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尚嘉言见他冷静下来,不由的弯了弯眉眼。
“直接去衙门要人。”
“啊?”
“走,我们现在就去。”
尚嘉言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陪着他一起去衙门。
衙门口,守门的差役凶神恶煞的拦着他们。
林耀辉大声说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家少爷是京城武穆侯的公子,苏州杜老太爷的亲外孙!”
陈涛粗声粗气的说:“还不快去通知你家大人!耽搁了我家少爷的事,你们就等着被收拾吧!”
槐安暗道:学到了,这就是恶仆。
苏州知府许文宾亲自出来迎接,笑着说:“原来是杨少爷来了,快请进。”
于是,杨季铭携尚嘉言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知府衙门。
王师爷悄悄的告诉许文宾,杨季铭是真的。许文宾将他们请进花厅,让下人奉上热茶。
“杨少爷,少夫人,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
“知府大牢里关押了一个叫齐……”杨季铭看向张渠,“齐什么?”
“齐大力。”张渠面色焦急,神色慌乱,粗布衣裳,一看就知道不是杨季铭的随从。
纨绔少爷杨季铭说道:“对,齐大力!许大人,给个面子,放了他吧。”
许文宾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本官先让人查一查这个齐大力犯的是什么事。”
杨季铭说:“好,你去查吧。”
许文宾被赶鸭子上架,说道:“请诸位稍候。”
而后,他便去内堂叫来了师爷王峥嵘。
王峥嵘对他说:“这个齐大力曾是杜家宝味斋的大厨,他一家都因为冒犯官威而死于杀威棒下。”
“是上任知府杨正鹏干的?”
王峥嵘点头,“这件事的起因是杨大人的公子和齐大力的孙子争抢一个女人。”
许文宾思索了片刻,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说道:“这又是杨家又是杜家的,他们自己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理!”
“大人英明。”
许文宾回到花厅后,对杨季铭说:“杨少爷请稍等,本官已着人去把齐大力带来了。”
“好。”
片刻后,齐大力被衙役带了过来。
张渠红着眼睛上前喊:“师傅。”
齐大力愣愣的睁大眼睛,“小张。”
许文宾清了清嗓子:“齐大力,你辱骂朝廷命官,本应判刑入狱。看在杨少爷为你求情的份上,此次暂且饶过你,你可以走了。”
话落,衙役解开了齐大力手镣和脚镣。
杨季铭说:“许大人,多谢了。”
许文宾说:“听说杨少爷在顺天府尹许一桓大人手下当过差,我与顺天府的许大人乃是同宗同族,咱们都是自家人。”
杨季铭哈哈大笑,朗声说:“自家人,自家人好。”大义灭亲这种好事,怎能只有他一个人独享呢?
许文宾也朗声笑着,亲自送他们出去。
离开衙门后,杨季铭等人陪同齐大力回到了家中。
齐大力看着空荡荡的家,老泪纵横。
张渠说:“师傅,您的冤屈,一家人的仇,现在有少爷为您作主。”
“民不与官斗,没用的。”
张渠急道:“师傅,您听我说,这位少爷是杜家大姑奶奶的儿子,宝珠大小姐的儿子。”
齐大力不禁愣住,疾步走到杨季铭跟前,仔细看着他,而后扑通跪下。
杨季铭连忙扶起他,笑着说:“我娘称呼您齐叔,我就唤您一声齐爷爷吧。”
“老朽不敢。”齐大力红着眼睛,激动的看着杨季铭。
槐安拿了块抹布把椅子都擦了擦,杨季铭扶着齐大力坐下。
齐大力说:“少爷若不嫌弃,就叫老朽齐叔吧,大的小的大家伙儿都这么叫。”
“好,齐叔。”
“少爷和少夫人也快坐,大家都坐。”齐大力两手颤颤巍巍的让大家都坐。
杨季铭坐下后,问道:“齐叔,可否跟我说说杜家的事?”
