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老实,撒谎也不像人家那么利落。
白秋嗯了一声,道:“我想去看看你们牛棚啥样……说实话村里可能任命我去看牛棚和养猪。但是我没看过不知道咋弄。你带我去看一眼呗,说不定能学到点啥。”白秋说着。
孙子昂一听道:“行啊。”反正不继续问他养猪相关的事情就好,他很乐意带白秋去牛棚看看。
今天下大雪,牛棚那边也没有看管的人了,这边知青所虽然比他们的阔气,可是牛棚却比陈家湾的还要简陋,就一个茅草的房子,从外头的窗户往里面一看,像蹲监狱似得。里头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床铺都没有。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靠在角落一动不动。
白秋心都被揪起来,要不是知道那人是他爸,他几乎认不出,心都提起来了。道:“他怎么不动弹啊……”
孙子昂道:“不知道他平常也呆呆的,现在不怎么吃饭,快不中用了。”随后还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年。”
白秋心里大痛,咬住舌尖才勉强定住不让他显露出太大的异样:“那我先回去了。”
孙子昂道:“我们今儿弄锅巴,要不一块吃呗。”
“不了。”白秋说着,告别了孙子昂,转身的时候眼泪才掉出来。他一刻也不能等了,必须马上要把他爸给弄出来。
天寒地冻的外头还下着雪,白秋一掉眼泪,刺骨的冷风一刮,脸上像是多了很多蚂蚱口似得生生的疼。
他刚从大牛村出来,就看见贺长风在村口,瞧见他顿时快步的走了过来。刚想训斥白秋不该乱跑,随后就看见他眼圈红红的好像哭了。
心中一紧顿时道:“怎么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白秋哭,心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似得,他这话刚一落音,白秋就钻进他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白秋性子使然,连哭都是极为克制的,可停在贺长风的耳朵里那可是一声声,让他的心都碎了。
“长风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白秋从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极力控制他的眼泪,连声儿都是颤抖的。
贺长风道:“你先说说什么事儿。”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爸不是工人,他是教授,他被带去调查之后一直没回来。所以我一直都希望能找到他……现在我找到了,他在大牛村的牛棚里受罚又生了病。能不能让我过去照顾他。”大牛村跟陈家湾的关系一向很好,他去求求大牛村的村长,说不定能答应他。
贺长风呼吸一顿,随后眉头紧紧的拧起来:“什么?”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白秋成分不好,而是:“你篡改了身份信息,这要是被人查出来肯定得吃处分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当初白秋插队做知青,都是要报名字什么的,白秋改了他父亲的名字,这才顺利通过。
这要是被查出来问题可就太大了,再说他爸是老顽固,平日里坚决的听上头的指挥,从来不做任何违反纪律的事儿。这消息要是曝光就是再喜欢白秋,也不可能让他这么逍遥。白秋说不定都要劳改处分。
白秋道:“我愿意挨处分,只要能给我跟我爸分到一块去就成,长风哥,你最聪明,帮我想一想好不好?”他说话都变得抽抽噎噎的。
贺长风瞧着他哭的脸都冻红了,心里有烦闷的要命。这事儿可大可小,他是村长的儿子,平日非常谨言慎行,一旦要是叫村里的人抓住小辫子,不光是他连他家里都要吃瓜落。这种事儿怎么好做呢?但偏偏跟他开口求情的人是他家小知青。
贺长风道:“白秋,你……”理智上想说让他别管了,熬过几年之后平安的回城,岂不是很好,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那可是白秋的父亲啊。
白秋刚才昏了头了,被他这为难的样子稍稍有些清醒一点,随后底下头道:“小村长,你就跟兰姨和建国叔说下,我不回去了!”白秋刚哭过一通,现在声音很轻,可饶是这样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已经用尽力气了。
贺长风心重重一跳道:“你想怎么样?”
“就用那个办法!”白秋哭过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胡闹。”贺长风真的生气了,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你以为你举报你自己就能去一处么?这事儿听我的!”
