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灭了一个‘制药大师’玄莲,今天又来了一个‘特效大师’李子龙。”
万达冷笑。
“这京城,还真是各种‘妖魔鬼怪’聚集的地方啊。”
站在他身边的万澜,歪着小脑袋,看着下面那群发疯的大人,惊恐地咬了咬嘴唇。
参观完了京西蓝靛厂,还花了大价钱买下两块被太监们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皇室独享的蓝印布,当了一天散财童子的邱子晋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坐着马车回到了西单牌楼下。
这位热情的车把式表示完全可以将邱子晋送回家,而且他明天想要玩什么地方,自己也可以跟着一路伺候奉陪。
不过邱子晋拒绝了他的好意,在结算完了车费后,将他打发走了。
车把式带着有些失落的背影离开,就连拉着马车的小马的步伐都带上了几分沮丧。
哎,财神爷也不是天天出门玩呐……
邱子晋从西单牌楼一路走到东单牌楼,然后就往星海汇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也是星海汇一天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左边的酒楼刚开始营业,右边的游艺馆已经开始敲起了铜锣。
一片喧闹声中,小二领着邱子晋往三楼包厢处走出。推开门,就看到一身平民打扮的汪直正坐在里头喝茶。
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几碟冷菜,不过除了汪直,没看到其他人。
“素素和杨大人都在国子监给生员们开饭呢。不过这里距离国子监很近,开了晚膳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汪直从桌上拿起两个干净杯子,倒上茶水。
两杯?
邱子晋看着汪直面前原本已经倒上水的茶杯,奇怪地挑了挑眉毛。
“阿晋。”
邱子晋猛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他先是一愣,然后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汪直的哥哥,梅千张。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知道梅千张就在他们的身边,甚至之前他还曾现身救过自己。但是除了那一次生死交关之际,他都不曾露过面过。
就跟万大人说的那样,如今的梅千张已经不是现实中的“人”,而是一抹“影子”,是皇帝陛下专属的影卫。
但就是这抹影子,每天都会来到他的窗下,送上一包蜜饯,或是当季果子和一张纸条。
这十多年来,每天一早,他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开窗户,看看今天送来的是什么。
几乎变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
先不说梅子蜜饯都是邱子晋爱吃的东西。
就那些纸条上写的只言片语,也都很有意思。
初一元日,阿澜向万大人讨要巨额红包未果,撒泼打滚,差点在新年里被揍。
初二,万大人做虾仁馄饨,阿澜中午一口气吃了三碗,晚饭未吃,几乎被揍。
……
初八,阿澜逛完庙会回家,学喇嘛打鬼,将万大人所种之辣椒打坏三棵,终于被揍。
初十,阿澜入宫拜年,向娘娘告状前日被揍。娘娘当即责怪万大人,正月里不该打孩子,万大人领旨。回府后,阿澜被罚跪搓衣板于房内。
……
二月初一,出正月,阿澜被揍。
每天吃着果子,看着这些点点滴滴,已经成为了邱子晋早晨最快乐的一点事情。
万府的,宫里的,甚至街道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梅千张简单的近乎直白的语言中,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生动了起来。
邱子晋甚至觉得,这些只言片语比起世间文豪巨子们写下的千古名句都要来的精彩。
直到有一天,打开的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阿晋,我心悦你。汝意何如?
邱子晋吓得直接将纸片塞回了包着蜜饯的纸袋下头,重新放回了窗户外。
等从刑部下值回来,他走到窗边,看着那包蜜饯和下面压着的纸条。鬼使神差似得,将它们重新拿进了房中。
过了一会儿,纸条被放回了窗外,上头改为用一块石头压着。
早上的那张纸条,被邱子晋写上了两个字:做梦。
那天夜里,直到月升中天,邱子晋都没有睡着。
他一会儿起床看看窗台,一会儿干脆披上衣服就趴在窗下的书桌上,傻愣愣地看着外头。
一直等到东方既白,他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迷迷糊糊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被进来服侍他洗漱的书童唤醒的时候,邱子晋第一个反应就是打开窗户,看看今天外头写了些什么。
那天只有蜜饯,没有了字条。
邱子晋不顾书童的劝阻,披着单衣绕到屋子外头,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任何纸条的存在。
书童问他,老爷,您在找什么呢?
