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池起初没想莫严会说什么好话,可他见陈生如今的反应,倒是叫不准陈生想到了什么。
而莫严一脸呆愣,缓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他说,他不喜欢你。”
陈生和曲清池听到这里同时愣了一下。
“这是他心底最大的谎话。”莫严沉声接到。
听到这句话,自觉丢脸的陈生已经脱下了鞋子跑到了莫严的面前。然而他手中举起的鞋子还未落下,莫严又说:“曲清池想,他倒是没对陈生说过什么谎话。他说他心仪陈生,这从不是谎话。”
莫严说这话时语气不变,可话入了陈生耳中,却不知怎么的变了几个声调和味道。
其实莫严听不了曲清池的心声,此刻之所以能念出曲清池心中所思,怕是曲清池有意放出这句话。
而陈生想到这里,放下那只拿着鞋子的手,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上半张脸,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既觉得尴尬,又有点开心。
其实这种事他们俩关上房门也能说。
其实这种事大可不必从莫严的口中传出来。
抿了抿唇,陈生回首与曲清池对视一眼。
一旁,端肖雪沉默半晌,盯着酒杯忍了又忍,在莫严还要开口的时候重重地放下酒杯,忍无可忍的对着面前这三人说:“你们有完没完?我还没醉呢!”
第145章 是否
端肖雪这一声令陈生有些不好意思,唤回了陈生逐渐偏离的思绪,让他回到了起初不带情意的严肃模样。
松开曲清池的手,陈生本想与端肖雪说上一句,好来消除此刻的尴尬,可不曾想,在他转身望向端肖雪时,周围景色突变,从上一世小而温馨的宅院变成了辽阔的天海。
此刻微凉的海风带走了庭院中的身影,吹散了方才的温情,留下丝丝寒意。
陈生站在海岸边,正在想这里是哪里,这时,他的左侧突然来了一群看不见脸的人,这群人抬着红色的轿子。
右侧也一人走来,正是方才还在院中的端肖雪。
陈生的头左右移动,不知自己应该先看往那一侧,也不知他们的来意。
没了刚才在院中的平和一面,端肖雪穿着一身黑甲,如玉的脸上带着几道划痕。而那些伤痕落在他的脸上并未损伤他的俊美,反而给他增加了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之美。
他见陈生看来,问陈生:“你说你要对付虚泽,这话是真是假?”
陈生一愣,转而想到这一幕曾经发生过。
在上一世,这是端肖雪决定加入曲清池队伍时,曾问过曲清池的问题。
而陈生此刻站的位置,就是当初曲清池站的位置。因此他想,这个问题,似乎不该由他来回答。
可事到这里,似乎本就该由他来回答。
故而,陈生回想了一下,记得曲清池对端肖雪说了是。
曲清池说,他会杀虚泽,然后端肖雪便加入了曲清池的阵营。
所以,陈生觉得,他应该也说是才对。
“是”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回答,可就在陈生即将张开嘴的这一刻,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铃铛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而那铃声清脆,像是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眷恋回忆,清亮的不似千衫寺中的蟒铃,只带着几分淡淡的愁绪,轻抚听者的心弦。
陈生听到铃铛的声音,回过头看去,瞧见了红轿子正在向他靠近。
而这是不对的。
在如今,轿子只有达官显贵能够使用。可观这顶轿子,朴素的并不像是出自皇城。
想不通这点,陈生的目光不自觉被轿子吸引,而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轿子来到他的身旁停下,坐在里面的人似乎喊了一句什么。
站在轿侧的红衣人闻言,动作夸张地靠在轿子上去听里面的动静,之后又扭动着像是枯枝一样干瘪细长的四肢,跳动地走了过来,又笑又哭地问陈生:“郎君,我家女君要成亲了,她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她的东西?”