“你没必要掺和进去。”白秋说着。
贺长风哪能不管,他要是前脚不管,后脚小知青就得把自己给折腾进去。好不容易养了点肉,再叫他折腾下去,那一口口好吃的算是白喂了。
贺长风不可能袖手旁观。但是这事儿的确难办,道:“记着,你欠我个人情。回家等着我。不许跟任何人说。”他忍着怒气走了,反正刚才听见白秋想糟蹋自己的时候就憋着一口气。
“长风哥……”白秋喊着。
贺长风头都没回出村了,那方向赫然是去大牛村。白秋也不知道贺长风要去干嘛。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站在大雪里等了二十分钟,身体都快冻僵了,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想继续等,就听远远的兰桂英叫他。
白秋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兰桂英看着他的脸色吓了一跳,道:“你在这边干啥呢?快回家吃大鹅了。”
白秋道:“看雪。”
兰桂英道:“雪有什么好看的,这边一年下半年的雪。你们老家那边不怎么下雪吧。”每年都有南方来的知青因为看雪闹笑话。
兰桂英道:“长风呢?”以前他俩总在一处。
白秋道:“不……不知道。”
兰桂英道:“唉,他呀,一天天就是看不着个影儿,咱不等他了,先回去。”
随后拉着白秋一块回家。道:“这雪天感觉不冷,但要是多呆一会儿身体都僵了。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这天最好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呆着,要是冷大劲儿了,耳朵容易冻掉了。”
白秋嗯了一声。
兰桂英又开始夸奖了起来:“长风要是有你一般懂事儿就好了。”她就喜欢乖巧的。
这话以前兰桂英也总说,可今天说出来让白秋格外心虚,他当不起这份夸奖。
回到家里。白秋刚才在外头没感觉,到了家中被热气打的脸和手脚像针扎一样的疼。耳朵和脸没一会儿就滚烫了起来,浑身更是直打哆嗦。
兰桂英瞧着他道:“知道冷了吧,下次看雪就在屋子里看,再不济去院子里等冷了再回来!”
招呼白秋吃饭。
大伙儿都已经落座了有大鹅炖粉条,用盆装的。还有一篮子的馒头,还有农家大酱和一小盘酸菜芯儿。
在东北酸菜芯儿酸中带着一点清甜吃起来口感脆爽,在燥热的屋子里就跟小零食似得。孩子们喜欢空口嚼着吃。大人嫌滋味不够还会蘸酱,酸甜咸脆,滋味尽占了。
大鹅是用铁锅炖的,早就脱骨了闻着就香,但白秋此刻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满桌的饭菜,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一下大门,就盼着贺长风能出现。
贺建国道:“小白吃菜啊,锅里给老二留了。”
兰桂英也道:“对,咱吃咱的,不用管他。”
白秋虽然嘴上应着但是吃不下,就吃了小半块的馒头,连口菜都没吃就下了桌。
其余的人都顾着吃下雪的第一顿大鹅,也没太关注白秋。白秋回到屋子里,心像是放在炭火上烤一样,不知道长风哥到底弄的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头悉悉索索捡桌子了,贺家人都吃完了。白秋连忙过去刷碗。他现在心里太慌了,宁可让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白秋刚刷完碗,贺长风就回来了,白秋瞧着他,整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
这贺长风也坏,从外头到进屋压根就没看白秋,弄的白秋心里更是没底了,连忙跟了上去。
贺长风也知道他回来的晚,直接去了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果然有给他留的饭菜。
随后就从筷子篓里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准备开始吃,白秋在旁边道:“长风哥……”
贺长风大口大口的吃着粉条和馒头,抬眼看了一眼白秋:“吃完饭再说。”
贺长风也是饿了,吃饭速度非常快。
白秋一直在旁边等着来着。等他吃完,道:“人接回来了。”说完叫白秋去猪圈那边,他已经安排好了。
白秋一听,连忙道:“谢谢长风哥。”
贺长风听到这一声眼里松快了一下。白秋惦记着他父亲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出去了。
贺长风则是去了贺建国的屋里,贺建国正带着老花镜看报纸呢。都是村委会的老报纸,以前已经看过几遍了。贺长风进来的时候贺建国连头都没抬,道:“下次吃饭早点,越来越没规矩了,让一大家子人等你一个。”
旁边的兰桂英在缝着衣裳,小孩子长得快,衣服经常是改了又改。这不,半个月前的衣裳现在穿着又小了。
贺长风坐在炕桌前,对他爸道:“爸,跟你说个事儿。”
贺建国啪的一下把报纸合上,道:“啥事儿。”
