,“你他妈下次再……灌/肠似的弄进去,我、我、我……咦,你他妈天下第一,天赋神力,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