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这就是我的宿命
玄霜到底是个女修, 嫩豆芽似的修长颈子,终究经受不住这般摧残,竟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阮星阑大惊失色, 心想, 林知意要杀人, 要报仇雪恨,也不是不行。
谁也没有资格要求林知意跟个圣母一般去原谅别人, 可关键是,冤有头债有主啊,常家一夜之间遭人血洗。
常陵与家主又相继不得好死, 至于合欢宗的宗主以及长老,甚至是首座弟子雪姬, 也已经身死道消。
至于这位玄霜,以阮星阑的了解,还真没听说过她对人神之子下过狠手,因此, 林知意诛杀玄霜,于情于理, 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的。
“林知意,你先冷静些, 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 受了很多委屈,但此人你杀不得,她与你无仇,倘若你杀了她,你终究是理亏的。”
阮星阑苦口婆心好言相劝。跟个老妈妈似的。
心知在如今这个世道, 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尤其像是林知意这种正道门派的亲传弟子,一旦犯下了过错,且不说牵不牵连师门,就是修真界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活活淹死了。
凤凰也道:“二师兄,虽然我也讨厌这个女修,但你还是听一听阮星阑的话,他不会害你。”
林知意竟冷笑起来:“师弟何时也这般替师兄说话了?以前师弟对我的话言听计从,现如今师兄说什么,你便听什么。难不成,你对师兄有意?”
阮星阑道:“那绝无可能。”
凤凰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道:“胡说八道!”
“果真被我猜中了,可惜,可惜,大师兄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人。”林知意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来,此话一出,根本不顾阻拦,抬手就要将人掐死,哪料眼前一晃,一股寒意迅速逼近。
他受迫,不得不暂且松了手,腕上一疼,低眸一瞥,却是一道鲜红的伤痕,林知意抬眸道:“师尊,这些年来,弟子爱您,敬您,一心一意侍奉在师尊左右,十多年的师徒情分,师尊今日,也想同弟子动手?”
慕千秋随手将救下来的玄霜推到云景怀里,抬眸道:“林知意,本座给过你机会,而且不止一次。”
“可是,谁又给过我的族人机会?难道我们一出生,就是该死么?师尊?”林知意捂住腕上的伤口,面色阴沉沉的,腰间的长笛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在宣示着主人此刻的痛苦挣扎,“就因为神袛们身归混沌了,神道也消失在天地之间,人神之子既无先祖庇护,又无神道可修,就该受修真界的欺|凌迫害,成为他们的掌中之物,盘中之餐,甚至是床上的玩|物?”
这话林知意不止一次质问过,可是没有用的,世道如此,规则如此,除非能问鼎仙门,重新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否则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那些个观念,早就流传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根深蒂固了,就是人们心中的一座大山。而林知意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就好比说,狗肉很香,有很多人喜欢吃,难道就因为狗可怜,就禁止所有人吃狗肉了?
虽然说,拿人神之子比作狗,过于侮辱人了,但事实上就是这样。
阮星阑心想,现在的慕千秋与上一个时空里的慕千秋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慕千秋乃天道化身,又是世间最后一位神袛。
这么一算,就是林知意的老祖宗啊。
倘若林知意知晓这点,不知该是何种表情。
却听凤凰道:“住口!师尊养育我们多年,要不是师尊,我们早就死了!即便不死,现在也不知在哪条阴沟里扑腾!二师兄,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么多年,师尊哪一点对不起你了?师尊可曾因为你的身份,对你有半分嫌弃?倘若不是师尊,你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现如今怎可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师尊身上?”
云景一手扶白璃,一手扶玄霜,见师徒几人竟然对峙起来,忍不住从旁劝道:“各位,耽误之急,还是赶紧离开此地,要吵还是出去吵罢?”
“闭嘴!”
“闭嘴!”
“闭嘴!”
师兄弟三人极有默契地齐声道,阮星阑磨着后槽牙,思绪在此刻清晰明了起来。咬牙道:“林知意,你早就知道此地有远古神兽梼杌镇守,故意与我们同行,又在桥上遗落笛子,就为了独自去取梼杌的内丹,好增进灵力?”