饶是贺长风,也顿了两三秒,道:“那个大牛村他们不愿意交换养猪技术。我说帮他们把牛棚里的那个人换到咱们这,他就愿意了……这事儿我应下了。”
贺建国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道:“这大牛村的老东西也太不是物了,他们村就剩下一个劳改,其他的平反的平反接走的接走,咱们村里还有五个呢。你张罗这事儿干啥。明年他们在党代大会上又有的说了?”他不乐意,之前都接手他们不想要的一个知情了。现在又把劳改弄到他们村里,这啥意思,他们村又不是垃圾箱。
贺长风第一句话说出来,剩下的就好说了:“反正咱们债多不痒,虱子多不愁。怕啥。对了,我跟小白已经决定过去养猪了,您老就瞧好吧,等明年分猪肉多给我们记一功。”
贺建国拿起手中的报纸卷成个筒形就要论起来打贺长风:“熊玩意,主意太正了……”
被贺长风敏锐的躲过去了,道:“就这么定了!”说完道:“我们今儿就过去住,提前感受一下。”
贺建国气的不轻,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提前跟家里商量,一个人就做了决定,怒道:“滚吧,过年也别回来。”
这下兰桂英也顾不上做衣裳了,起身道:“长风,这么晚了哪儿去。要去也不急于一时。那可啥都没有呢。”
贺建国道:“让他滚。”
兰桂英眉毛一横道:“你说啥,凭啥让我儿子滚。你个老棺材瓤子,别把你当村长那个做派拿到家里。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贺建国一见兰桂英火了,气焰也灭了下来。
但兰桂英也没阻止的了贺长风,见他抱着铺盖卷就走了,给兰桂英气的够呛。
贺建国一看,幸灾乐祸道:“该,都是叫你惯的。”
兰桂英本来也对贺长风挺生气的,但一听他在旁边加刚,顿时道:“这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好像是有毛病……大过年的养什么猪。”
贺建国脸上那笑意僵在脸上,臊眉耷眼的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就知道说我。”
……
白秋去了猪圈那边,猪圈的那个人早就被贺长风打发走了。他进了房子里。这房子一直有人住,但是住的也邋遢,白秋进去就看见他爸白孟举了,白秋道:“爸。”他这话一落,眼泪就涌了上来。他爸爸的手上全都是冻疮,有的都已经流脓化水了。
白孟举被关押的时间久了,有些呆滞,白秋连忙给他爸扶起上了炕。随后开始烧火。这边虽然没有煤炭但是有柴火,又烧起了热水,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干净的盆,涮洗了几下。白秋能干。又有强迫症,屋子里简单收拾了。
虽然没有细拾到,但是已经比之前顺眼不少,炕上也暖和,他给父亲脏的都已经梆硬的衣服换了下来。是一层一层的剥下来的,穿着衣裳的时候还觉得人肿肿的,可是脱下来才发现他瘦的厉害,完全就是皮包骨。
白秋看不了这种,看一次眼泪掉一次,找了一个干净的棉布,用水打湿之后给他擦拭了下身体。顺便检查一下他身上的伤口。
擦几下棉布就黑了,洗几水水也黑了,白秋换了三次水才给他爸爸彻底擦洗干净。
手脚上的冻疮很厉害,他的膝盖那里也有伤,稍微一动,白孟举就发出呜咽的声音。
白秋吓的不敢动弹:“真的很疼么?”
白孟举也不回他,炕上虽然热但是屋子凉。白秋把自己的棉袄棉裤脱下来给他爸换上。白秋在男人中属于清瘦的,他爸骨架比他大,但穿他的衣裳正正好好。
白秋摸了下他的额头倒是不烫,找了个刀片给他把脏乱的胡子给刮了。
他头上生了虱子索性把头发也刮掉了。没了这些茂盛的毛发,倒显出几分昔日的模样,只是也老的厉害。
白秋道:“爸,我是白秋啊……你认不认得我?”
他爸的眼睛无神,一点反应都没有。白秋擦了擦眼泪道:“爸,以后我照顾你……妈跟弟弟出国了,你放心吧,大家都好。”
“我不知道你在这边,你说巧不巧,我们俩就隔了一个村子,就跟老天爷安排的好。”
“这次是小村长帮忙,我欠了他的。”
“听说所有人都快平反了,等到那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白秋瞧着他爸对这些话都没有反应,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但是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样他找到了父亲,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白秋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说来也奇怪,他爸对他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只要看见他,就像是漂浮的小船终于靠到了码头一样,有他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