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幸好,幸好还没开始吃正餐,否则……季霸达心有余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霸达的火气越来越大,最近一年他诸事不顺,由于时局混乱,他爹的脾气也变得不好,总是找他麻烦,他娘也老是拿他是“季家未来顶梁柱”、“季家荣辱都在你一人的身上”这类话说教他,他真是烦躁的不行!
院子里一片死寂,季霸达看着一刻钟将至,却无人有站出来说话的意思,他怒火重重地回屋拿了一把驳壳枪出来,隔空一晃,怒道:“最后十秒,有没有人说?!”
季路言看不明白,但季家的下人登时面如土色。他们家这位祖宗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除了混账事半点正事都不会做,而且骄纵起来,一身日天日地的架势。在他们眼中,这位少爷不是在惹祸,就是在惹祸的路上,而且从不畏惧后果。
“少爷!老爷不是说要赏告密的人么?您到时候看看谁手里头拿着好玩意儿,不就知道是谁干的这恶毒事了么?!”跪在首位的一个男人作揖开口道。
是啊,有道理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季路言眼珠子一转,把枪套在手指上转着圈,道:“你们都听谁的?大声说给我听!”
“吾等誓死效忠大少爷!”众人齐齐叩首。
季路言:“……”
这是在做什么?季霸达这是要搞复辟那一套吗?!清朝遗风还在此处盛行吗!
季霸达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了枪,一脸“孩儿们乖”的表情,和颜悦色、十分亲民道:“你们也别怪我公正严明,主要是这年头实在不太平,让人不得不练出一双火眼金睛来。”
他捏了捏眉心,宛如经历了人生大灾大难后的感悟一般,沧桑叹道:“那做西药生意的廖家,他家那个狗屁玩意儿少东家廖铎,成天就想着怎么坑我,唉,那廖铎成天看我的眼神儿就不对,你们都知道的吧?
好几次我看着他就绕道,他还非要往前凑,不就是想让我拉着我爹,给他家那小破生意入股么?算盘打的可真是好!我季家家大业大,掌管大半个国家的粮食,也是他那种人配与我结交的?”
这时有个小丫鬟暗自嘟哝了两句,义愤填膺的季霸达浑然未觉,但季路言听见了。小丫鬟说的是——“廖家少东家眼睛有毛病,见谁都歪斜着,还总眨巴。”
季路言:“……”
他的上一世,自我感觉着实良好,卓尔不凡,无人能敌!
“还有,徐安巷那个小寡妇,长得是有那么几分姿色,但她凭什么就觉得我会看上她?”季霸达狠狠一锤墙,那动作在季路言看来,怎么看都能看出点儿“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思。
季霸达扫量了一眼观众,终于有机灵的捧了个哏,问了声:“此话怎讲?”
“我每回出门应酬,”季霸达眯起眼睛,“那小寡妇都在安慧里的首饰铺子前晃悠,好几次我看着她,她竟然还脸红着往铺子里钻,那不是要我给她买首饰的意思?”
众人纷纷点头,季路言立刻走到刚才拆季霸达台的那个小丫鬟面前,果然小丫鬟不负所望,又嗫嚅了一句:“小寡妇的弟弟是首饰铺的老板……再说,寡妇是能随便瞧的么?”
季路言唇角抽搐,他已经不想听季霸达在这儿犯臆想病了。他算是知道了,自己来“这里”是来看季霸达如何敏感多疑的。
他抬脚往柴房处走去,身后是季霸达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一会儿说是有谁往他酒水里下药,企图谋财劫色;一会儿又是谁家在满城散播他谣言,诋毁他的名声……
还需要诋毁么?季路言拍了拍脑门儿,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柴房中。季路言与苏河并肩而坐,像呼噜小猫似的,一下下摸着对方的柔软头发,此时的小少年,比他之前见到的样子还要稚嫩一些,约么十二三左右,整个人也鲜活很多,即便在这柴房里被关着,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眸子跟黑宝石一般,晶亮晶亮的。
“唉,孩儿啊,生活的磨刀石还没把你的皮肉磨透呐!”季路言捏了捏对方的脸,“你可长点儿心吧,季霸达那人不值得!”
“值得!”苏河忽然开口。
季路言差点一个趔蹶栽倒,苏河能听到他说话?然而他又说了几句,对方却像是陷入了某个奇妙的梦境里,搓着脸笑着,那笑容有几分羞赧也有丝丝甜蜜。
半晌,苏河复而开口自言自语道:“少爷,从您让我叫您哥哥那天起,我苏河为了您做什么都值得!我知道……今天你想要做什么,我、我……我愿意的,值得的!”
