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胆大,为了知道皇室下一步动作,主动前往敌营。而他为人圆滑,察言观色的能耐一直不小,想要混入敌营不是难事,出了望京便直奔孟州,很快就得了孟州的吴王看重,并在吴王的寿宴上对修士百姓冷嘲热讽,说出自己这些年被修士为难过的捏造过往。
老实说,当年陈生编造的故事有些夸张,可吴王就喜欢这种不实的夸大说法,因此吴王在宴上笑得很开心。毕竟皇室有意打压修士,总需要一些由头,不管这理由是不是编造的,只要有人说就会有人听,听的时间长了,总会出一点事。
在场的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故而没有人去打断陈生,反而都去配合他说。
陈生有意借着吴王重返京城,好去探听京中动向,他见四周宾客不少,沉吟片刻,装作醉酒的模样,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敞开的殿门说:“我最厌恶那些修士,总觉得他们装腔作势,只要看见他们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一看他们就想——”
陈生话到这里还未说完,就看门外飞进来一个人,对方脚踩长剑,衣诀飘飘,轻松越过门前侍卫,来此第一句话就是——
“陈生!你有没有看到我那身月白色绣文竹的衣服?我在家里找了许久都没有翻到。”
郭齐佑下了剑,脸上还带着伤痕,一脸急切的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情势。
陈生举着酒杯的手一顿,四周瞬时安静下来。
感受到殿中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陈生咬了咬牙,即使生气却也告诉了他:“你不是借给莫严了吗?”
郭齐佑愣了一下,转念想起这件事,当即拍了拍大腿,“我忘了,那你先忙着,我去找莫严要。”这话说完他转过身,走前不忘了叮嘱一句:“早点回家,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陈生“嗯”了一声。
而木若呆鸡的吴王在郭齐佑走后终于反应过来,当时脸色一沉,问道:“陈卿,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色不变地说:“这是家中幼弟,年幼时家里穷,父母将他送了人,后来他在那人家中遇见了修士,被修士强行带走去修炼。而他性子温和,为人老实憨厚,就算不喜也不懂拒绝,人入了宗门没过多久,修炼出了岔子,脑子出了点问题。他师父见他如此,就将他扔回家中,我去寻他的时候他正在与狗抢食……我这做兄长的看着着实心疼。也是因为这点,我格外厌恶修士。”
吴王听到这里脸色缓和了一些,陈生见状又理直气壮地说:“王爷为何如此看我?难不成王爷以为我与修士交好?”
“王爷,我若真与修士交好,岂会让他出现在你的面前?如今我并不掩饰,告诉家弟我在何处,就是因为我问心无愧,无需隐藏。”
“王爷许是不清楚,我、陈生,生来磊落,最厌恶两面三刀的小人!我说我厌烦修士,绝非是为了奉承王爷!我身边的修士只有家弟一人,若是其他修士出现在我面前——”
陈生话到这里还未说完,又见到门外有一人飞了过来,对方比郭齐佑暴躁,见门前有人阻拦,抬起玉箫就是一下。等落了地,人矮气势强的男子一下子拉住了陈生的衣领,在吴王大喊护卫时,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一段时日不在家,你便让狗睡了我的床!你是怎么想的?”
周围的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陈生身体一震,当时想了一下,在吴王和京彦之间做了比较,发现京彦比吴王可怕的他先与京彦说:“那是个意外,你要怪就怪经常不归家的那人。”
京彦听到这里,眯起眼睛,转身就冲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去找曲清池。
陈生在他走后冷下一张脸。四周落针可闻,来此宾客似乎都在等着他的解释。
陈生见此仍是不慌不乱,在吴王即将拔刀的时候,一脸正气的与吴王说:“王爷为何如此看我?!”
“王爷该不会以为我与修士交好吧?”
“王爷如此聪慧,怎会看不出我的计谋?”
