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满身鲜血,浑身湿透。
“神魔井可诛天下神魔,雪神掉下去,一身修为尽数毁于一旦。”慕千秋的声音虚无缥缈,可异常沉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原本他可以留在魔界,与他相爱之人厮守一生。但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师兄,遂不过?一切地回头了。”
“可他修为尽毁,回来作甚的?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阮星阑急得跳脚,“跑啊,这傻子!”
“你还回来做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看!走啊!”火神暴怒,伸手推他,“快走!你犯下了大杀戮,若被抓回上界,必定受锉骨扬灰之痛!!!”
“师兄,这是我犯下的错,让我来承担吧。”雪神顺势抱住了他的手臂,额上的光印猛然亮了起来,一瞬间周围亮如白昼,熠熠生辉。
“这……这不是堕神印,这是……是……”阮星阑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神印,神力汇集之?地,凡神明必有此印,”林知意接口道,满脸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失声道,“难道他要与火神订下神契,成?为火神的神使,受他驱使?”
阮星阑大吃一惊:“还能有这种?操作?难道雪神活着,影响火神输出了?”
话?音刚落,便见雪神双手飞速结印,一面轮|盘法阵凭空出现,在二人中央浮动,左右的神明见状,怒斥道:“快阻止他们!一旦订下神契,今日我等必死无疑!”
阮星阑还没摸清楚状况,为什么神明之间订下的神契如此厉害,厉害到让一百零八位神明神色剧变。
下一瞬,慕千秋的声音就倏忽飘来:“神与神之?间,禁止订下契约。尤其雪与火天生相克,若订下神契,必有一人要因?此而死。以死为对方争取一线生机。”
“那也就是说,他在用生命向神明献祭。”
阮星阑愕然,已经无法阻止这一切了。
一百零八位神明才一逼近,又火速倒飞出去。各个吐血不止。手里的法器都脱了手,神色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两人。
“……师兄,是我动了凡心,遂才酿下大错。我死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明觉腹中的神胎。”
雪神额头上的神印越来越淡,身子也?越发透明起来,“我知道人与神的后代在往后的万年中,必定过?得苦不堪言。还望师兄能……能代替我看顾他们一些。从今往后,我便化作人间的风雪,负罪于天地,造福于万民。”
之?后,便化作寸寸飞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不知何时,又落了风雪。
林知意的神情已经麻木了,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为渴望得知的真相,原来便是如此。
原来,人神之?子并非是神明的后代,不过?就是神明问罪雪神时,而选择放逐的罪人。
勿怪乎修真界近万年来对人神之?子的残害。神明从未承认过?他们。从未。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不堪。”林知意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颓丧得宛如丧家之?犬,“原来人神之?子不过?是被神明抛弃的罪人,可笑我一直以来都被蒙在鼓里。”
阮星阑长叹口气。
心道,再大的罪孽,流了那么多鲜血,献祭了那么多条人命,足够了。
的确是时候停止这场无休止的杀戮了。
又该他上场表演了。
260、众神陨落
“林知意, 这便是你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真相,如今得知真相,心下究竟有几分欢喜?”慕千秋转头望他, 掌中法相顿生,面前一片雾蒙蒙的, 什么都看不?真切。
唯他身上有光, 其余三人都下意识凑近过去。
林知意缓缓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心道,究竟是欢喜多?,还是痛苦多些。
倘若早知事情的真相竟然那么令人无法?接受,不?如不?知。
望着眼前的景色笼罩在一层血雾里,隐约可听见痛苦的惨叫,以及骨头断裂的声响。呼呼的风声吹得他耳膜震痛。
眼窝一涩, 几乎要掉下泪来。但他终究未哭, 只是抬眸望着头顶的黑窟窿, 满面绝望。
“接下来的事情,是本座一直以来隐瞒你的事情, 如今你已知晓那些过往,这些事情, 本座也不?瞒你了。”
阮星阑一听,心道,什么事情, 难道是此慕千秋而非彼慕仙尊的事?
师尊这是要切大号了?
还是说,师尊身上还有别的什么秘密,是连他这个贴身小棉袄都不知道的?
