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锅终于开始迟钝地冒起泡泡,像是故意拖着不肯煮开。
彭星望饿得在旁边啃红糖糍粑,随口道:“老师一定很想家吧,今年回去呗。”
姜忘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小孩子别乱插嘴。”
季临秋很少在小孩面前聊这种话题,半晌却低低开口。
“那种地方……和漩涡一样。”
“不回去也罢。”
姜忘特意看了季长夏一眼。后者怯懦茫然,像是读不懂季临秋的抗拒。
“你要是陪我回去过个年,估计血压能升到戳破水银计。”季临秋轻轻笑了一声:“那帮人,喜欢给小孩喂酒,哄劝年轻人结婚,给小姑娘灌酒,怎么下三滥怎么来。”
姜忘表情变了一下。
“你遇到过什么?”
季临秋没瞒,笑得很冷。
“我二十岁回去过年,有个舅叔敢趁着酒意摸我大腿。”
季长夏慌乱起来,没想到他敢公开聊这件事,羞耻地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他们真的道歉了,还特意提了几篮鸡蛋跟爸妈赔罪,说是喝多了看错人。”
“哥,你别因为不相干的人冷落爸妈啊。”
火锅突然沸腾起来,冒出来的泡泡差点溅到人手上。
姜忘把火关小,帮彭星望往里头下他喜欢吃的黄喉毛肚和腐竹。
小隔间陷进短暂沉默里。
小孩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只是很担心他们不开心。
“巧了。”姜忘慢慢道:“我昨天跟星星爸爸吃饭的时候,他说想带着孩子回乡下过年。”
“他也跟我保证了,绝对不会犯老毛病乱来,一定好好跟孩子一起过个年假。”
“临秋,我今年春节可是孤孤单单,你不带我回去玩玩儿?”
季临秋没想到姜忘会主动提这种事,表情空白一瞬,一时间没有答应。
季长夏像是终于找到救命稻草,声音都变大很多。
“姜哥,我爸妈都特别好客,老家房子也大经常有朋友来玩,我们那山好水好,一定欢迎你!”
姜忘很自然地应了,又笑眯眯看季临秋。
“带我过个年呗,我想吃你们那的剁辣子和老腊肉。”
季临秋本来情绪都绷起来了,没想到姜忘突然撒娇。
他不确定把这个混世魔王带回乡下会有什么效果。
……四舍五入是带个炮仗回家。
上学期那四辆加长款凯迪拉克的传说还流传在新一届家长学生口中,还真有新来的学生悄悄问班里是不是有个混血小王子。
姜忘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喜欢搞事情。
他还在犹豫着,姜忘伸筷子给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虾滑。
然后眼睛一眨,WINK的很可爱。
“季老师,咱们一起过年嘛。”
“快答应我。”
第31章
季临秋似乎是被牛油火锅熏着了, 姜忘一撒娇,他阴差阳错答应下来。
他从前原本早就打算好,一直避开那里便是, 不要再浪费哪怕一丁点时间。
有时候过去和家庭都像是晦暗漩涡, 略靠近些连光亮都能一并吸走。
人只要回到那里, 就会变得暴躁, 不耐烦,难以沟通。
然后自暴自弃般融为同类。
姜忘对过年这种民俗活动兴趣缺缺。他纯粹看不得其他人折腾季临秋。
自己没事欺负下那不算。
姜忘这人的人生哲学只有两条,‘遇事甭纠结’以及‘有问题就是干’。
遇到事不把问题干怂干服干到爆, 甭管以后避多远,麻烦还是会阴魂不散, 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冒出来阴一下人。
季长夏几乎不相信这事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她低着头吃了小半碗辣到发黑的鲜牛肚, 额头几乎没有流汗。
直到这一顿快要结束时,像是终于加载完读条一样,突然站起来举起酒杯。
“姜大哥, 我敬您一杯!真的,特别谢谢您!”
