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比出三个手指。
“那你可比马市收得多多了啊。难怪他们打破头都要拿到敕书了。”
马市是三十取一,十三娘是十取三,不可谓不黑心了。
“我只能留一成,剩下的两成,都充入边关做军饷了。”
十三娘恨恨道,“不然靠你们朝廷发的那些银子,想修城门?还想发劳役,没钱谁来干?”
万达笑了两声,心道这个女子真是个妙人。
可惜自己是万年基佬,弯的打圈圈,不然一定会疯狂爱上她。
“那几个建州女真的……”
万达还想再问,突然厨房门口挂着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拓津身边的一个小弟探头探脑地,用女真话问道,“好了没?你们说什么呢那么慢。”
十三娘抬头一瞪眼,插着腰,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臭骂。用词绝对下流,把那小子骂的脸都红了,悻悻地放下帘子转身出去。
“没事。我想办法,帮你把他的话套出来。”
这边扮完母老虎,十三娘回头对万达绽开温暖如春的笑容,“说不定,我还能让他把那些建州女真的商人也给骗过来。”
“真的?”
万达眼睛一亮,“那可就太好了。”
“奴家要是办成了……”
十三娘小步簇到万达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柔声笑道,“哥哥,你准备怎么谢谢奴家?”
“我……”
万达后退一步,双手捧起做好的鲍螺,踩着灵活的步伐往外头走去,“我尊你一声‘姑奶奶’,让你的义父下回少抽点回扣吧。”
“切……”
陈十三娘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咬了咬艳丽的红唇。
“万掌柜,老娘要定你了……”
两道菜同时放在一张八仙桌上,已经修整了好一会儿的众人统统都围拢过来。
“怎么就这么点?我以为是道大菜呢。”
邱子晋失望地指着那道“牛乳蒸羊羔”说道,“一共才三块肉。”
“一只羊身上,能吃的也就统共三块肉而已。”
十三娘伸出三指,“左右脸上的脸颊肉各一块,里脊上最嫩的一块。其他的……肉质太老了,不堪入口。”
众人无语。
“可是,你用的不就是出生不满一天的小羊羔么?哪里会肉质太老。”
邱子晋瞠目结舌。
“不然怎么叫做‘官家菜’,你以为是寻常大酒楼呢,还算本钱。”
十三娘嗤笑一声。
“是啊,陈司……他姐姐做饭的时候,每顿饭用葱就要十来斤。因为一根葱里只有一节小拇指那么长的一段是最嫩的,其余都不堪使用。”
万达补充说道。
邱家虽然富贵,还不至于“脍不厌细”到如此暴殄天物的程度,拱了拱手,甘拜下风。
这番话更是把拓津等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汉人做官的奢侈起来能达到这个程度。
一共三块肉,怎么分配,成了一个问题。
倒是十三娘贴心,取了三个碟子,分别夹了三块肉,放在了万达、拓津和阿澜的面前。
其余的人无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绝世珍馐放在面前,却和你毫无关系。
最先动筷子的是拓津,他长了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品尝传说中的“官家菜”,用筷子夹起一块不过比大拇指大了些的,散发着迷人奶香和清香的肉块,放进嘴里。
那微微颤动的肉块刚进入口腔,连牙齿都没动过一下,刹那间就在嘴巴里彻底融化了。
融化成了一包汁水,带着乳酪的稠,脂肪的滑,杏仁的香。三者一下子迸发在唇齿之间,让拓津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嚼吧嚼吧吞下去。
“唔,唔……”
拓津简直就是手舞足蹈,满脸都是飘飘欲仙的表情。
他身边坐着的几个同伴,见到老大如此失态,不断地咽着口水,难以想象该是如何的绝顶美味,能让人如此忘乎所以。
反观万达和阿澜这边,他们可是时不时就入宫打牙祭的,对于这道菜也很是熟悉。表现得自然也就淡定很多。
十三娘凑到万达身边,看着他小口抿着肉,也不说话,伸出手推了推他,“哎,比我姐姐如何?”
杨休羡看她瞧万达的眼神不对,跟进厨房之前的揶揄完全是两码事。
联想到刚才邱子晋说的那番话,立即走到万达身边,用身体将他俩隔开。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万掌柜是有家室的人了。姑娘还请自重。”
十三娘扫兴地朝他瞪了一眼。
“我又不要他娶我……算了,看你长得也不错,就不和你计较了。”
杨休羡闻言,更是哭笑不得——这姑娘看人就只看脸么?