是啊,我在找什么呢?
邱子晋茫然地看着他。
那一天,邱子晋上值点卯迟到了。
这是他从十三年前进入刑部历事之后,除了重伤的那一会,头一次迟到。
吓得同僚,下属,乃至上峰都认为他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安慰他说身子实在不好就回家休息吧,部里的事儿都有轻重缓急,一天不上值不算什么大事。
邱子晋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台,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是在“找”什么了。
幸好第二天,消失的纸条和蜜饯又都回来了。
梅千张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例给他写那些逗趣的话语。
不过半个月之后,那个“汝意如何”的纸条又出现了。
邱子晋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这场拉锯战就此展开,两人就这样“玩”了两三年。
但是在前几天的纸条上,邱子晋终于回答了那句“汝意何如?”
——欲见君。
却没有收到答复。
那天早上,邱子晋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你看,“欲擒故纵”虽然是一个好计策,但是却不是人人适用的。
至少,被他给用坏了。
“我来见你了。”
梅千张定定地看着眼中满是怀疑神色的邱子晋。
然后卸下了脸上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1,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为详——宋陆游
2,蓝靛,就是板蓝根。可以入药,也可以作为染色的颜料
第88章 国子监爆炸
当万达和杨休羡牵着阿澜的手,
步入星海汇三楼包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邱子晋捧着梅千张的脸,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幕。
“哎?爹你干嘛?”
万澜还没看清屋子里有几个人呢,
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万达一把把他的眼睛给蒙住了。
听到小阿澜的童言童语,屋子里的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梅千张慌张地将脑袋转到一边,
带上了面具,
然后往房梁上一窜。
等万澜用力地将他老爹的手掌从眼皮上扒拉下来的时候,只看到满脸泪水的邱叔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桌子上,抬起头,闭着眼,似乎连呼吸都困难的样子。
“你……看到了?”
把孩子交到杨休羡手里,万达转身将房门关上,走到邱子晋的身边,看着他青白的,
在一旁灯光的照耀下接近透明的肤色。
“为什么,为什么又瞒着我?”
邱子晋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
一脸痛苦地转头,
对着万达控诉道。
“之前瞒着我,
让我以为他**。后来知道他没死,却又迟迟不来与我相见。我以为他是碍于‘影卫’的身份才会如此。原来还不止这些,他的脸……他的脸……”
“我,我……抱歉……”
万达被问得哑口无言,颓丧地低下头。
汪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放到邱子晋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走到杨休羡身边,拉起阿澜的小手,将他带了出去。
“你们慢慢说话,我带孩子出去吃东西。小孩子饿不得。”
走出房门,汪直带着孩子下了楼,看着刚才还满脑袋疑问的阿澜,一下子就像是出了笼的小鸟一样,欢腾地在酒店大堂里面转来转去,不由得感到好笑。
和纠结的大人比起来,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阿直哥,我们出去吃吧。星海汇的菜我都吃腻啦。”
阿澜撒欢了一圈回来,拉住汪直的胳膊摇了摇,“我听说牌楼那边的夜市可热闹啦,有各种小吃。有羊汤、兔头、炸鹌鹑,听说还有生肉!我们去吃吧。吃完了去河边看河灯。现在还在七月里,还有人放水灯祭祖的。我听男爵府的下人说,这几天京城河面上都是五颜六色的灯,比天上的星河还要漂亮。哥哥你带我去看吧。”
汪直无奈地看着他,“那可不行,娘娘可不许你吃这些。再说了,河边那么暗,你要是不小心滑倒河里去,我可怎么向娘娘和万大人交代。”
“好哥哥,求求你,带我去玩玩吧。”
万澜抱住汪直的腰开始撒娇,“我家老万天天管着我,我都闷**。今天他们大人好容易说会话,不理我们,就去玩玩吧。”
“好不好?阿澜求求你啦。”
万澜不依不饶地说道,那双和陛下如出一辙的淡色眼睛露出娇憨的神情,看的汪直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去逛夜市,不去河边。”
“好!就这样!”
