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陆远铭似乎察觉到了楚宵的疑惑,他没有过多的解释, 只是沉声道:“我这几日要去趟翼城。”
这个想法陆远铭早就有了,他一直等待着伤好之日, 就回到故地报仇雪恨。
一开始,陆远铭只是想亲手血刃那些背叛他们的奸佞小人, 为自己的父亲, 还有那些无辜葬身在他地,英魂难归的将士们复仇。
可是随着真相调查的不断深入,陆远铭越发觉得疑点重重。
那古瀚逸是萧安的人,而胡悦又被他们用重金所收买,最后一个吴瑞到底又是何人指使呢?
陆远铭将调查的重心放在了吴瑞身上, 他在军中本就有旧部,要布置一切并不困难。
不过此时,陆远铭已经顺着一些线索开始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是那么的让人不可置信,在得出来的一瞬间,陆远铭就有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
因为幕后之人直指的是如今高坐在最高皇位上的那个人!
这如何让人接受?又怎么能让人接受?
如果真如他所想,这里面隐藏的黑暗与惨烈,足以让人穿心透骨。
这趟翼城,陆远铭必须要去,只是这次他不是简简单单的复仇,他不仅要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还要在翼城大动操戈,搅动风云,这里既是曾经的终点,也是日后的起点。
这天下,谁不能得?
既然曾经他和父亲帮司马潜打下了这天下,那么让他还回来又如何?
当然这话,陆远铭不会告诉第二人听,即使是楚宵也不能。
先不说他这个猜测还有待证实之处,而如果成真,他的前方将面临一片茫茫。
如今司马潜已经稳坐帝位,世家拥立,只要他不出大错,世家仍会一直支持着他。
陆远铭若想要造反,需要太多的东西,不仅要兵权、人心,更重要的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这个时机,他要百般筹谋,方能有一线希望。
可就算如此,陆远铭也清晰地知道,他面对的只有萤火一般渺小的可能。
而陆远铭还有一个十分贪婪的想法,他曾经想,只要把仇人一一手刃便足以慰藉此生,但现在,他还想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
他舍不得楚宵,舍不得这个人,他又怎么忍心让楚宵一个人离开自己,更无法接受楚宵投入其他人的怀抱。
所以这意味着,陆远铭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没到胜算成心之际,陆远铭又怎么舍得让楚宵跟着他担惊受怕?
陆远铭这句话无疑于石破天惊,打破了楚宵的一贯的从容淡定,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陆远铭,如果不是陆远铭的声音太认真,楚宵几乎以为对方是在说笑。
他这个样子,还去翼城做什么?
难道说,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当楚宵看过去,这才发现,陆远铭不只是声音很认真,他的神情也带着一股森然的肃杀,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陆远铭的灰蒙的眼珠尽管涣散无神,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不再给人任何生动鲜活的感觉,却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深沉。
这一刻,楚宵忽然明白了陆远铭。
那个十三岁就上战场,曾经纵横天下,于雪夜里银甲白马追敌百里的少年将军从来就没有变过,即使遭受大难,即使身负残疾,他也绝不会认输,更不会被打败。
他就像是一团熊熊烈火,即使剩下那一点星星余烬,也足以燎原。
楚宵慢慢地伸出手,在陆远铭无法闪躲的情况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眼帘:“你其实能够看到一点东西了,对吗?”
这是楚宵早就怀疑过的事情,系统曾经说过,只要他每日驱散附着在陆远铭眼睛上的世界意识,陆远铭就能够恢复视力。
这些天,楚宵日日从未间断过,随着世界意识越来越少,楚宵便猜测,陆远铭应该能够看得到一些东西了。
只是之前,陆远铭没有承认,楚宵也就没有刨根问底,毕竟这件事如何能够证明呢?
可是现在,唯有确认这一点,楚宵才能够放心。
陆远铭只感觉到,眼帘被熟悉的温软所覆住,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于此,他的男妻格外喜欢触碰他瞎掉的双眼。这原本是应该是避之不及之处,可是他的男妻好像一点都不以为意,陆远铭也渐渐接受了他这般奇怪的举动。
可很快,陆远铭就发现,他已经被断定为无法恢复的双眼居然真的可以感受到光线与热源,直到几天前能够看到模糊的光影。
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吗?
