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日又一阵风般飘走,高悦被这如风似电的身手惊呆了。周斐琦见他那个表情,就凑过来,小声嘀咕了句‘我也能,我轻功也很好的’。
高悦:……
为什么,这种事情也会吃醋呢?
暗日这一去,许久都未回来,高悦隐约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周斐琦见他忧虑,便道:“不放心,咱们就去看看?”
没等高悦回答,胡公公便一脸大汗地跑了进来,“陛下,冷宫出事了!林敬之死了。”
高悦的一颗心就此沉了下去。
周斐琦一把拉起他,道:“走,陪朕去看看。”
高悦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一路上也异常沉默。他总觉得今日之事,不可深想,因为但凡抛开表面的这层沙雾,他能看到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这井就摆在他的面前,深不见底,好似是有人摸透了他的脾气,精心为他准备,只等着他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他想,今日这一局,是有人逼着他在做选择——逼着他在救别人和保自己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布局之人显然是一个玩弄人性的高手,因此高悦很清楚,在面对这个选择的时候,他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白莲圣父,哪怕日常他再明事理再大度,生死攸关时,他也绝对会优先自己!
他都如此,何况大厨!
现在,只看这一局,还牵扯了哪些人进来吧!
可叹,他刚刚才和大厨说了那样一番话!
冷宫内,梁霄已闻讯带着侍卫赶来,暗日似乎又隐入了暗处,至少高悦和周斐琦到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座原本按照四君规格修葺的宫殿,随着林敬之在后宫的陨落,如今不过数月,高悦再次踏入,已不见昨日欣荣,只剩一片阴冷之象。
周斐琦紧紧握着高悦的手,牵着他踏过院中许久无人搭理的青草,来到廊下,还没进殿就闻到了一股腥臭的血气。大殿门口跪着一个两个小太监,此刻涩涩发抖一副随时要尿的怂样儿。
殿内,两个仵作正在验尸,高悦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捂住嘴转身干呕起来——
只因林敬之的尸体似乎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皮开肉绽,横沉殿中!
周斐琦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边揽着高悦为他顺背,边转而问那两个小太监,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道:“昨、昨日,景阳宫的大厨给庶人送了几个馒头来,庶人吃了后,半夜竟来了情潮,而后他便发起狂来,奴才们害怕不敢靠近,今晨给送了饭,他还吃了——那小门里是他吃过的空碗,那个,陛下,奴才不敢说谎,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没的!”
他们不知道,仵作却可以推断出来。
几乎是在这个小太监说完,里面就有个仵作怒斥,道:“这人明明是昨天半夜没得,你这奴才竟敢欺君?!”
另一个仵作站起身来,给皇帝和高悦相继见礼后,很冷静地道:“陛下,毕焰君,下官们可以肯定庶人林敬之是昨晚丑死三刻气绝身亡的,这尸体不会说谎,身上的各种特征换谁来验都不会错。望陛下明鉴!”
那两个小太监一听这话,连忙磕头道:“奴才们也没有说谎,今早给林敬之送的饭,他确实是吃了的!那饭可是景阳宫的大厨昨晚特意留下的桂花糕,说是早上吃更养胃,奴才眼馋都没敢动一口,今早放进小门,一眨眼就被吃了个精光,那地上还有碎渣,这大殿的门是锁着,钥匙也不在奴才们手里,那么远总不能是奴才们故意撒过去的!我们就算是想也够不到啊!!”
高悦呕劲儿过去,缓了过来,没有问那大厨如何,而是先问仵作:“庶人的死因可有验出?”
仵作道:“看伤口,似乎是被大蛇袭击,蛇牙有剧毒,乃中毒身亡。除此之外,他确实是来了情潮。”
高悦说完,看向周斐琦,两人一个眼神便彼此明白,无需多言,高悦知道周斐琦此刻正在盛怒中,也明白周斐琦这份怒火的来源无非是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局是有人在针对高悦!!!
高悦怕周斐琦一时暴走,忙小声提醒道:“大厨可是太后指派,陛下需谨慎处理。”难得,高总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份理智,冷静地看透眼前局势。
周斐琦深呼吸,对梁霄道:“这两个太监压下去。回景阳宫。”
回去的路上,高悦见周斐琦走得飞快,便伸手将人拉住,轻声缓调耐心地道:“别生气,就像我们刚才分析的那样,现在这个结果起码说明一点,若那大厨说得都是实话,乔环定然是不干净的了。不过,动他,会牵连礼部尚书!眼下,是有人给我摆局,进而探触你的底限,阿谦,你得先冷静下来,想想咱们如何破了此局!”