他先声夺人,一连三个问题,反而问住了吴王。
吴王被他问了一愣一愣的,现下明明应该是陈生理亏,可不知为何,每次都是陈生先理直气壮地反问他,好似做错事的人是他。可如今听陈生如此说,吴王也不好说自己不知道陈生到底有什么计谋,只得故作高深的看着陈生。
陈生伸出两指往前一点,一本正经地说:“这人是我给王爷准备的棋子,他本事不小,性格鲁莽,极好掌控。如今我们要与修士争斗,自是少不了死伤。因此我想,我们不如用修士打修士,让他们自相残杀,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陈生说到这里拜了个礼,哀怨地说:“其实这人也是我给王爷准备的贺礼,只是他脾气有点急躁,为求稳妥,我并未带他赴宴。而像我这么厌烦修士的人,若不是别有所求,我怎会让修士住进我家中——”
话没说完,陈生望着迅速接近的小点,心中一堵。
端肖雪拎着一把菜刀,挽起衣袖,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一副居家良善的打扮硬是让他穿出几分血色。
他阴着脸来到了陈生面前,在众目睽睽下暴躁地说:“你把盐和糖的位置互换做什么!我好好的炖鸡成了甜口!”
陈生:“……”抱歉。
但、你那鸡……有他现在做的事重要吗???
陈生深吸了一口气,正欲骂上一句,可这时端肖雪又说:“算了,今天早点回来,他们要喝酒。”
话说完,端肖雪抢过侍女端来的菜,转身走了。
他走后陈生心如死灰,总有面对秋季萧条的感受。
不过陈生内心坚强,直至此刻仍不放弃。
陈生想,只要有嘴,人生总能不同。
陈生张开嘴,还想抢救,回头却见白烨站在吴王面前,为他敲响了最后的警钟。
穿着胡人衣物,白烨像是一只慵懒的猫,抬手抢过吴王酒杯,笑嘻嘻地抓了一把吴王的胡子。
陈生无语,正想着回家要如何收拾他们,不料身后脖子被人一把抓住。
微凉的手磨蹭他的皮肤,再回头时,长剑带血的曲清池正站在他的身后,与他说:“净做些没有用的事情,先回去吧。”
陈生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而在回去的路上陈生发现曲清池受了很重的伤,陈生问曲清池出了什么事,曲清池沉默片刻,说:“我遇上千目蛛了。”
“我与他在外打了一场,若不是他腹部有伤我许是不好抽身。”
“腹部有伤?”
第144章 心声
第一次见曲清池受伤时陈生曾问过他:“打伤你的东西有八条腿?”
这是陈生的夸张说法,当时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在陈生的记忆中,曲清池的武力值和他的磨人性子并称双绝。陈生看他嚣张多年,第一次见他受伤,心中竟是好奇多过心疼,所以蹲在他面前惊讶地问了一句。
老实说,陈生当时的表现多少有些难言,好在曲清池不是常人,见陈生如此不止不气不恼,还能笑眯眯地弯起眼睛与陈生说不是,面上完全没有被冒犯的不适。
而今时隔许久,今日曲清池受伤,这次伤他的还真是陈生曾经笑谈过的“八条腿”。
想起这点,陈生躺在榻上,用手指摸过曲清池手臂上的伤口,说:“千目蛛?”
曲清池一只手臂环抱着他,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早前吸食怨气的大蜘蛛。”
陈生听他说早前,问他:“有多早?”
曲清池想了想,说:“每次天尊降世都会有大妖随之出现,待天尊睁眼,就会斩杀随着自己而来的大妖。”
陈生想了一下:“像是虚泽所杀的九头蛟?”
“没错。”曲清池说:“现今其他大妖都死了,唯有千目蛛还活着。”
“为何?”
“他有些特殊,以吸食恶念为生,因此只要人心中有贪念和恶念,他总能活着,也会把那份怨毒化成自己的力量。”
“听着很难缠。”
曲清池听到这句睁开眼睛,面上情绪不显,只盯着陈生看。
他的眼神让陈生浑身不自在,陈生因此不自觉地扭了一下,想要挣脱曲清池的环抱,问他:“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曲清池只挑高了一侧的眉毛,说:“我在想是你难缠还是千目蛛难缠。”他一边说一边收紧手臂,将本欲挣扎的陈生带了过来,“我算了算,还是你难缠。”
陈生不满:“是我难缠还是你难缠?”
曲清池说:“看怎么个比法。”
陈生不服气,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比我能比你难缠?”
曲清池懒散,却也随着他支起身子,两人声音很小,凑在一起像是在说悄悄话。
陈生说:“且不提初见,我问你,我们重逢时,你说送我归家,最后怎么送着送着去了小圣峰?”