现在,突然被楚宵揭破,陆远铭心中百味陈杂,又有些说不清的惶然,他会气自己的隐瞒吗?
而陆远铭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能够感觉到楚宵的动作越发的轻柔,就连他那双不怎么中用的双目,也能一眼看清他眼中如水般的温柔。
陆远铭的心口怦然跃动,就像曾经许多次的那样,对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撩动着他以为永远沉寂的情感。
随着陆远铭点头,楚宵也松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将指腹移开,他感觉到对方柔软浓密的长睫在指尖上颤动时,留下一段微痒的酥.麻,这让楚宵忍不住露出轻笑,他语气缓缓:“所以,侯爷,能够看到我吗?”
他的笑容即使只有模糊的光影,也可以让人扰乱心神,语气有一种勾魂夺魄的惑然。
陆远铭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接着,颇为郁闷地说道:“看不清。”
怕楚宵误会自己骗他,陆远铭又补充道:“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离得远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行,可惜,陆远铭马上就要走了……
偏偏又不能劝说对方,楚宵只是继续托着陆远铭的下巴,另一只手则在清除那些顽固的世界意识,随着治疗的进行,楚宵的脸又向对方凑近了一点,他忽然问道:“这样,能看清一点吗?”
这一瞬间,陆远铭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好像真的变清晰了一些。当这个意识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下一秒,就一片空白。
因为陆远铭真的看到了一张他曾经想象过,用手指丈量过,最终一遍遍在心里描摹过的容颜。
陆远铭是知道楚宵长得很好看的。
他的男妻之前还以此戏弄过他,可是亲眼所见,又是完全不同的。
陆远铭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张如同远山行雾,如诗如画般的脸,唯有天上的玉人才会有这样的容颜。他言笑晏晏的唇角有一个些微上翘的弧度,唇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像是待人采撷的珠。
而导致陆远铭大脑空白是楚宵的眼睛,原来真有一个人的双眼可以这般美,里面是清凌凌的光,他心甘情愿地让他的魂魄被此收束。
唤醒的陆远铭的是耳尖的热意,也是快要穿破耳膜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剧烈。
这让他又如何回答?
最终陆远铭艰涩地动了动舌根,实在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他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还是看不清。”
楚宵于是又凑近了一点点。
这一次,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鼻尖触碰着鼻尖,就连呼吸都快要相.缠。
陆远铭毫不怀疑一件事,他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吻上少年淡色的唇瓣。
而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陆远铭心潮迭起,从未像现在这般激动,他是自己的妻,已经嫁给了自己,两人相处这一个多月以来,却还没有夫妻之实。
虽然陆远铭并没有打算在今晚就和对方真的做什么,可一个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但陆远铭心中又有另一个念头跳动着,阻止着他,他不能这么做,在大业未成之前,他又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这两种复杂矛盾的念头交织着,让陆远铭心头越发犹豫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犹豫。
就在这时,楚宵动了,他捧着陆远铭的脸,轻轻的吻上了他微微闭合的眼睛。
像之前的一次一样,但又大不相同。
他的柔.软的唇瓣印在他的眼帘上,动作是那么地细致和温软,不只是这样。
陆远铭感觉到他的睫毛上好像被什么给沾湿了一点,他在亲吻他的睫。
楚宵仔细地将陆远铭的长睫的一点一点地打湿,按照系统所说,他身负多个小能源,和陆远铭越亲密,陆远铭的身体好的越快,那么这样做呢?