周斐琦停步,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细细地看了看高悦,说:“我不想瞒你,我现在真的想把那个愚蠢的厨子立刻杀了!可我知道,那是一条人命,你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可是,眼下直接杀了他才是最省事的!”
高悦一惊,脱口而出,“刚刚那两个小太监……?”
周斐琦没说话,脸色阴沉地回过头,举步继续向前。
——那两个小太监,梁霄自然知道怎么处理,这还用得着他来教吗?!
高悦看着周斐琦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作为皇帝,周斐琦的背影显得特别孤冷,好像是一把随着待命的夺魂刀,若在砍向敌人时稍有犹豫,便可能被压进他自己的身体里,那是人的后心,一刀即可毙命!
这样的周斐琦,看起来既令人心疼,也令人胆寒!
高悦想,二十年,环境造就人,可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他。于是,他快步追了上去,紧紧拉住了周斐琦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暖毫无保留地尽数传了过去。
高悦想,反正我爱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不会变!
周斐琦几乎在被高悦握住的瞬间就反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他手比高悦大一圈,这会儿整个将高悦的手包裹进来,像一只水囊吸附热流般,紧紧地包着,严丝合缝,生怕热水流出,空了自己。
两人就这样一路回了景阳宫,可才走到通往景阳宫的官道上,就见小幸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主子!!”还隔着老远,小幸子就喊上了,这一看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好在他还知道轻重,没有当街大喊,而是到了高悦近前给皇帝也行了礼,才压低声音说:“大厨自尽了,死前在咱们小厨房的墙壁上留下了血书,写了好多混账话,奴才要不要马上铲了?”
高悦道:“赶紧回去看看。”
一行人回到景阳宫,高悦明显感觉到宫人这会看他的眼神以及隐隐透出的气氛都与刚才大相径庭,看来大厨一封血书威力还是很大。
小厨房外已经站了不少宫人,战战兢兢又窃窃私语。他们见高悦和皇帝陛下来了,才连忙止住话头,躬身避让。
小厨房里大厨七窍流血,靠墙歪着,他身后的墙壁上有数行斗大的血字——
毕焰君,奴才幸不辱命替您拔出了心头刺,如今林氏已死,奴才恐冤魂扰您清梦,现就以此贱命抵债!望您珍重、保重!来世奴才再做牛马以报您的恩情!
“还愣着干什么?!抬走!铲了!”
周斐琦寒着脸,一声令下,众人连忙照做!
高悦却在愣了片刻后,一把拉住周斐琦道:“津州刺史府是否在蓟城?”
他不过这么一句话,周斐琦立刻明白了他想说得是什么,此时那脸上寒霜眼看着就又厚了一层,明明外面烈阳高照,皇帝周围却好似冰冻三尺,令人见了,只想绕道而行。
“这可不止是要陷害我,其用意恐怕是要激化蓟城官场的争斗啊!”
林青叔出事的时候,周斐琦念在林刺史为李氏助力,只处理了林青叔并未动林大人刺史之位。后来,蓟城太守王美人的父亲因私藏蛊虫案重犯王简氏和王富户被罢了官,这空出来的职位,皇帝亲自点了户部侍郎高大人,也就是高悦的表叔去顶缺儿,林、高皆在蓟城,虽暂时为上下级,但又有传闻,陛下要在蓟城搞新政,若是高大人因此做出了什么名堂,那将来刺史之位是谁还真不好说。
因此,这段时间,蓟城的争斗本就是静水面下暗潮汹涌,而如今,后宫之中若是再传出高毕焰害死了原来的林青叔,那么蓟城的局势会因此被激化成什么样子,还真是难以预测啊!
这其中,谁又能说得准被逼急了的林刺史不会狗急跳墙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因为如今不论从前朝来看,还是后宫来说,高家都是整个大周最有可能趁机崛起的强大权贵!
