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季路言脑中一道白光闪过,那白光里是数次相遇时的过往——无论是哪一个苏河洲,只要他们同塌而眠,都喜欢从身后抱着自己,他总是很用力,仿佛是……仿佛是在用力挽留一个背影,要牢牢抓住那个背影嵌入自己的胸口!这样的姿势和力道,像是一种占有欲,如同他是苏河洲的所有物,谁也不可以觊觎;也像是苏河洲没有安全感,因为他抱着自己的时候,时常会用手不停确认怀里的人还在不在——就跟宁可一晚上不睡觉,也要数一遍手里金银珠宝的抠门财主一样。
季路言回想,这样的情况就连他是个鬼魂的时候也如出一辙——他窝在苏河洲的怀里,因为苏河洲摸不到他,所以那人会时不时对着胸口的空气一阵乱抓,旋即蓦然睁眼,直到确认了他的存在才会心满意足地睡去……
“别走……你回来……别走,别留下我,别扔下我!”苏河洲喃喃梦呓突然从身后响起,季路言如同被扔上岸的鱼,身子几乎原地弹起!第三次,这话是他第三次听苏河洲说了!这不是巧合,难道苏河洲真的有某些记忆,只是那些记忆被封存了,只剩下这如同梦魇的一幕?在苏河洲的梦里,是不是总是他离开的身影?!
他的后颈渐渐染上一片湿热,深夜的隐隐啜泣,把空调吹着的凉风冻成冰碴,一片片穿透季路言的皮肤,在他的血管里刻画着冰凉的痛。那刺骨的疼痛过后,又是一阵能够炼化血肉的灼烫!季路言惊魂未定地转过身,蹬着床往上滑了一小截,将苏河洲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又将对方的手臂重新环在自己的腰间。他轻轻地抚摸着苏河洲的头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那凉凉的发丝很是柔软,让他倍加珍惜的柔软。
苏河洲听见了强有力的心跳,宽广而又平静,像是铿锵有力的脚步,不回头地翻过一座座高山,他就跟在那脚步之后,走过了高山云泽,百川沟壑,而后……一轮旭日从沉沉雾霭中霍然升起,一个粲然温暖的世界如同展开的画卷,一点点地映入眼帘。
薄薄的金光穿过一切阻碍,照亮人间,苏河洲缓缓睁开了眼,入眼的全是陌生,可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哪里。他惊坐而起环顾四周,却发现他哥唯一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人,连他身侧的床单都是平平整整的,像是没有人来过。
原本惊慌过后而产生的一丝侥幸的满足瞬间土崩瓦解——是他想多了,豪言壮语谁都会做,可是挑战世俗眼光与世界为敌的事情,怕是只有傻子和疯子才做得出来吧。他差点就成了傻子和疯子,呵……苏河洲揉了揉太阳穴,他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酒精才让他的脑子阵阵刺痛,连心脏都跟着闷痛起来。
就在这时,卧室门口被轻轻敲响,而后被慢慢推开,季路言伸进个脑袋。一见苏河洲醒了,立刻笑了起来,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晃眼,苏河洲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一副防备的模样,季路言像是看不见似的,大步走了进来,站在床尾春风得意道:“可算是起来了,正好,我买了蟹粉小笼包,汤包,生煎包,牛肉锅贴,虾肉煎饺……你想吃哪一个?”
苏河洲:“……”
这些东西有实质性的区别吗?这人三年来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唉,不管吃哪一个,来,先起来,”季路言拍拍手,而后张开了双臂,“上来,我带你先洗漱去。”
“你……”苏河洲大脑充血,那人张开手是什么意思?上来是上哪儿去?!