林知意这会儿竟也不装了,点头道:“不错,我乃人神之子一族,天生修行极慢,若无神道,或别的机缘,如今这身修为,便是我的极限了。我需要力量,能问鼎整个修真界的力量,我要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屠戮,血洗,复仇,为我的族人谋一条出路,这就是我的宿命。”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这么做了,你会失去凤凰,失去我,甚至是师尊。”阮星阑抬眸望他,一字一顿道,“我曾经那么的信任你,爱护你,怜惜你,几次三番救你,明知道金儒门的人不好招惹,我还替你打伤了他们的少主,还与合欢宗的长老交手,为你,差点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林知意的神色恍惚了片刻,也仅仅是片刻,很快就摇了摇头:“大师兄,对不住,即便你此后恨我入骨,今日,我也非取你身上的神火不可!”
话音陡然凌厉起来,林知意的灵力大增,本就有半身神血,如今又继承了梼杌身上的神力,修为突飞猛进。
阮星阑受制于神火的压迫,一时半会儿竟无法施展法术,眼睁睁地看着林知意过来擒自己。
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阮星阑的那一刻,从旁冷不丁探过来一只白皙的大手,将之生生挡住,便听轰隆一声,两股灵力相冲,竟将左右催成废墟。
登时烟尘四起。那体内的神火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在体内疯狂乱窜,一时间痛不可遏,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此刻又疯狂起来,排山倒海一般的苦楚,飞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阮星阑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只觉得皮肉下的筋脉几乎被沸腾的血液冲爆了,皮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骨头咔嚓咔嚓响。
下意识从背后环住了慕千秋的腰,把通红的脸往师尊的颈窝里一埋,他几乎要被憋哭了,极其小声地说:“师尊,疼……”
慕千秋的心尖狠狠一颤,仿佛被一只铁手紧紧攥住,肆意拧成了麻花,微一侧目,见有血从阮星阑的耳朵里流了出来,瞳孔骤缩。
“星阑……”
“师尊,修真界传言,只要神火问世,便可知晓神袛们相继身归混沌的秘密。”
林知意攥着拳头,不忍去看阮星阑,强迫自己冷下心肠,又道,“师尊,即便高贵的神明不可与人族通婚,违者必遭天罚,可人神之子一族已经受苦受难了这么多年,再深的罪孽也偿清了。大师兄身上的神火,乃人神之子一族生死存亡的关键,师尊,把阮星阑交给我,把神火还给我们吧。”
慕千秋一手扶住阮星阑,将之护在身后,冷冷道:“把他交给你?你要如何取他身上的神火?你可知,承载神火的容器极其难寻,一旦神火移位,容器便会顷刻之间化作飞灰。莫说星阑不是魔君转世之人,哪怕他就是魔君,他也会疼,也会死。”
林知意却道:“我知道,我早就想清楚了。人神之子还有其他秘法禁术,师尊信我,我决计不会要了大师兄的命!”
“其他秘法禁术?什么禁术?你在他身上施展禁术,可有征求过星阑的同意?禁术反噬带来的伤害,轻则毁损根基,往后修为止步不前,甚至倒退,重则伤残,智力受损,此生与废人无异,倘若你与他双修,将神火渡至你的体内,你身体里有神族血脉,自是不怕,可星阑是人,体内既有妖丹,又有魔气,只要任意一方反噬,他都会死。”
慕千秋冷冷道,伸手一招,长剑在其周身游走一圈,极盛的剑气划开重重瘴气,一时间亮如白昼,映得他的面容清俊至极,白衣若雪,高不可攀。
林知意咬了咬牙,又道:“不会的,我会小心的,倘若出了任何意外,我便以死谢罪!”
“你的以死谢罪,在本座眼中无足轻重。”慕千秋长剑入手,剑指着林知意,敛眸道,“本座给过你很多机会,曾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动谁都不准动见欢与星阑,可你却一次次地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林知意,本座决不会再纵你。”
“师尊,原来弟子在师尊眼中,已经无足轻重了。可是此前,师尊明明最疼爱的人,便是弟子了。”
林知意面露苦涩,一手指着瘫软在慕千秋背上的少年,“是因为他,对不对?就因为他,师尊的无情道被破,也是因为他,师尊像是变了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从下山游历,深入十方鬼境时,发生了变化。师兄不再是师兄,师尊也不再是师尊。”
234、把白眼狼弄死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那一刻阮星阑进入此地, 时空发生扭曲,一切的事情都在发生改变。
也可以这么说,林知意虽然未曾重生, 但他记忆里的师尊, 其实与路见欢一般, 只是上一个时空里— —被魔君折磨至死的慕仙尊。
而不是眼前这位慕千秋。
阮星阑半死不活的,勉强掀起一丝眼皮, 正好听到这番话,挣扎着道:“不管我与师尊是谁,我们都不曾伤害过你。林知意, 师尊是真心实意对你好,你若敢以下犯上, 日后必定追悔莫及。”
“住口!待我先取你身上的神火!”