陈生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问话人见此又问他:“那你……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陈生不知道轿内人是谁,也没有什么想说的,所以他再次摇了摇头。
这时,问话的人叹了口气,将陈生的话带了回去。轿子里的人等了许久,最后听到的却是这么两句……
此刻天阴了下来,轿子里的人保持着侧听的动作许久,就在陈生即将要转过头的时候,轿子里的人一动,将藏在衣袖里的东西递了出去,交给了问话人。
问话人拿到这样东西慢步来到陈生的面前。
与此同时,轿子抬起,在问话人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陈生的那一刻,轿子从他身侧经过,再也没有停留。
问话人与陈生说:“我家女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陈生低下头,发现手中正拿着一个红色的绣花鞋,绣花鞋的顶部绑着一个很是眼熟的小金铃铛。
问话人这时还在说:“我家女君说了,她要入宫了,以后就不能来看你了。”
很奇怪,陈生觉得他不该认识手中的鞋,也不该认识轿子里的人。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却像是被人刺了一下,接着他转过身,看向那即将消失的轿子。
身后问话人说:“我家女君说了。”
“冬时朝霞不会来。”
“您又骗人了。”
话音落下,轿子和问话人画作轻纱,顺着陈生的身侧飘入海中。
而这没头没脑,没有道理的一句,却让陈生的心像是被人抓紧,胸闷到一时说不出话。
而就像是为了附和,身后的端肖雪也在这时问了他一句:“你说,你想杀虚泽是真是假?”
为何这样问他?
陈生慌张地回过头,然后他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正好对上了端肖雪锐利的眼睛。方才在院中的温情因此消失,只剩下满心的惆怅若失。
梦至此结束。
被端肖雪冷漠的眼神惊到,像是触碰了心底不该触碰的思绪,躺在床上的陈生猛然惊醒,正欲转身,身后却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抵了过来,止住他即将翻身的动作。
陈生顺着手臂看去,发现拦住他的人是萧疏。而在他的身后,是险些被他压到的曲清池。
不知曲清池是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小小的人此刻背对他,坐在他的身侧,弱小的身躯看上去十分的脆弱。
不敢去想压上去的后果。
陈生剑眉微皱,避开曲清池坐起来,转而看向床前的萧疏。
不知发生了什么,萧疏的黑衣上沾了灰尘,脸上也有擦伤。但因萧疏穿着黑衣,陈生看不见他身上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伤,为此问了一句:“你受伤了?”
陈生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刚睡醒的倦意。
萧疏许是没有想到陈生会关心他,他有些惊讶地看了陈生一眼,接着很快藏起了眼中的情绪,淡淡道:“没事。”然而一句冷硬简单的话说出,萧疏又觉得他的态度似乎过于冷漠,所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是遇上了千目蛛。”
千目蛛?
听到这三个字陈生顿时睡意全无,紧张地问:“千目蛛出来了?”
萧疏摇了一下头:“快了,大概就在这两日。”
陈生眼睛转动,不放心地说:“那曲清池赶得上吗?”
萧疏瞧了一眼没有反应的曲清池,说:“看命。”
看命?
陈生自嘲一笑,虽是不想说,但心底也认为他和曲清池的命就没好过。他想了想,将梦中的事情说给了曲清池和萧疏听。
“千目蛛腰腹有伤?”
像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萧疏沉吟片刻,脑海中出现千衫寺中的那个玄武印,知道了千目蛛的伤口从何而来。
曲清池打量萧疏几眼,三人此刻坐在一处,却各怀心思。
陈生放不下千目蛛一事,正欲起身去找年鱼,不料身子一动,竟是感受到身侧有异常。
察觉到被子底下的不对之处,陈生眼神一变,当下沉着脸摸向身侧,随后在萧疏和曲清池的注视下,拿出了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那只绣花鞋老旧,上面还有一个小小金铃铛。
发现这只鞋,屋内的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陈生见此回想到梦中那一幕,心中知道这是端肖雪借物要的还礼,而鞋上面绑着白线,意指束缚,说明这次要的还物是镇物,也就是镇压邪祟,是将原本封在地下又跑出去的邪物关回去的意思。
像是这类邪物一般都很难处理,而且镇物不同于还物,在镇压的过程中,邪物会找上他,若是能害死他,邪物就不必回到地底,若是害不死他,邪物就只能被他关起来。因此,他不必像是那时找叶女一样去找这个邪物,可若说麻烦程度,绝对是镇物高于普通的还礼。
但这并不足以让陈生心烦,让陈生拿到鞋子变了脸色的不是因为他的第二次借物还礼开始了,而是方才的梦境。而每每想到刚才梦中的红轿子,陈生都提不起神,心里烦得要命。
而且情况不对的不止是他。
不知为何,曲清池和萧疏的目光也停在了他手中的鞋子上。
“怎么了?”察觉到他们两人诡异的停顿,陈生心浮气躁,连带着问话的口气也不是很好。
萧疏盯着鞋子看了许久,忽地说:“这是封了端肖雪索要的还礼?”