季路言:“!”
傻孩子喂!脑子里是装秤砣了吗?!苏河洲啊苏河洲,上一世的你怎么这么傻白甜?小白兔儿可真不是白叫你的!还有……有些方面你的启蒙是不是太早了些?
但他旋即又想到,苏河身边有季霸达的循循善诱和谆谆教诲,小少年的启蒙只会多不会少,只会早不会晚……况且,他自己也同上一世一脉相承——季路言犹记得自己的初夜是十四五左右。
就在这时,柴房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丁面无表情道:“苏河,赶紧去谢谢老爷吧,以后做事长点脑子,再遇到少爷被人拐去了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就该第一时间回来跟老爷说,知道吗?!出来吧。”
苏河一头雾水,季路言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人鬼情未了11
随苏河见了季德,二人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季德豁出去折回了烟/馆,同老板寒暄客套一番,后又弯绕曲折一通后,终于得知,之前在烟/馆外,季霸达遇到了前朝大太监刘东喜的“儿子”——刘潇。
刘东喜便是后来东窗事发后,苏大要把苏河送去的那家的当家。老太监名声不好,可背不住当年从紫禁城逃跑的时候卷的东西多,虽然和季家的家大业大无法同日而语,但人家会来事儿,和几个军阀头子走动得颇为紧密,自然也就成了海城里能说得上话的。除了走动关系、阿谀奉承、吃里扒外,刘东喜唯一的爱好就是搜罗些前朝散落民间的小太监,再或从民间搜罗些穷苦孩子,小小的时候便养在身边当“儿子”。许是“子承父业”,他的“儿子们”虽有全乎身子,可言行举止,心神样貌都是跑偏了的。
至于刘潇,此人是海城恶名昭著的小人,说是刘东喜的“儿子”,实则是刘东喜养着的玩宠,仗着刘东喜的权势,吃喝嫖赌抽当中,除了中间那档子事他不敢做,其余的都做到了“翘楚”,他也十分热衷攀附权贵。
遇到了季霸达之后,便游说着人进了烟/馆,刘潇暗示说这里绝对隐秘又安全,本是想着拉拢季霸达,往后了去若是能扯上季家,也算是给他的“爹爹”挣了条人脉。
只是他的算盘到了季霸达这里,季霸达就生出了别样心思——他把苏河养在身边很久了,从最初的不待见,到后来甚至有些废寝忘食的无法自拔。
苏河好看又乖巧,又是难得的对他一心一意唯命是从。吃不到的肉才最香,今日让刘潇一点拨,季霸达突然就想在这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尝尝这口小嫩肉。
有了刘潇在前头打样,季霸达最多算是“狗尾续貂”,算不得真正的不可救药,况且老板说,季霸达进了小间里,只点了两杯雀舌,一些瓜果,以及一些香薰精油。
家丁们说,进屋子的时候,苏河只是在给少爷按摩头手。想着终究是没有沾染那种东西,也没有铸下大错,季德也不想太过苛责季霸达。一来,动静太大,一屋子的女眷们又要敲锣打鼓地和他吵吵;二来,物极必反,逼得紧了,万一季霸达真对那东西好奇了怎么办?是以季德打算让季霸达在四院里待上三天,意思意思就行。
但在那之前,他要叫苏河来问话,看看季霸达到底有没有碰那东西的心思。
季德问完正事,随口提了一句,“苏河是吧?怎么少爷出门就带了你一个?”苏河不过十二三,季霸达出门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的?且不说季霸达处处离不得人伺候,就说这不太平的世道,说不准就有绑票打劫的。
苏河一下怔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话来,这时候的季德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早已把小少年洗干净,剥光溜,该看的,该嗅的都差不多做了全套,就等着开餐了。见苏河结巴吞吐,季德只当是孩子性子怯懦,于是又问:“听说季霸达走哪儿都带着你,你同他关系甚是亲密?”
苏河吓得脸都白了,磕绊的牙齿好几次都咬到了舌头尖,最终,他在季德的注视下虚无地点了点头,像是脖颈上缀着千斤大锁,一闪而过的点头后,苏河的脑袋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季德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略有疑惑,暗忖道:我也不吓人啊,怎么这孩子跟看到了修罗阎王似的?
临了,季德摆摆手道:“你同少爷走得近也是好事,以后季霸达有什么动静,你盯着点儿,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立刻来报,记住了没有?”