应该会好的更快吧……虽说奇怪了一点。
当楚宵完成一切后,他看着陆远铭还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眼角,认真嘱咐道:“下个月,你一定要按时回来。”
第68章 拯救残疾世子
第二天一早, 楚宵醒来发现陆远铭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摸了摸旁边的玉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楚宵回过神来,像往常一样梳洗, 既然陆远铭远去边关, 他这一个月势必要小心翼翼, 不能让任何人发觉。
不过好在他们院落本就无人, 陆远铭还留下了陆一帮忙。
这边见楚宵收拾完毕, 陆一只看了一眼,就忙低下头恭谨道:“夫人, 主子命我留在这里, 防患于未然, 若有什么事用得着我, 还请夫人吩咐。”
昨日陆一也赫然在现场,哪里没有看到那堪称奇迹的一幕,原来楚宵竟然有这般绝世容貌,何其胜过公主百倍, 想到之前自己还将两人在心中对比,现在想想, 哪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而如今主子的眼睛也恢复了一些,陆一便接受主子安排, 留在这里, 反正楚宵也是他第二个主子,让他效力,绝无二话。
楚宵则思考了一下,既然如今陆一为自己所用,那么有些不好办的事情都可以教给他了。
向陆一吩咐了几句后, 见对方领命而去,楚宵这时也从院中迈出。
随着楚宵出现在侯府众人的视线里,昨日早就得到消息的下人们兴奋了一整夜,都想在今日见见侯夫人的真实模样。
等他们亲眼所见,这才明白,为什么昨日那些见过楚宵的下人们非说描述不出来,原来楚宵的容色还真不是能用言语能形容的,更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那样。
不过他们倒不会觉得如今这个侯夫人让人觉得多陌生,因为楚宵的眉眼依稀还是以前的模样,而举止,风度如旧,哪里做的了假?
张媛见了楚宵,心情更是复杂不已。
她已经知道昨日陆志是如何逼问楚宵的,今早起来,看到一脸颓然之色,好像又苍老几岁的丈夫,她丝毫没有任何同情之心,反而只剩下了厌恶与反感。
张媛忽然有些茫然,这以后一眼能望得到头的日子,就是她必须要经历的吗?
偏偏这件事张媛谁都不能说,而看到楚宵,张媛心头又佩服又愧疚,平心而论,以楚宵这般的容色和才能,何必来趟侯府的浑水?可他这么一步步走来,竟然一次次化险为夷,反败为胜,又有谁能够做得到?
至于愧疚,不必多说,毕竟陆志是自己的丈夫,陆志一再做下如此不堪之事,这让张媛又如何在对方面前自处?
而楚宵一如往常的态度慢慢缓和了张媛此刻的忐忑不安,不过,张媛心知肚明,这些已经成为事实的过去,将永远横在心头,日后,说不定还会不止。
这导致张媛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楚宵微微挑眉,他这段时间默默观察了府内的不少人,张媛无疑是楚宵觉得很可惜的一位。
好好的一位名门淑女,才貌双全,嫁给了一个老头不说,还养成了泥木偶塑般的性子。
不过楚宵也看得出来,张媛只是被时代所局限,她本人未尝没有动摇之意。
既然如此,他帮一把又有何妨呢?
况且如今楚宵几门商业经营已越做越大,可人才难得,张媛若是能为他所用,倒也不错。
西北之地向来苦寒,时节虽还是深秋,翼城却已经半夜飘雪。
这雪并非是京城那般银装素裹的洁白,反而因翼城多风沙,黄土混着雪花融化,被一夜的冷风吹着,第二天早上地面全冻成了暗冰,人一不留神便会摔上一跤,满身如滚了泥地。
这几日,翼城难得地大开关卡,缓和了城中一直以来的紧张的气氛。
这还是因为梁军在这段时间已经退去,少有人知道,几个月前,那场震惊举国的惨烈战事,梁军也大伤元气。
毕竟梁军盘旋翼城附近接近一年的时间,却一直没能攻下城池,随着深秋临近,梁军粮草快要耗尽,这才做出背水一战的举动。
而梁军最后获胜,却也是输家,虽杀死了陆通,灭两万人,但因陆通等人的临死反扑,梁军人员伤残惨重,无力进行接下来的战事,不得不撤兵。
前几日,梁国皇室发生内斗的消息传来,让军队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心知这接下来的半年之间,会和平许久。
因此翼城终于开启了一直紧闭的闸门。
翼城百姓三三两两地出现在翼城的街上,城头一家开了多年的老面馆,今日终于迎来了好生意,摊子上挤满了人,那场战事留下的阴霾,似乎如潮水般退去。
百姓们其实很少会谈起这件事,他们实实在在地和陆通元帅相处一年之久,曾经的英雄转眼变为罪人,这样的落差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而半个月前,随着钦差大臣的到来,百姓们才纷纷开始议论起来,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定论,恨不得马上得出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