来不及多?问了。慕千秋也不?给任何人问话的机会。双手结印,宛若莲花一般层层绽放, 灵力在其周身游走,吹得衣角翩飞。
几人几乎被慕千秋身上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再度能视物时,便见周围的一切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降神火,催毁了神观,此间的神明一夜间身归混沌,尽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原来神火的秘密是这么来的,天灾人祸,神火降世,神明陨落。”
阮星阑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火海,几乎都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迎面而来的灼热感,以及腥甜的熏风,吹得人眼窝泛酸。
林知意的眼泪,终究还是顺着面颊落了下来,被风一吹,飞入火中,再也寻不得了。
“难道此间再也无法?寻回神道了?”低声喃喃自语,林知意仍旧心心念念着传说中的神道。
既然此间已无任何神明庇佑人神之子,那么他只能寻回神道,成为人神之子的守护神明。
“这便是本座的秘密,本座也一直以来受其所困,备受煎熬,如今……”慕千秋的声音陡然沉静下来,连神色都显得格外难以捉摸,“如今,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转瞬之间,那火海便渐渐熄灭,仅存的一丝神火潜入地脉,以期多?年后再度问世。
在那一片废墟中,凭空出现了一抹光亮,也就是所有神明陨落之后,残留在人间的神力,也便是林知意口中的神道。
神道一出,登时亮如白昼,天边闷雷翻滚,竟下起了滂沱大雨,那光不?暗不?灭,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神道渐渐有了灵识,化作?了一位白衣少年。
整个过程中,几个人都不敢眨眼睛,生怕会遗漏了什么。
阮星阑满手是汗,心道,不?会是师尊吧,不?会吧,不?会吧。
那白衣少年回头,只一霎那,世间上所有的天地灵秀,海纳百川之气,尽数汇聚于他一人。
俊美的模样,一如初见,
“师尊……”
林知意喃喃自语,满脸的不?敢置信,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神道怎么可能是师尊?原来我寻了那么多?年,苦心孤诣,忍辱负重,寻的神道,竟然来自于身边最亲最爱之人,我的……师尊。”
“这不?可能!师尊就是师尊,怎么可能是什么神道?”凤凰立马否认,满脸怒色,“究竟是谁,竟敢变幻出我师尊的模样!”
也就是说,如果人神之子一族想要彻底摆脱修真界的残杀,族中必须得出一位绝世高手。
那位绝世高手须得修炼神道。
再换句话说,林知意若想保护他的族人,就得放弃他最敬爱的师尊。
只有慕千秋身死道消,神道才?会再度问世。
神道是他的命盘,也是此生宿命。
“……本座并非全然知晓此事,只是隐约知晓肩上担任使命。原来本座的原身竟是修真界消失了万年之久的神道。”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慕千秋额头上的神印倏忽涌现出来,太阳纹状,宛若流水熠熠生辉。
“不?管师尊的原体?是什么,他在我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想升天,想当神仙,想扬名立万,想怎么样都可以,但就是不准动他!谁都不准动他!”
阮星阑一个箭步跳回慕千秋的身前,长剑一挡,厉声道:“林知意,你胆敢动师尊一根毫毛,我此生,不?,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的,永不原谅!”
“师兄,”林知意抬起一双通红的,湿漉漉的眼睛,满目绝望地说,“我与我的族人是被神明所抛弃的罪人。天降神火,众神陨落。天诛人神之子,已经诛了一万年了。够了,真的足够了。我既想救他们脱离苦海,又对师尊下不?去手。”
他缓步走上前来,阮星阑一抽长剑,呵斥道:“不?准过来!刀剑无眼,再上前一步,我就……”
噗嗤— —
“……师兄,求你教教我,好不好?怎么样才能忠义两全。”
那剑从林知意的胸口穿透,鲜血飞溅,他似不知道痛一般,向着阮星阑伸出了手。
“师兄,我自幼就特别羡慕路师弟,他总是活得张扬潇洒,无拘无束。天赋又好,人也聪明。又是师尊座下最小的弟子,师尊曾经传授他天衍剑宗的无相功法?,欲将天衍剑宗传于他的。”
凤凰却道:“只要师尊还在世一日,天衍剑宗的宗主就只有慕仙尊!”