“来啊!”季路言曲了曲手指,如同在催促、召唤一般,“你昨天喝多了,小腿在椅子上磕了一下,这不怕你这个贵公子腿疼么,上来,我抱你去。”
苏河洲低头一瞧,腿上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淤青,哪里会有什么影响,他耳尖红了起来,别扭道:“不、不用,我能走。”
说罢他一侧身,欲要下地。说时迟那时快,季路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兜着苏河洲的大腿,把自己的脖子往对方颈侧一伸,道:“搂紧了啊,一会儿摔了概不负责!”话音未落,他兀自发力把人就要往起扛。
苏河洲大骇,条件反射地抠住季路言的肩膀,季路言宛如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一般,浑身哪哪儿都是用不完的青春活力,要不说他千人斩万人迷呢,季路言可不是空有一张脸,宽肩蜂腰都是实打实的肌肉,要扛起一个小青年不在话下,只是……
只是当季路言以满腔的热爱与心疼拉起苏河洲的两条腿……然后,盘在了他的腰上。苏河洲当即满脸胀红,憋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季路言则不以为然,他觉得这是在疼自己的宝贝儿,作为一个“长辈”抱抱孩子怎么了?但当对方的胯部挤压到了他的小腹后,季路言这才如梦初醒,手脚忽然变成了钢铁机械,还是没有球状关节的那种。
好在房间甚小,几步路就到了卫生间,季路言把人往洗手台上一放,拿过牙刷,挤出牙膏,脸不红心乱跳地拿捏出一个慈父般的笑容,“乖,张嘴,啊——”说着,他张开了嘴,像是再穿一身白大褂,就能做一位天使一般的儿科医生。
苏河洲被这一套一套的举动震得脑子发懵,真跟那被家长扔在医院的小孩似的,听着“医生”说什么就照着做什么,配合着让季路言给他刷牙漱口,洗脸擦手。只是当二人刻意回避彼此的眼神,无意间碰撞在一起的时候,那早已堆积好的干柴,泼上了油,也不知是谁先往里头丢了一点儿火星子,空气了仿佛能听见“呼”地一声,接着就是柴火噼啪乱响。
季路言站在苏河洲两腿之间,一手扶着洗漱台,抬头望着苏河洲,而苏河洲则是一手按在季路言的肩上,想要推开却不舍得,想要拉近又甚是为难。两个人互相注视着,方寸之间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也分不出谁的气息更加凌乱……
季路言的眼神越来越直白露骨,就差把某些念头直接写在脑门上,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很是冤枉,就像被迫营业还一秒入戏地敬业起来。他本无心插柳,谁料柳树搔头?光是让那人看了几眼看,某处就成了硬头钢钻,这理他找谁说去?
苏河洲总觉得他哥的眼神像是逡巡山头的猛虎,一时间声音颤颤,“你、你是不是……”
“是!”季路言打断对方的问话,心说不管苏河洲问什么,他就这一个字的回答,多的他想不到了,他满眼都是那张开开合合的小嘴,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大摆宴席,请他入座。季路言悔不当初,明明做不到洁身自好的高僧圣人,还偏要去招惹那他惦记了好几个轮回的人。
他坐卧不安似的越来越急躁,仿佛眼前的苏河洲就是一张考卷,收卷的铃声马上就要响起,监考老师的脚步也在笃笃逼近,眼前的机会稍纵即逝,再不抓住就会遗憾终生!季路言舌头打结、牙齿磕绊道:“你、你、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苏河洲心说他还什么都没问呢,只闻季路言吸着气试探着又说:“我之前说的是真的,我喜欢你,苏河洲,哪怕你是我的……可、可我想亲你,可以不?”
苏河洲抓着对方肩膀的手指猝然紧缩,如惊弓之鸟一般绷直了身子,满脸不可置信。
“不回答就是默认,默认就是想要……”季路言念经似的给自己打气,忽然伸出手臂捏住了苏河洲的后颈,比那灌篮的动作还要潇洒迅捷,一把将苏河洲拉向自己,然后狠狠地吻住了那张紧张的嘴唇——如鸡啄住了肥美的蠕虫,用力啄着又不舍得一口吞下去。季路言从未这样紧张过,一个吻让他几乎亲成了成了圆周运动——无法对焦!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季路言嘴不离人地含糊道:“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只好笑纳了,先声明,不退不换更不会归还……”
苏河洲双眸滚烫,仿佛烧开的沸水氤氲出了蒸汽,熏湿了他的眼角和全身,他渐渐闭上了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凝成一簇簇的春雨蒲草,摇曳着扑闪着,如同身体里的某一根弦。最终他全身脱力地松懈下来,另一只手抓住了季路言的头发,张开齿关,探出了舌,撬动着那将他祸乱成一地泥浆的唇……
苏河洲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却繁花盛开。
季路言的手掐住了苏河洲的腰,雅士抚琴一般轻捻慢挑、余味深长。苏河洲的吻很是生涩,还总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季路言被吻得几乎快要一命呜呼,手中的力道也不禁加大。两个人抱得用力,恨不能将此刻的放纵变为永生烙印,嵌入彼此的骨血里。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被热烫的温度激得哆嗦了一下,难舍难分的吻于是微微暂别,像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喘息,也是一个机会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是否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苏河洲的电话在门外喊魂似的叫了起来,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那特有的铃声让二人俱是一怔,季路言清醒了几分,让了让路,道:“去接电话吧,你一晚没回家,你妈肯定着急。”
二人的呼吸还有些乱,苏河洲的眼神暗了暗,烦躁地应了一声,跳下洗漱台向门外走去,经过季路言的时候,他停了停,季路言却在这时抱了抱他,哄到:“你若是要回去也不打紧,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好不好?”