姜忘哭笑不得, 把杯口放得很低。
“那过年的时候,我可要过来叨扰了,先提前谢谢你们。”
季长夏在虹城没有多留, 像是生怕给他们添麻烦一样。
季临秋本来打算第二天带她去各处逛逛, 去姜忘书店里喝杯咖啡买买书,没想到妹妹早上就已经搭顺风车回了省城, 还特意发短信嘱咐他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
季临秋发觉妹妹走得仓促匆忙, 表情不算解脱。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房门口许久, 像是原本想努力挽回些什么, 又再一次失之交臂。
奇怪的是,姜忘也不见了。
今天周末,按理说姜忘会工作一推睡到天昏地暗,美其名曰‘给大脑充分充电’。
季临秋原本以为他是送季长夏去了,结果直到中午十二点半,男人才哼着小曲儿晃回来。
“我和星望吃过了,厨房还有给你留的汤。”
季临秋第一眼没看出来他哪里不对,随着一抹金光晃过眼睛,他才看清男人的耳朵。
“你……去打耳洞了?”
姜忘几步走向他,颇为炫耀地双手往前一撑,俊朗侧脸即刻拉近。
“帅吧。”
他在左耳耳廓打了个骨环,纯金明环穿过软骨绕了半圈,动作时会微微摇晃。
男人皮肤偏小麦色,气质如野马般张扬肆意。
寻常人如果戴纯金饰品,会把肤色衬得黑黄不说,好像总是沾几分俗。
可姜忘左耳缀着金环,反而更显出衿贵之气。
从容自得,笑起来眼睛里的光也很亮。
彭星望本来还在厨房擦橱柜,闻声冲出来看。
“哇——哥哥你不疼吗!”
“天热容易感染,”季临秋确认他买好药膏没有:“你小心发炎长东西。”
“在正规医院打的,……那不是重点。”姜忘没等到他夸自己,又往前一凑:“夸我帅,快点。”
季临秋这才放心了点,失笑道:“没想你一大清早玩这么大。”
“确实很帅。”他感觉心里有什么又被撬动,说话时不动声色地把异样感压下去:“金色很配你。”
彭星望踮着脚想看,姜忘相当配合的弯腰。
“真好看啊,”小孩想起来什么,又有点难过:“但是这样你就不能来接我了。”
姜忘没理解这两件事的逻辑。
“许老师,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她最讨厌大人戴首饰打耳洞了,特别是男的这样做。”彭星望闷闷道:“你要是戴着这个去,她会说你是二流子,社会混混,人妖同性恋。”
季临秋呼吸微停。
没等他给出更多反应,姜忘又笑起来:“许老师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彭星望从没被这样问过,呆了会儿道:“可是之前城里有个收破烂的老爷爷喜欢穿裙子戴发卡,好多打牌的爹爹婆婆都这么说他。”
姜忘蹲下来与他平视,耐心询问:“老爷爷没穿裙子的时候,那些说话的人会格外照顾他吗?”
“唔,不会,还是很不客气。”
“那他穿裙子这件事,会伤害到其他人,以至于被关起来吗。”
“好像也不会。”
“所以,他把自己打扮的好看一点,为什么不可以呢。”
姜忘当着彭星望的面摸了摸自己的耳骨环,笑容依旧明亮。
“哥哥就是很自恋的人。”
“哥哥巴不得每天都闪闪亮亮的出门,所有人看见我都猛夸一句姜总真他妈的帅。”
说罢抬头看季临秋,后者只能被摁着再来一遍。
“……姜总您真帅。”
“你看,季老师都被我的容貌折服了。”姜忘被夸得很满意,拍拍彭星望的肩又说:“等你成年以后,爱往耳朵上打几个洞都随便,还可以把头发染得跟大葱一样。”
彭星望好像听明白了,又抬头看季老师。
然后眼中多了几分憧憬。
“季老师如果戴耳钉的话,一定特别好看。”
他生怕季临秋误会自己,快速补充道:“电视明星都是这样!耳垂这里会有个很好看的小宝石!”