齐大力犹豫,张渠劝说:“师傅,杜家对我们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更何况,我们也就只是跟少爷和少夫人一吐心中不快。”
齐大力几经犹豫,良久才道:“少爷,杜家不想为我这个雇工得罪官府,也无可厚非。”
杨季铭见他始终不肯说,也不再勉强,说道:“我们改日再来探望齐叔。”
尚嘉言让槐安留下了一包碎银子。
张渠急得不行,奈何他师傅不肯说,只得将杨季铭送出了门。
路上,尚嘉言问杨季铭:“你是故意问齐叔的吧?”
“齐叔在宝味斋干了三十多年,如果杜家有问题,我猜他可能会知道些事情。他肯说,固然是好。不肯说,恰也是说明杜家确有不光明之事。”
尚嘉言轻轻的笑了笑,“你在大事上倒是不糊涂。”
“有夫人时时在旁看着,为夫不敢糊涂。”
“正经不过三句。”
杨季铭笑了笑,而后又叹了口气,“希望杜家不要牵扯太深。”
尚嘉言主动牵着他的手,给予他支持。此事涉及杨季铭的亲人,他要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
他们回到杜府春雪园,还没歇多久,就有人来请:“表少爷,老太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外公找,我现在就去。”
尚嘉言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不免担忧的看着他。
杨季铭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跟外公说完话,我就回来陪你。”
“嗯。”尚嘉言红着脸微微垂眸。
杜府的下人们个个低头看脚尖,不敢看京城来的表少爷夫夫亲热。
杨季铭被下人领到书房后,下人们就全部退下了,还从外面把门关上。
杜老太爷说:“三少爷,坐吧。”
“外公唤我季铭即可。”
“你娘被我嫁给杨侯爷做妾,甚至不能与你母子相称,她心里一定是怨我的。”
“外公,我从未听姨娘说过埋怨的话。相反,每次收到从苏州送来的东西,姨娘都能连续高兴上好多天,总是说着外公和舅舅们的好。”
“她嫁得那么远,我也就只能时常托人给她送去一些特产和其他物品。”
杨季铭笑着点点头。
杜老太爷说:“听说这两日你与外孙媳妇一直在城里玩,都玩了些什么?”
“四处看了看,尝了尝街头小食,听了听评弹。”
杜老太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知道杜家的店铺在苏州城里开了多少?每一条街市都有杜家的店。”
“外公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今日从衙门把老齐接了出来,就应该知道老齐被关进牢里的原因。”
提到这事,杨季铭不由的面色冷然,“听说齐叔在杜家的店里干了三十多年,他有难求到了杜家的门上,杜家非但不帮,而且还辞了他的工。”
杜老太爷说:“辞工是我的意思。他年纪大了,我想让他颐养天年。”
“家破人亡,如何颐养天年?”
“我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闭门不出了。”
“外公此言何意?难不成还能是所有人都瞒着您一个人?”
“我年纪大了,家业也越做越大,不免有疏忽的地方。”
“……”杨季铭心道:理由太烂。
“我知道你是领了差事来的。你大舅太蠢,落入了别人给他设的陷阱。我现在还没查到的是,究竟是你哪个舅舅在害他。”
第61章 肥肉
杨季铭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难不成他外公是要推大舅出来顶缸?
“外公的意思是,大舅被人设计,做了些不该做的事。那么敢问外公, 大舅究竟做了什么?”
杜老太爷重重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勾结知府, 欺上瞒下。”
“勾结知府, 我知道是何意。欺上瞒下,不知是怎么个欺瞒法?”
杜老太爷不禁愣住,有几分错愕的看着他。
良久, 杜老太爷笑道:“你娘在书信里说, 你自从说亲以后就变得乖巧懂事,成亲后更是努力上进。外公就知道, 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前程不可限量。”
杨季铭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依旧追问:“外公还没有告诉我,怎么个欺瞒法?”
“加征赋税, 包揽诉讼。”
“大舅只是一介生意人, 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更何况, 他是外公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何必冒如此大险?”
“所以我才说, 他是掉进了别人的圈套里。”
“如果是为了争家产, 首先会被怀疑的确实是另外三位舅舅。但是, 这么大的罪责, 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整个杜家,舅舅们又岂会因小失大?”