陈生点了点头。
关于开山卷,曲清池和萧疏的了解程度要高于他不少,所以他没有必要欺骗两个比他懂得多的人。
而萧疏性子淡漠,陈生本以为他说完这句就会停下,不料话音落下,萧疏竟是又说:“等曲清池好起来让他帮你避了这次,别与她对上。”
陈生一愣:“你知道鞋子的主人是谁?”
萧疏显然知道对方是谁。
不止是萧疏,曲清池八成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不管陈生怎么问,萧疏和曲清池都没开口。
陈生询问无果,一边想着千目蛛,一边想着借物这事,心犹如被分成了两半。
知道现下情势不妙,萧疏在这之后并未离开陈生的房间,瞧着是要贴身保护陈生和曲清池。
他的意思是好的,可陈生望着他的身影,瞧着身侧的曲清池,不知该怎么与他相处。
陈生虽是知道萧疏算是另一个曲清池,可他无法把萧疏和曲清池联想成一个人,为此他束手束脚,十分尴尬,竟是觉得这件事情自己不知道会比较好,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去想该如何面对萧疏。
在不知道这件事情之前,陈生愿不愿意理萧疏都是他随意可以决定的事情。他可以漠视萧疏,可以贬低萧疏,可以随心所欲。可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无法拿从前的态度来对萧疏,也无法将对方当做曲清池来爱护。
之前见不到时还好,现在见到这点感触被无限放大。虽是面前这两人谁都没有主动提过在意此事,可陈生却因此陷入了茫然之中无法自拔。
其实就算不问陈生也知道曲清池很不容易,所以他包容了曲清池的不好之处,一点点的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身侧。
他将全部的耐心都交给了曲清池,不想再让对方感到孤独。
他比谁都清楚对方的苦闷,因此他努力的想要补上对方心里缺失的地方。
而萧疏是曲清池分出的一部分,所以那些曲清池的苦闷萧疏不是没有,只是陈生不会看向他……
而曲清池来到人群中,郭齐佑他们看向曲清池,身边自是没有萧疏该有的位置。
毕竟在他们分开的那一刻,便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了。
萧疏无法再站在曲清池的位置上,这点萧疏应该也清楚,所以他只将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
一个安静地旁观者。
一个身上并没有曲清池的影子,也没有太多情绪的旁观者。
陈生不知道自己如此理解是对是错,但他却觉得他们三人如今的情况该死的熟悉。
这种困局好似之前他便经历过,也曾因为选择过什么而心情十分沉重……
此时,红鞋静静地躺在被褥上,上面的金铃铛像是写出了三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往,将气氛拉向复杂的沉默。
时间悄然流逝,次日一早,陈生穿上衣物,伸着头望向前方。前方的萧疏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背对着他,坐在床幔前,模糊的身影从未移动过。
许是发现了陈生在观察萧疏,躺在枕头上的曲清池慵懒地抬起身子,叫了陈生一声。
陈生回过头,将他扶了起来,像是前两日一样,小心地给他擦脸,又给他穿上干净的小衣裳。等一切收拾完毕,又像是前两日一样,陈六端着朝食过来,敲了敲门。
陈生取来朝食,放到桌前,余光瞥到萧疏的衣摆,恍惚的想到,今日又与前两日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望向碗里的包子,给了萧疏一个,剩下的那一个与曲清池一人一半。
本来一直闭着眼睛的萧疏因为他送包子的动作眼球转动,慢慢地睁开了那双眼眸,盯着面前的包子看了许久才冷漠地说:“我不吃。”
陈生手指微动。
萧疏不吃东西正常,陈生过往也从在意过萧疏吃与不吃,一般都是陈生关切曲清池,萧疏看着。而过去的陈生把萧疏当做情敌,陈生也从不在意他给了所有人东西却不给萧疏的过往。
但那时陈生不知道萧疏是曲清池分出来的人,因此也不觉得自己过分……而现在想想,他总觉得萧疏一个人坐在冷清的院子里未免有些孤独,到应了萧疏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