万澜马上点头。
爽快得让汪直几乎以为这家伙是不是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的。
“阿澜。”
站在卖糖画的老头的摊位前,汪直低头望向万澜。
他正聚精会神看着卖艺老人,用勺子在大理石上画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兄弟这样的事情?”
汪直也是七八年前从素素口中得知,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影卫“小千哥哥”居然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一开始他难受极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但是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原来竟不是孑然一身,除了和亲人一样的素素之外,还有一个血脉相通的兄弟,就觉得莫名的感动。
有人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原来是一件那么温暖的事情。
兄弟俩很快就相认。如今小千哥哥跟在皇长子身边随扈,他们见面的机会虽然比之前在宫里朝夕相对的时间少了,但是感情却越发深厚了。
刚才看到小千哥愿意放下心防,与他默默喜欢了多年的邱大人坦诚相对,连他都为其高兴。
至于小千哥哥为什么喜欢的是同样身为男子的邱大人,而不是哪位女子……早就看破了自家素素和杨大人之间暧昧关系的汪直表示这算什么问题。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情之所至,有何不可。
他看着阿澜,不由得就想起了昭德宫里的那位太子,不及多想,便脱口问了出来。
“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阿澜高兴地接过老爷爷递给他的飞龙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龙尾巴”。
真甜!小孩笑了。
“也没什么不好。”
阿澜豁达地说道。
“你……你不会觉得奇怪,觉得无法接受么?”
汪直跟上两步问道,心中一惊。
难道这孩子已经聪慧到,察觉出自己的**了么?
“阿直你真傻。”
万澜一口咬下“龙头”,饴糖在他嘴里被嚼得嘎巴脆,像是在吃豆子似得。
“我是我爹从慈济堂抱养来的孩子啊。我有兄弟不是很正常嘛?”
他说着,还人小鬼大地白了汪直一眼,“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会抛弃我。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爹才会抱养我啊。”
他说着,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龙身子”也给吃了下去,最后拍了拍手。
“我爹他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也经常揍我。不过我知道,他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爹老万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他细条慢理地将嘴边粘着的糖屑舔干净,抬起头看着无话可说的汪直。
“我原来的爹和娘不管生了多少孩子,我还有多少兄弟姐妹,都没关系,那是别家的孩子。老万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老万一个爹。将来老万他老了,我会给他养老。他要是死……呸,不会的。”
“反正,什么兄弟,什么原来的爹娘。他们过他们的,我和老万过我们的。两不相干。”
他说完,然后眼睛突然一亮,指着汪直身后的摊子叫到,“是卖煎小鱼的!我爹除了过节,平日里不给我吃油炸的东西,我都想死这煎小鱼了。”
说着,撒开大步就朝着摊子边冲去。
汪直无奈地笑了笑,大步跟了上去。
娘娘说的没错。
把皇长子放到素素身边,是她这辈子做过的,除了答应孙太后要一生一世照顾陛下之外,最正确的决定。
“那个是惩罚。”
确定两个孩子都走远了,万达这才坐了下来,也将逐渐平复下心情的邱子晋也拉到一边坐下。
万澜不在房间里,意味着梅千张也跟着出去了,有些不方便在当事人面前说的话,也能对邱子晋开口了。
“惩罚,什么意思?”
邱子晋咬着唇,难以置信地问道。
就在刚才,算起来已经是从广西回来的十多年后,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梅千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