“你这四个舅舅加起来,也不如你娘一人。”
杨季铭扬起一抹冷笑, 说道:“外公一席话,倒是把杜家的罪责降到了最低。要我说,姨娘和四位舅舅加起来,也抵不上外公半分。”
杜老太爷哈哈大笑了数声,“有我年轻时的风范,敢想敢说敢做。”
杨季铭说道:“外公,我不是要故意为难你,而是外公若不与我说实话,我只会更加难办。”
杜老太爷叹了口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神情略显疲惫。
他说道:“我只是一介商人,打拼了大半辈子,挣了些家业。这些身外之物,跟京城的大家族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但是,也是这些东西,承载了我一辈子的血汗。”
“外公总算肯跟我说句实话了。”杨季铭收起眼高于顶的傲慢神情,他装得也挺累的。
杜老太爷摇头失笑,拿手指了指他,似乎想说他几句,但最后仍旧只是笑了笑。
此刻,祖孙俩终于能坐下来说句敞亮话了。
杜老太爷说:“一开始,官府修桥铺路,我只是供应米粮,官府给我的价钱高于市价,我再给他们回扣。后来,和官府合作的地方越来越多,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我收到消息,朝廷已派了钦差来苏州。和之前的钦差不同,这次的钦差收买不了。”
“确实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杨季铭心道:许大人办完这趟差事,回京就是刑部尚书了,你们当然收买不了。不对,本来就收买不了。
“是顺天府的许一桓许大人吧?”
“外公不用试探我,我们是一家人。”
杜老太爷点点头,而后坐直身体微微前倾,说道:“三少爷,你是侯府的少爷,尚书大人的儿婿,外公求你,帮杜家保住一点血脉。”
“外公,跟我说实话,有人命吗?”
“没有。”
杨季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最后不敌老姜辣,在眼神上先败下阵来。
“外公,不牵扯到人命官司,事情就不算最坏,到不了那一步。”
“你有何主意?”
“弃车保帅。”
杨季铭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十分明亮。
槐安提着灯笼,说道:“少爷,少夫人让我来的。”
杨季铭不禁轻叹:“让他等久了,我们快点回去。”
说罢,他就大步流星的向前。
槐安快步跟着,时不时的还要小跑几步,还要注意灯笼里的烛火。
尚嘉言坐在烛台前看着书,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去,终于露出笑容。
他放下书,走过去帮杨季铭脱下外衣搁在衣架上。
下人打了热水进来,而后就全部退下。
杨季铭到屏风后洗漱,尚嘉言就披着衣裳坐在床上继续看书。
杨季铭洗漱完,裹了块大浴巾就从屏风后走出来。
尚嘉言怔怔的看着他,在杨季铭满含笑意的目光下收回视线,满脸通红。
杨季铭爬上床,把他手里的书搁到一旁,“晚上看书伤眼睛,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尚嘉言严重怀疑他是故意不穿好衣裳的,“先把蜡烛吹灭了。”
“今晚就留着吧。”杨季铭把他按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尚嘉言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欢和专注,受蛊惑般轻轻的“嗯”了一声。
翌日,槐安自己主张没有叫起,杨季铭与尚嘉言又起得迟了。
尚嘉言趴在杨季铭怀里,言不由衷的说:“你还有公务呢,快起床去办差。”
“昨晚和外公开诚布公的谈过了,他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什么?!”尚嘉言震惊的看着他,“不会是要拉你下水吧?”
杨季铭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别担心。”
“外公是怎么说的?”
“他说希望能给杜家保留一点血脉。”
“你呢?”
“弃车保帅。”
“有主意了?”
“有待考察一下杜家的人。”
尚嘉言抿了抿嘴,提醒道:“这可都是亲戚。”
“我知道。”杨季铭轻哼了一声,“外公推说大舅被人陷害,我可不信外公会毫无理由的把他的嫡长子推出来。”
“你这是阴谋论了。”尚嘉言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
“外公是个大商人,生意做得那么大,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个简单人物。他坦白得那么快,都不挣扎一下,叫我怎么信?”
“都是空口无凭。”尚嘉言提醒道。
“对,就算我想揭发他,我也没有证据。相反,我还因此放松警惕,甚至不由的为他和杜家着想。”
“不管怎么说,杜家是姨娘的娘家。”
“若非如此,我怎会说这是趟烂差事呢?我现在也只有祈祷外公没有牵扯进人命官司里了。这样,或许还有可能破财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