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接线小姐快速检索了一下,抱歉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暂时只有省城可——”
“你不是管事的,换一个接我电话。”姜忘打断道:“找能做主的人跟我谈。”
客服愣了愣,犹豫中还是答应了,把电话转给了客服主管。
客服主管说辞也是一样。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公司目前主接深圳香港一带的业务,其它省会城市也在陆续——”
“换人,”姜忘把烟按灭:“找你上级谈。”
电话又响了一分多钟的好运来,换成一个略冷厉的女声:“什么事?”
“我想接A城的快递。”姜忘平直道:“先别急着拒绝我。”
“H省在地理位置算华中地区,A城又处在核心地带,这里迟早要成为物流大省。”
“你现在做主放弃这个地方,以后等其他快递公司蚕食完地盘再想回头,钱可就不这么好赚了。”
话是不全真,也不全假。
H省确实自古以来都是交通运输的枢纽省份,只不过二十年后全线发达的是更有地理优势的隔壁城,而不是姜忘所在的这个地方。
但谈生意从来不用讲究实诚这两个字,从来没有乙方跟甲方说您开价三千块太高了,这活儿隔壁竞争方两百就能接。
女人沉默几秒,吩咐秘书过来记他手机号码。
“我研究一下,两天内给你答复。”
姜忘看出来两成胜算,笑了一声没让她挂电话。
“我以前是卖房子的。”他声音很稳,稳到似乎说什么都是对的:“地段偏僻的房,吊死过人的房,我全都能卖出去。”
“A城算黄金位置,价格稍微抬一抬,都是三五年后的必争之地,您多考虑。”
等电话挂断,姜忘心里思虑落地几分,撑着下巴玩了会儿CS。
当下电商网店都才刚刚起步,页面粗糙不说,客流量也比未来要少太多。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
老电脑玩一会儿大方盒显示屏就风扇乱响,显卡估计烫得能煎鸡蛋吃。
他玩得心不在焉,没注意到有人在看他。
“哎,是你!”对方很热情地招呼过来,还递了根白沙:“幸会幸会,我听于哥他们说过你!”
姜忘狙击枪甩狙爆了隔壁两排那局域网里对战哥们的人头,抬眼瞧面前的人:“什么事?”
“你不是在彩票站算命嘛。”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但斑秃的厉害,头皮都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我,我早上睡过了,也没想到这么巧又能碰到你,能算算么?”
姜忘退了游戏,上下看了几眼,暂时没把这人和自己的过往记忆关联起来。
“您姓?”
“我姓魏!女鬼魏!”
“魏叔?”姜忘突然想起来什么:“在财务局当处长的那个?”
“哎哎,我长不了你几岁,也不用叫叔,”秃顶男人搓手道:“现在还是科长,不过上头是退了一批,轮不轮得到我还悬呢。”
姜忘往后退了一些,抽开椅子想站起来。
“我媳妇老是出差去外地,我其实……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秃顶男嗫喏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柯姨人很好,她是我初中同学的妈妈,还经常给我带水果。
姜忘再次看了会儿他的秃头,半晌才把目光移开:“你有个女儿,对吗。”
秃顶男有些警惕:“她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
“早点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姜忘慢慢道:“她有甲亢,早治早好。”
“你媳妇人很好,用不着多想。”
对方听懵了:“甲什么?我闺女看着除了瘦点都挺好啊。”
“去医院看看吧,查个血就知道了。”
没等魏叔多问,他看了眼表,下机离开:“我该走了,以后聊。”
“哎——哎??”
姜忘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些功能。
他听过的琐碎事件,认识的同学父母,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
再转回小学门口,已经有几个班早早放小孩出来了。
学校左右两侧开了好些个杂货店,卖劣质儿童口红游戏王卡牌什么的都有。
门口则隔三差五聚几个小吃摊,多半卖着糖葫芦钵钵糕一类。
姜忘经过他们的时候,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其实很喜欢吃这个。
那时候没有零花钱,只能厚着脸皮蹭同学买的吃。
眼前小贩用蜂窝煤烤着梅花小蛋糕,瞧着虽然像鸡蛋仔,但口感更软糯一些,蛋奶味也更足,外壳烤焦烤软都很香。
“蜂蜜小蛋糕!五块钱半份十块钱整份!都来尝尝嘿!”