季临秋很久以前就做过这种打算,闻声笑得无奈:“男老师不允许戴耳钉,如果我现在打耳洞,必须得戴个什么东西保持耳洞不愈合,所以不太可能。”
“那也可以戴耳夹。”姜忘没当回事:“走,回头陪你去挑。”
彭星望在客厅玩了会儿又去楼上铺被子,两个大人默许他靠劳动抵房租的朴实想法,留在客厅上药。
医院给了对应的消毒喷剂和两管软膏,需要每天涂三次。
季临秋先前给学生们涂过几次药,本觉得这种小事只是顺手帮忙。
真等到姜忘摘下骨环坐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法下手。
姜忘身上是香的。
这种香不来自洗衣粉,不来自沐浴露或洗发乳。
而是一个二十七岁男人的荷尔蒙味儿。
像是自夏入秋时的爽朗日光,金灿灿地洒落满地,把草野落叶都烫得微焦。
他闻得见他须后水的浅薄荷香气,闻得到他身上如同被太阳拥抱过的暖味
儿。
甚至是昨天抽烟以后,领侧还没有完全散去微苦味道。
每一缕都如游鱼般曳尾摇晃,让季临秋呼吸都不太自然。
他不该离一个男人这么近。他对他的荷尔蒙好像太敏感了。
“嗯?找不到地方么。”姜忘背对着季临秋,用指尖在耳边碰了一下:“这里。”
季临秋低头取了棉签,有点后悔自己搬到这里来。
他该继续独居才对。
先喷一遍,再前后细细涂抹一遍。
季临秋刻意拉开距离,弯着腰给他涂,不想再和姜忘有身体接触。
“你可以撑着我的肩啊。”姜忘回头一瞧,发觉季临秋在犹豫,又鼓起包子脸拖长声音:“季老师——咱都多熟了你还顾忌这个。”
他每次撒娇都跟彭星望一样,很孩子气。
季临秋心里叹口气,为直男的粗神经感到头疼。
“你别乱动,小心我棉签戳穿你耳朵。”
姜忘乖乖地一动不动,指尖玩着金骨环,看它的光泽摇晃来去。
“我挑这个花了一个多小时。”他小声道:“怕挑得太丑你笑话我。”
“为什么要笑话你?”季临秋注意力转移到他耳侧伤口,仔细用棉签边缘擦过发红的地方。
姜忘过了会儿才开口,声音有点青涩。
“因为……我一直很羡慕你。”
“季老师长得很好看,会唱歌弹吉他,英语也好。”
“看过很多书,什么道理都很懂。”
“我想来想去,怎么我也得把自己收拾得灵光点儿,才能加加分吧。”
他说出这些想法时,像个高中生一样,带着一些对季老师的敬畏。
也像个想要努力站在季临秋身边的成年人,不着调又很认真。
季临秋放下棉签,把几样药都收拾到药箱里。
“你品味很好。”他示意他戴回骨环,再照一下镜子。
“以前我说过,你颈侧靠近耳垂的地方有颗小痣,不仔细看就像特意点缀在那一样。”
“如果在耳垂那打洞,反而显得不好看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姜忘吹了声哨,又嘚瑟回来。
“明天带你去弄一个。”
“别,要来也得等明年暑假。”
姜忘应一声,伸手碰触他的右耳,带着薄茧的掌心自耳翼晃过。
“你耳垂很圆,很合适。”
季临秋血液似一瞬过电,被钉在原地般抬眸看他。
男人还在考虑是耳钉耳坠还是耳环更合适。
季临秋再一次强迫自己把多余的情绪都过滤掉。
他的本能像是终于被唤醒。
在告诉他自己,对面这个男人精准站在他的喜好范围内,他完全可以喜欢他。
以爱慕,以欲望,以所有下流又缱绻的念头。
“我先上楼了,星望那边还等着我一起搬东西。”
姜忘起身把药箱拎回收纳柜里,挥手道:“晚饭一起去吃烤蛏子?我开车,你请客~”
季临秋收回目光,低声道:“算了。”
“还有工作要忙,你们去吧。”
他不敢看他眼睛。
-2-
书店最近生意遇到点麻烦。
——咖啡不太卖得动。
姜老板并不是个绝对化追求利益的人,所以把这个问题搁置了很长时间。
直到有天对比了下账单,发现三个月前进货的咖啡豆现在还剩一半。
“也就高中生喜欢来两杯,现在初中生小学生喜欢喝奶茶,甜点也买的多。”值班员工解释道:“城里其他人都觉得咖啡苦,喝得少。”
……可能还没到这种文化被营销起来的时候。
就像牛油果是靠广告砸出来的,双十一原本不是什么购物节,2006年那会儿咖啡还是少数人的消遣。
喝茶它不香吗?
姜老板反思了下自己的惯性思维,吩咐内部员工把菜单拿回来重新改。
“来个巧克力千层和芒果千层,再卖点舒芙蕾好了。”
这种甜品很受小姑娘喜欢,而且原料便宜又好做,亏不到哪儿去。
负责记录的员工一脸茫然。
“千层饼?早点铺那个搁葱油的千层饼?”
“啥服雷?”
姜忘有点嫌弃:“你网上查,别什么都问我。”
过了一会儿员工又跑回来。
“老板,查完了,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