陈生与曲清池算起旧账:“到了小圣峰,我要离去,你又说送我,送着送着竟拉着我掉进深谷。入了深谷,你明明有脱身的法子,却硬是带着我在山谷里过了数月野人过的日子。出了山谷,你这人阴损,还特意寻了情药来吃……事后还误导我,让我以为外界有很多人想寻我麻烦,害得我做了一个二选一,把你这祸害当做倚仗。”
曲清池听到这里,十分平静地说:“所以冢度之时,你气急害我,我只装作不知。”
陈生哑然,片刻后,他勉强地说:“我只是想要你吃点苦头。”
曲清池淡淡道:“我看出来了,所以我去了南境,为你寻了天石,将自己弄得十分狼狈只想令你开怀。结果你拿到天石,不问我取得难与不难,转手就送给了谢归保命。”
陈生哑然,片刻后,他勉强地说:“不是我想送,而是那时我意外与他入了不日峰,只靠我自己我肯定走不出去,所以我保谢归就是保我自己。后来那谢归也确实救了我。”
“是啊,”曲清池点了点头,阴阳怪气地说:“就因为这次的救命之恩,让你一直都放不下他。”
陈生无语片刻,没有好气地说:“我什么时候放不下他了?”
曲清池靠过去,黑眸对上陈生的褐眸,慢声道:“你要害我,只找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你心中有情,这才高看他一眼?”
陈生惊了:“我这叫高看他一眼?我明明是心中矛盾,怕真的害到了你,所以才寻了一个打不过你,又天天跟在你身后要打败你的人。”
曲清池听到这里眉眼带笑,止住了话头。
陈生见他不语心里一松,知道这事过去了。不过为了避免曲清池再次纠缠,陈生当机立断,拉着他出了房间,彻底断了再谈的可能。
而就在刚才他们对话的那一会儿,郭齐佑来了不止一次。
郭齐佑来叫他们吃饭,可他们谁也没有理会郭齐佑,让郭齐佑误以为他们正躲在房中亲热,故而没再找来,也没等他们就喝了起来。之后几杯酒下肚,酒量差的郭齐佑醉倒了。一旁端肖雪目光清明,没有一丝醉意,京彦呆呆地坐在原地,身侧是红着脸的白烨。
此刻萧疏不在,莫严见众人都喝了酒,一时心痒也拿起酒杯偷偷喝上一口,所以等陈生拉着曲清池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举着酒杯,像是配旁白一样念叨个没完的莫严。
听见莫严说起众人心声,陈生心中一紧,面上不显地说:“这群混账没等我们先喝上了!”他一边说一边推着曲清池转身,看似不满道:“不等算了!这酒我们不喝了,我们回去!”
没有被骗,曲清池瞥了他一眼,敏锐地问:“怎么,你怕莫严?”
陈生干笑两声:“怎么会。”
话音落下,陈生还未说些旁的,却听莫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讲出他心中所想——
“陈生想。”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他怕曲清池知道,他选谢归不是因为谢归太弱,而是因为他心中清楚,他方才如果不那样讲,曲清池必然不会留下谢归的性命,毕竟曲清池这人心眼小,脾气还不好。”
陈生听到这里,抿住嘴唇,对上面无表情的曲清池,硬是挤出一个笑脸:“我说笑的。”
曲清池挑了挑眉,这时又听——
“陈生说是如此说,但心中其实正在气恼。他很想将莫严吊起来打一顿,只是他不敢久留,怕留的时间长了,还会出其他的乱子。”
“还会出什么乱子?”曲清池听着莫严的话,面朝陈生,问了一句。
陈生急忙抢在莫严之前说:“哪有什么乱子!”
“陈生否定的快,但他心里清楚,他这人看似正直老实,实则本性狡猾,撒谎不眨眼。这个院子里的人被他骗了不止一次,因此他留在酒醉的莫严身边实在很危险。”
曲清池的表情在此刻终于出现了变化,他像是生气,又像是想笑,只问:“那你骗了我几次?”
闻言陈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莫严小小声地说:“他记不得了。”
——很好。
曲清池深沉地看了陈生一眼。
陈生看着曲清池的表情,知道他可能要活不成了。
这时曲清池又问:“说过的最违心的话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可陈生听到这里耳朵却红了起来。
他这人平日里最是正经,经常板着一张脸,让人猜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和情绪。可每次害羞,不管面上表情有多正常,耳朵都会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