姜忘掏钱买了份新烤的,心想我替他尝一口。
然后整袋直接消失。
某人在小贩摊前面不改色:“再来三袋,全都打包带走。”
小贩求之不得:“马上马上!我给你第一个烤,他们都排队!”
姜忘难得有耐心地在那等,没过几分钟余光里掠过一个身影。
他眸子一缩,短短吩咐一声就跟了过去。
“哎哎,你等会记得回来拿!钱我先收着了啊!!”
姜忘两三步已经跟到那人身后,眼神已经暗了下来。
挎着长条黑皮包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跨过校门往里头走,保安倚墙打着哈欠懒没拦。
醉鬼清醒过来时总会扮出一副人模人样,梳个油头再穿个白衬衫,黑皮鞋黄铜腕表油的发亮,颧骨病态凸显着,看着像是涝死鬼投生。
那人根本不记得儿子在哪个班,扒着后门窗户一个班一个班看过去,到一三班才找着人。
里头英语课已经上完了,老师还在布置作业。许多小孩瞧见有家长进来了,全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季老师瞧见有家长过来,抱着教案课本走到门口:“您是?”
中年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别过他直接半个身子卡进门口:“彭星望!你给老子滚出来!”
班里哗然一声,最里头的小孩拼命往里头缩。
“你不出来是不是?”彭父骤然变色,不顾季老师拦着就准备进去揍人:“王八羔子反了你了!滚出来听见了没有,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话音未落,他被擒住了后领,猛地一扯跟麻将似得滑出了班门口。
身头有个年轻男人冷峻如刀,皱着浓眉声音仿佛在冰水里浸过。
“我是他表哥,以后这孩子我管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彭父啐了一声,挣扎着要把领子从他手里弄开:“你动什么手动什么手!放开!”
季老师表情一变,神情比先前严肃许多:“家里的私事请不要带到学校来,有事出去谈。”
这是姜忘第一次看见记忆里三十出头的父亲,他比对方高出一头,以至于说话都可以毫不客气的俯视。
彭父也是脾气上来了,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声,扬言要报警。
“这是我儿子,我管你什么表哥大哥的,老子就是把他剐了下火锅都跟你没关——”
“啪!”
姜忘反手抽他一大耳刮子,冷笑道:“再说一遍?”
班里一帮小孩:“哇……”
“你他妈——”
“啪!”
姜忘平板道:“学费不交正事不干成天嫖女人,这时候想起来到学校撒泼了?”
班里一帮小孩:“喔……”
季老师单手拦在他们之间,另一边反手关门,示意其他学生从后门放学,不要在这停留。
“您冷静,”他虚虚拦着姜忘,并没有用真力气:“我相信您两位都是为了孩子好,请注意方式和场合。”
姜忘没说什么,单手把对方拎到了半空中。
他强健精瘦,拎亲爹还没有举铁废力气。
彭父也没想到力量差距这么悬殊,人在半空中蹬了两下已经怂了:“你,你有话好好说!”
“听好。”姜忘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孩子归我,以后他吃穿读书我出钱,你要报警随便。”
“但你再敢打他一回,我直接废你整条胳膊。”
班里小孩们背着书包:“豁——”
彭星望眼泪汪汪:“大哥!!”
第6章
姜忘也没想到拎亲爹居然跟拎鹌鹑一样。
彭父欺软怕硬这么多年,头一回在一帮孩子面前这么丢面子,再落回地上时涨红了脸又骂好几句。
姜忘面无表情一举手,后者立刻闭嘴缩脖子。
“我是她妈妈拜托过来的亲戚,”他决定还是给个起码的解释:“来这是给这小孩一个基本的照顾。”
“什么时候你能正常过日子了,再来我这把彭星望领走。”
彭父剜他一眼拔腿就走,脸上还泛着不自然的宿醉红。
闹剧过了没多久班主任急匆匆赶过来,老太太姓许脾气一向不好,见着人先把季老师劈头概念喷了通。
“你怎么做老师的?基本的纪律都维持不好吗?就这样放着两家长打架让小孩看笑话?”
姜忘瞧见她时后背习惯性绷直,咳了声上前解释。
许老太太上下打量他:“你是彭星望新家长?”
“嗯。”
“学杂费二百三十六,中午盒饭钱一百五他爹拖着不交,你来?”