第58章 白露二候
周斐琦自然明白高悦的担心,闻言,便道:“林刺史为官数年,未必看不透这其中玄机。当下之局,亦如博弈,而林敬之早已是枚弃子,不论是在后宫还是对林家来说,他的死是仅剩的一点可用价值。如果林大人足够聪明,就能看破这其中是有人在挑破蓟城高、林两派的争斗,目的也无非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次若他处理不当,丢掉了官职,顶缺的人未必是高家的人,但上位者必是收益人。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出害死林敬之的真凶。”
高悦听周斐琦这席话,心中隐忧去了三分,道:“按仵作的说法,林青叔是中了蛇毒。而我们今日在御花园偏巧就砍死了一条蛇,那蛇是咸钩卷卷的宠物,可她不承认,便是蛇死,无对证。那蛇的事,再加上大厨的这封血书,恐怕在外人眼里,事情已成了另外一番样子。”
周斐琦当然明白高悦说得别人眼里的事情是什么样子,就目前所有人亲眼所见得出的所谓‘事实’已是——高毕焰让景阳宫的大厨给冷宫里的林敬之送饭,饭里加了料,导致林敬之吃后来了情潮,那饭里不知还加了什么,同时引来了毒蛇,毒蛇咬了林敬之,林敬之死了。第二天,高毕焰和陛下在御花园也遇到了毒蛇袭击,那蛇自然被割成了碎渣,蛇死,无对证,也再无可追查。如果说这些都是巧合,那也未免巧合得有些过于精确。
最关键的一点,那位永寿宫出身的大厨,在临死之前,曾被高毕焰叫到书房单独聊过,也不知高毕焰跟他说了什么,大厨从书房出来后不久就服毒自尽了,死前留下了一封感谢高毕焰的血书,只是这血书的内容太过劲爆,竟直言林敬之是他授命于高毕焰才被害死的……
这样一封血书,简直可以作为高悦唆使他人害林敬之的直接证据,但是,真正让大厨去给林敬之送饭的人实际上是乔环,大厨也说过,乔环曾借过景阳宫的小厨房亲自蒸过馒头,也亲自给冷宫送过饭——
想到此,周斐琦即刻传令梁霄让他审那两个小太监,结果很快传来——小太监们说从未见过乔良人!生死关头那两个小太监不至于还包庇什么人,除非他们有把柄捏在乔环手里,或者乔环根本就没有去给林敬之送过什么饭,亦或大厨和高悦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在撒谎——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厨临死前在景阳宫书房里和高悦说的那番话要先验证,周斐琦不嫌麻烦,这会儿事关高悦,他表现得异常有耐心——再次招来暗日,让他去查乔环这几日是否有去过冷宫,日常的饭点儿都在什么地方!
暗日很快回报,这些天乔良人几乎每日饭点都在颐和轩里,冷宫那边确实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周斐琦便让他继续查,那大厨是否收了乔环一百两银子,结果是,一百两银票确实在大厨的遗物里找了出来,同时搜到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若乔良人用小厨房,可以此银作为支出,莫要落人口实。
字迹是‘高悦’的标准字迹,却也不是高悦现在的字迹。
这个结论,进而说明,大厨临死前和高悦说得那番话是在说谎,而他那番话里所有的漏洞和看似可以追查的线索,只要查下去,搜出的东西就会成为进一步佐证高悦指使他杀的证据。
这种布局手法,和蛊虫案时那个多饵之局有异曲同工之处,从这一点也看得出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同的是,之前那一局针对李家和津州刺史之位,这次这个局针对高悦和礼部尚书之位……
周斐琦坐在景阳宫的书房里,不禁想着津州刺史之位的权限范围以及那时津州时局的紧要事件都是什么,还有礼部尚书的位子对当下平京局势的影响又有哪些?
礼部尚书如在此时被罢免,谁人顶上的几率最大,对大朝贡的影响又是什么……
高悦自从后面的小厨房回来,就一头扎进书房里奋笔疾书,周斐琦知道他应该是在分析时局,便没有打扰他,而这时,高悦面前的书案上已经叠列了数张字迹满满的稿子,那上面甚至有好多张还画了利益关系图——
这次事情的关键人、物有:大厨、乔环、咸钩卷卷和蛇、林敬之。
大厨出身永寿宫,乃是太后派来伺候他饮食起居的,能够在永寿宫里操持饮食,可见太后对其何等信任。而这种信任可不是盲目无基,必然是与这个大厨自身的表现息息相关。
可在这皇家后宫生存越久,高悦就越清晰的认识到,这里的信任从来没有建立在感情之上的情况,要么是利益一直,要么是自愿将一些把柄交到上位者手中,如果说这个大厨有什么把柄在谁手中,除了太后,他能想到的只有李家!
此为其一。
其二,乔环入宫初时,为了给周斐琦画像,这事既然都是礼部尚书亲自找皇帝说的,想必当时也必是闹得人尽皆知,这种情况下,他那画痴的印象必然深入人心,一开始并不在后宫中归属任何派系。而且高悦不认为,乔环那个多狡能演的性格是会蠢到自己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进而连累他爹被拖下尚书之位的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