苏河早就心虚惶恐掉了全部心智,灵魂都飞到了天际,此时季德说什么他除了应声别无他法,他一心害怕自己和季霸达的事情被别人知道,早就没脑子想别的了。
新院正院,中日合资的“双鹦鹉”牌留声机正放着当下最时兴的英文唱片,季霸达眯着眼睛喝着浓醇的普洱,桌上散落着一片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敬昌号”,光绪年间的。
就在这时,有家丁跑进来扰了这位爷的雅兴,急道:“少爷!小的有要事告知!”
季霸达被惊了一跳,不满地把茶饼砸了出去,愤愤地说:“什么事?”
家丁道:“咱院儿的那个苏河,和老爷说以后盯您稍儿!”
“什么!”季霸达一怒,一筒七片的敬昌号无一幸免。
季路言随苏河进院子,一见眼前场景心中骇然翻滚。心说他在的那个世界里,若能找一筒四十年代的敬昌号,那可是能在香港买一套房的,何况这被扔出来的,还是光绪年间的东西!和他的上一世比起来,季路言觉得自己开一堆几万块一瓶的酒去红酒浴,当真的算不得什么。
“少爷!”苏河进门前甜甜的笑容瞬间破碎,他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开始拾掇地上的狼藉,中间无一人帮忙,苏河也浑不在意,在他看来这都是他该做的。然则,待他收拾好零碎,又洗干净小手,走进堂屋的时候,得来的不是季霸达往日的宠溺关爱,而是阴沉的面色和冷言冷语。
季霸达道:“哟,小苏河回来啦?”
像是季霸达的喜怒无常是常态一般,苏河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他眨了眨明媚清澈的眸子,旋即一笑,柔柔弱弱道:“少爷,这是哪儿又不爽利了?”
季霸达看着那张脸就心痒痒,刚酝酿的大仇大恨瞬时被堵在了肚子里,可有气发不出来,这就让他更加憋闷焦躁,于是他面无表情道:“爹说要禁足一周,吃穿用度都要克扣,没什么新鲜物件让我欢喜,无趣!”
他倒要看看苏河身上能不能掏出什么宝贝来,若是掏出来,那他这些年的好心都是喂了狗!
苏河哪里知道季霸达是在给他挖坑?依旧一脸春草漫漫的纯真绒暖,道:“少爷想要什么新鲜物件?我给您寻去!”
“兰志斋的文玩玉器……”季霸达扫量了一眼苏河,放慢了语速又道:“我顶喜欢的。”因为冰冷的语气和故意压唤了的语速,这话听起来甚是阴阳怪气,所有人都察觉出来了,唯独头昏脑热的苏河没有。
“唉,知道啦!”苏河点点头,大着胆子凑上前去,小声道:“少爷今儿个还教我写字吗?”
他什么都没有,但苏河知道季霸达从他身上想要什么,因为季霸达明确和他提过,这么些年也都是这样教的,他能给的就是他那一颗痴心妄想的心,以及季霸达想要从他身上拿走的。
所谓教苏河写字,季霸达一开始就不是安的正经心思。果不其然苏河一提,季霸达立刻心猿意马起来,半晌闷闷地“嗯”了一声,就带人去了书房关了门。
门内,季路言看着苏河拿纸研墨。季霸达眼神晦暗地坐在椅子上,待苏河准备好一切,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苏河红着脸坐在了季霸达怀里。
一个十二三,一个十五六,都是半大的孩子,不过舞勺舞象之年。可搁在这个年代,已有“年逾舞勺,即加入兴中会”的革命者,若再往前倒腾个百十来年,像苏河这么大的姑娘嫁人作妇的大有人在;而放在季路言生活的年代,两个字足以概括,“早熟”。
季霸达从身后环着苏河,握着他的手,写了两笔,另一只手就开始在小少年身上摩挲起来,到后来索性把笔一扔,扳着对方的脸就是一通狂吸猛搅,苏河也不争气得厉害,配合得很!季路言觉得季霸达简直不是人,连带着把自己也骂了一通,好在,季霸达肚子里还有口怨气,把苏河的嘴巴都吸得水润红肿了后,终于是气喘吁吁地放开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霸达对苏河不冷不热,苏河白日里在正院里伺候着,端茶送水、按摩送饭一个都不落下,然而到了晚上,当季路言跟着苏河一路走到码头,才知道……他才知道自己的上一世有多么畜生!
苏河尚未长开的身子骨还很单薄,但就是这样一个清瘦稚嫩的身躯,居然偷偷跑去码头抗沙包卸货、上货!一趟只能挣一两个铜板,就已经把他压得直不起腰,可苏河就像是觉不出累似的,擦擦汗,一趟又一趟地忙碌着,直到停泊的船只离港,或是墨色苍穹里只剩下稀疏虫鸣。在这期间,他还要忍受货商老板的克扣、脚夫的排挤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