阮星阑心想,在上一个时空里,好好的三个徒弟,大师弟入了魔,与正道势不两立。
二徒弟修为尽毁,眼盲手残,人神之子又都是短命鬼。
总不能让天衍剑宗后继无人吧,可不得让凤凰接了宗主之位,这有什么好争的呢。
在这点上,林知意不如摇光与开阳的。
摇光与开阳当初在七星阁,倘若铁了心想争一争宗主之位,未必没有胜算。
只是后来看清了所谓的名门正派,同门之情,不?如携手游历人间。
于是阮星阑忍不?住道:“就你那三脚猫的修为,让你当宗主,你当得了么?别今天才当上,明日就被不知道哪来的阿猫阿狗打下了台。凤凰好歹在修为上,得了师尊的真传。他又是入门弟子,怎么不?能接师尊的位置了?我还是大师兄,我都不争,你争什么?”
他估摸着,林知意就是吵架前要拉点什么事儿出来铺垫铺垫,这样显得自己比较占理。
索性一股脑地将林知意的嘴堵了回去,飞快地道:“别说什么师尊偏心眼啊,师尊苛待你,瞧不起你,虐打你,不?给你饭吃,师兄师弟们欺负你,诬陷你,始乱终弃你!说出来也没人搭理你!”
林知意愣了愣:“我没想这么说的。”
顿了顿,他又低声喃喃自语:“我就是希望,师尊能像待你和路师弟那般,对我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要因为我的出身就可怜我,也不?要因我的贪念就厌恶我。”
阮星阑:“……”
凤凰:“……”
慕千秋:“……”
看来当初还是打少了。
早知道林知意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想法,慕千秋一定满足他,每天抽他三顿。
是他的错要抽,不?是他的错也抽。
“可即便如此,我现如今仍旧想问师尊一句话,”他又抬脸,满目希冀的望向慕千秋,“在师尊眼里,弟子与弟子的族人们,究竟该不该死。”
这问题其实很是艰难。
就好比说,杀人犯的家人,该不该得到宽恕一样。
只是站的角度不同,所以看到的真相也不?同。
若慕千秋怜悯现在的林知意,那么死在林知意手中的那些人,难道就不可怜了么?
可若慕千秋不?怜悯林知意,又会显得不?顾师徒情分,铁石心肠了。
“你不?要逼迫师尊,是非曲直,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便由世人评判!”凤凰一马当先,把话堵严实了,缓步挡在慕千秋身前,一字一顿道,“不?管师尊的原体?是什么,他永远是师尊。谁要伤他,那就先问问我手里的剑!谁都一样!”
林知意嘴角苦涩。事到如今,他竟成了最大的恶人。
他本不愿如此的,可又不得不?如此这般。既是替族人讨公道,也是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知意才抬手,一攥长剑,绞出一片血沫,冷冰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是非曲直,留给世人评判吧,今日,我只要师尊一人!”
“休想!”
“做梦!”
阮星阑与凤凰同时破口大骂,两个人很难得默契十足,竟一左一右同林知意扭打起来。
与其说慕千秋的原体?是神道,还不?如说他此生的命盘是神道。
只有他死,神道问世。他才?能得以恢复神身。
可阮星阑却以为,人若死了,那就是死了,即便重生了,容貌和性情未变,但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人了。
261、星阑与师尊不能分离
就如同此前, 他在幻境里见?到的判官,帝王,夫君, 以及天道。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慕千秋,可又不全然是慕千秋。
阮星阑扪心自问?, 他爱他们每一?个人, 但都源自于他们是师尊的化身,倘若师尊这位正主都不在了,光是一?位化身,不足以平熄他心底的怒火。
慕千秋抬手望着?手心里隐隐浮现的符文,似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抬眸望着?头顶的黑窟窿,因为打斗,这个空间也快要裂开了。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结。可星阑还不知道。
星阑不知道的。
他的星阑还不知道。
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阮星阑一?剑击退林知意, 趁机回头咆哮道:“我不管, 我不要!师尊不能献祭, 师尊不能死!我不管他们怎么活,我只知道没了师尊, 我不能活,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得陪着?我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