苏河洲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电话果然是殷芳雨打来的,苏河洲一夜未归她本是该习以为常,毕竟苏河洲这几年很是爱玩,夜不归宿的事情也常有,但鉴于最近他和“私生子”有了往来,殷芳雨格外敏感,苏河洲张口扯了个慌算是把殷芳雨糊弄了过去。
两个人有了一种偷情的感觉,无奈相视一笑。苏河洲还是得回去,殷芳雨就是一颗炸弹,还是稳住的好,今天这一吻,两个人的关系多少也有点不言而喻的意思,彼此没有再多言说,只是季路言送苏河洲下楼的时候,两个人很是依依不舍,若不是大庭广众,就差当街来一场“难舍难分”的烈火干柴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河洲像是撒光了一辈子的谎话,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掩耳盗铃的心虚,他难得主动地找各种理由和殷芳雨报备出门。苏河洲的“上心”让殷芳雨觉得很是受用,但她不知自己的儿子出门后,直接开车就去了她最恨的那个人的家里。而季路言每次都会早早在楼下等着,像望夫石似的,看着苏河洲的车子拐过街角,远远的,他的唇角就忍不住飞起来。
无论这样的等待有多少次,每一次都会心跳加速,每一次他都会跑到车边,弯着腰,冲连安全带都还没来得及解开的苏河洲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兄弟情人梦14
两个人像是回到了筒子楼的日子,一起买菜做饭,一起打游戏聊天,一起虚度光阴却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将每一天都变得温暖充盈。
唯一让人不太痛快的,便是苏河洲很少能留宿。而对于那天早上的吻,两个人也都默契的缄口不言,就像是两个年轻的灵魂,为了珍惜彼此那点危险又隐秘的感情而变得谨慎小心,如行走在荒漠戈壁里的人,前后是茫茫无际的沙尘,身上仅有一枚水囊,那里头的水比鲜血还要珍贵,每一滴只敢在最艰难的时候倒出来润泽一下嘴唇,岂敢畅饮?是以二人只是亲昵地拥抱,连亲吻都变得少之又少,仿佛供奉金科玉律般,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苏河洲回了外公家,已有三日没有过来公寓,季路言觉得自己跟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样,就在这时,苏河洲一条信息发了过来,说自己偷跑出来了,最多三个钟头后家里见。对于苏河洲而言,他哥的公寓更像是家,他会眷恋,眷恋那里的简单饭菜,那个温柔深情的人……等他的人。
季路言立时来了精神,上窜下跳地把屋子擦了一遍,后又开始梳洗打扮,矫情的连袜子都要取一双全新的换上,然后穿上鞋子噌噌下楼,这一刻,他觉得太阳也不灼人,蝉鸣也悦耳动听。季路言还是不会做饭,每次都是苏河洲做的,他就是打下手都会被嫌弃,但那人说的嫌弃都是好听的。既然苏河洲要来,季路言心想他怎么也得好好张罗一顿吃喝——苏河洲连续开车三个多小时,肯定错过午饭时间了。
如今的季路言也有了居家过日子的贤淑模样,起码菜能认全了。路过角落里的小花店,他停下了脚步,左看右看觉得该是把生活过得知情知趣一些,于是从眼花缭乱的鲜花里挑选了两支和苏河洲气质最为接近的剑兰,叶片如宝剑锋利潇洒,花朵被厚实的茎紧紧包裹着,和苏河洲一样带着隐忍克制又清雅俊逸,花枝一节节向上蓬勃有力,季路言越看越觉得心里熨帖。
可他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他跟在一群大妈身后,准备看人家买什么品种的苹果他也跟着买的时候,大妈间的攀比夸耀让季路言心中一悸——
“唉,淑芳啊,你家大宝孙考了多少分?准备选哪个学校啊?”
“重本肯定没问题啦,我家大宝要去首都,说是从小没离开过家,想去远的地儿看看,唉,你说现在孩子都怎么想的啊?不知道父母在家儿不远游吗?我们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生怕跟我们这些老的多呆着似的!”
“就是说啊,我们家那个考的不咋地,要留在本地还能上个二本,嘿,那臭丫头非要去外地读个三本也不肯留在家里,说我们管她十几年她受够了,要去自己闯荡生活!这不逗呢吗?要自己闯荡那别跟家里要钱啊,一个丫头片子,糟心哟……三本学费可不便宜呐,这不瞎胡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