林知意恼羞成怒,仗着自己修为大增,竟敢与慕千秋正面抗衡。
方才梼杌的内丹被夺,身体自|爆时, 凤凰恰好站在风暴中央,受到不小的波及, 方才听三人对话,心神一阵恍惚。
竟一时半会儿, 分不清楚,大师兄和二师兄, 谁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到底谁会伤害到师尊。
此刻见他们打了起来,凤凰才稍缓过神来,连忙要上前阻拦,云景见他受伤颇重, 好心好意从旁拉他一把,摇头道:“高手过招,你就别去掺合了。”
“不行,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师尊!”
云景:“慕仙尊不一定会输。”顿了顿,“但他又要护着阮公子,一只手对敌,恐怕也难赢。”
“我二师兄不是敌人!”小凤凰狠狠挣脱云景的手,咬牙切齿道,“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当年跪在师尊的面前,向六合八荒发过誓的,今生今世都不得背离师门,不得欺师灭祖。剑宗是我们的家,师尊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说着说着,小凤凰竟也难过起来,怎么都想不明白,前世是阮星阑欺师灭祖,以下犯上,今世阮星阑好不容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结果二师兄又开始了。
想也不想,他冲了过去,咆哮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住手!二师兄,快停下来!”
林知意非但不听,反而狠狠一掌冲着小凤凰打了过来。
慕千秋眉头一蹙,长剑脱手,挡在小凤凰的面前,就在此刻,林知意趁慕千秋分神之时,极凌厉的一剑平削而去。
正冲着阮星阑。慕千秋手无法器,倘若硬接,必定会负伤,本就打的难舍难分,恐怕今日要败在林知意手中。
倘若慕千秋不接,那这招总得有人接,势必得将阮星阑推出来挡招。
当然,以慕千秋的实力,完全可以瞬间招回法器,可代价便是,凤凰生受一掌,危在旦夕。
此前,还是凤凰艰难困苦的二选一,此刻却换作客慕千秋二选一。
根本无需考虑,慕千秋一把将阮星阑护在怀里,欲赤手空拳挡下此剑,阮星阑被剑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隐约就听见凤凰的惊叫声:“师尊,小心!”
而后下意识地,双手环住师尊的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慕千秋往身后狠狠一甩,二人在半空中调了个方向。
只听噗嗤一声,长剑自阮星阑的胸膛,一直没入了慕千秋的胸膛半寸。
那冰冷的凉意才一入体,几乎将人都烧成灰烬的灼热,竟被利刃破体的疼楚冲散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入目便是慕千秋惊慌的脸。
入耳是凤凰如丧考批,比亲妈死了,还要惨烈的喊声:“阮、星、阑!”
“啊?”
阮星阑歪了歪头,抬手攥着横在胸口处的长剑,不知为何,竟没觉得多疼,反而让他愁闷不已的是,此剑捅|入了慕千秋的胸膛。
其实,他最最最害怕的,根本不是永远都回不了家,而是最心爱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受人所伤。
滔天的怒火节节攀升,大有一副要冲破天灵盖的架势,阮星阑完全感受不到痛了,眼珠子密密麻麻爬满了血点,脑子里轰隆炸开了,入眼茫茫一片废墟。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将林知意活活捅成筛子。
要把那个白眼狼弄死。
林知意也未曾想到,竟然一剑捅了两人,更未曾想到,阮星阑竟然一推慕千秋,将人推开之后,那剑嗡的一下,竟倒飞出去,钉在了石壁上。
滚烫的鲜血洒了一地。林知意既恐且愧,喃喃自语道:“师尊,师兄……我……我……”
阮星阑周身的灵力,一瞬间如开水沸腾,伸手一招,长剑入手,鲜血将剑刃染成血红色,不停地颤了起来,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在这种气势逼迫下,林知意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喃喃自语道:“师兄,我……我不是……”
其余的话根本未来得及说出口,眼前一晃,众人便觉得一阵阴风刮过,等再一缓过神时,就见阮星阑一手掐住林知意的脖颈,将之狠狠往身后的石壁上一按,手里的长剑狠狠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