姜忘也不多废话,把钱如数点清交了过去。
交出去时迟疑了一秒钟。
彭家辉今天揣着个皮包过来,难道是特意来缴费的?
老太太点完钱表示满意,把小孩招呼过来训话。
“现在多个人照顾你了,更得好好学习认真听讲,知道了没?”
彭星望快速点头:“谢谢大哥!谢谢季老师!”
英语老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先走了。”
姜忘也不打算多呆,两三句话截了老太太的话尾,顺着浩荡人流带着小孩往外走。
他单手揣兜单手牵着小孩帽兜,走路时有些出神。
很讽刺的是,他一直盼着亲爹是好的。
哪怕亲眼看见幼年版的自己被暴打一通,这种奢望也没被浇灭。
现在的彭家辉才三十出头,如果能做个好人,找个稳定的工作……
姜忘深呼吸一口气,把这个荒谬念头抛在脑后。
给自个儿小时候当爹都来不及,还赶着给亲爹当爹呢,得了。
招待所的房间多续了一天,姜忘给小孩洗完澡自己也冲了遍,冷不丁拍了下脑门。
“怎么了!”彭星望一脸警觉!
“蛋糕……操,忘在那了。”
彭星望跟有幻嗅似的快速抬头。
“人家早收摊了,改天再给你买。”姜忘抄起衣服往外走,见小孩还在看自己,多问了一句:“我去新房子里铺墙纸,你要是怕一个人可以跟我一起去,但那里没电视。”
彭星望蹦下床穿鞋子:“我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可以给你帮忙!”
筒子楼里漆黑一片,有老人佝偻着身子在通风处坐水烧蜂窝煤,气味呛人。
姜忘没想到这儿连个夜灯都没有,上楼时牵住了彭星望的手。
小孩抖动一下,笑得特别灿烂。
他们打开新屋的灯,屋里脏乱闷热,外头夜风阴恻恻的往里灌。
“本来想刷漆,但刷再环保的漆对小孩也不好。”姜忘把墙纸筒从包里翻出来,跟彭星望解释这个该怎么用。
目前来看,小孩跟他生命线没绑到一起,但也别照顾不周弄出白血病之类的重病。
墙纸需要从上到下,由内到外的贴,胶水味道不算好闻,加上又是没有空调的夏夜,四周门窗便全都开着,点了两处蚊香还不太够。
姜忘踩着梯子顾着自己忙,小孩很懂事的帮忙打扫屋子里上任住客留下的瓶瓶罐罐塑料袋,收集满一大袋就踩着人字拖出去扔。
彭星望心情好的时候会大声唱歌,一半是学校音乐课教的各种童谣,还有一半是乱七八糟的广告歌。
小孩跑远了歌声也像风筝一样扯着线飘远,过一会儿绕回来再过一会儿飘到楼外去。
姜忘一边刷胶水一边听他那些不着调的歌,忽然又不烦他了。
小孩总是很吵,多说几句话都跟夏蝉似得乱哄哄炸得人头疼。
但听多了又让人发笑,心情跟着变得很好。
歌声从二楼往上飘,飘到这一层楼梯口忽然停了,半晌都没声音。
姜忘把手头一整张贴完都没听见后文,也没看见小孩回来,擦擦胶水下楼梯往门外走。
不会真被拍花子了?
迎面就看见彭星望走在季老师前面。
“哈!老师你看,我说吧!”
姜忘眨眨眼,后知后觉房东说得那句‘很多老师也住这’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围了个破围裙,肩膀大腿上都是墙灰,跟体面两个字完全沾不上。
“姜先生也搬过来了?”季老师笑起来:“我在五楼,好巧。”
小孩欢呼一声你们聊,抄起扫帚簸箕跑到卧室去了。
留他们两人在门口四目相对。
“这里……上学比较方便。”姜忘不太擅长和这样的人单独说话。
他如果碰见痞子混混,又或者是客户上级,硬着来油着来都行。
偏偏季老师温和清澈,不在他的经验范围内。
季老师先是看了看还没打扫完的客厅,一手抱着书一手帮他把没撕完的海报整张揭下来,随意道:“抽烟啊。”
姜忘突然觉得心虚。
他很少有这种感觉。毕业多少年了,站在这人面前怎么还像在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