“不错。有点陈家菜的味道。”
小阿澜倒是落落大方地对十三娘的手艺表示了肯定,“关键是羊好。没有膻味,只有鲜味。没药的药味也没有被带走,反而进一步激发了羊肉本身的鲜香。很是不错。”
这道菜本是道药膳,所谓的“牛乳蒸羊羔”中的“牛乳”,并不是指牛奶。而是雪白的杏仁乳,取其浓香爽滑,略带甜味,又因为杏仁乃是寒性,可以中和掉一些羊肉的温热,即便是年老体虚者,也能以此进补。
加入没药,更能活血理气,大为滋补。
这方子按说像是万澜这样的小孩是吃不得的,怕他虚不受补。不过因为只有那么小小一块,而且难得才吃一次,万达也就不阻止了。
“你这小孩,好大的口气。你吃过多少好东西?”
十三娘看他一副老饕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由得打趣道。
“你家姐姐,在我姑姑家里当厨娘,你说我吃过多少好东西?”
阿澜得意地抬起下巴。
“阿澜!”
万达看他说话没轻没重,急忙瞪了他一眼。
“你们……”
陈十三娘本以为这个小哥哥不过是吃过姐姐做的菜,和她认识而已,却没想到她居然在他的亲姐家做事。
那他家,得富贵成什么样子?
“小孩子家乱说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万达干脆起身,用手拈起一个鲍螺来,塞进万澜的小嘴里。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嘶……爹,凉呢……”
“凉吧,让你清醒清醒。”
塞进阿澜嘴里的鲍螺是放在冰上冰镇的凉鲍螺,放进才吃过热羊肉的嘴里,可不是“冰火两重天”么。
万澜捂着腮帮子,心道幸好小爷我的牙口好,不然可不是要痛的急跳脚了。
拓津看了看眼前这个类似盛鱼的长鱼盘的盘子。
盘子被分成左右两边,左边直接放着五个白色带着点焦黄色泽的小点心,每个不过大拇指那么点儿,确实长得像是鲍鱼壳。
右边就厉害了,也不知道谁的手那么灵巧,居然用冰块雕刻出了一朵莲花的形状。每一瓣莲花的花瓣上都点缀着一朵小小白色的云朵。
那小云朵的形态各异,有的像小羊,有的像小兔,还有的像是小乌龟,小猴子,让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这就是你们说的‘带骨鲍螺’?这是用什么做的,难道真的是用贝壳做的么?”
拓津好奇地问道。
“这都是用醍醐做的。把酥酪做成鲍鱼形状,取名‘带骨鲍螺’或者‘酥油鲍螺’。这乃是‘天下至味’,在我们大明国姑苏一代最为流行。”
万达先指着左边那五个说道:“这几个,都是我用牛油煎出来的,最外头的一层薄薄的壳是脆的,带着焦香味。里头则是润滑的醍醐乳,咬牙去,就是奶香四溢,包你吃了三个月不知道肉滋味。”
“至于这个,这是放在冰水里拣出来的,然后在放在冰雕上冰镇一会儿。这种适合在夏天吃。入口即化,如同甘露沁入心脾。”
他指着冰雕花瓣上的那几个形状各异的鲍螺说道。
“哥哥好手艺啊,拣个鲍螺还能拣出花来。这一手,恐怕连我姐姐都比不上呢。”
十三娘夹起一粒“小羊”放进嘴里,点了点头,“普通厨娘只会拣出鲍螺、乳山的模样。最多加入胭脂粉提色。您这一手,可以称得上是绝活了。”
“这醍醐和酥酪都是姑娘现成准备好的,我如果不在手法上有所创新,怎么敢和姑娘比呢?”
万达打了一下万澜企图去夹第二个鲍螺的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这小子要吃,生生给练出来的。”
不但阿澜喜欢,小时候的阿直和现在的皇长子也喜欢吃这些形状各异的动物云朵,这才让万达练出了这一手拣鲍螺的绝活。
十三娘羡慕地看着在万达怀里撒娇不停的万澜,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的颠沛流离。要不是遇到了母亲,愿意收留她……
想到这,不由得眼眶一红。
“好了,我宣布,打平!不分上下。”
万澜人小鬼大地拍了一下双手说道。
十三娘看着他无忧无虑的表情,更是重重地看了万达两眼。
虽然年轻,却是个好爹爹啊……
“姑娘,这些点心再好吃也不打饱。还是请姑娘吩咐后厨,上些鱼肉酒菜,让我们垫垫饥吧。”
杨休羡眼看这十三娘都想把万达给生吞了的表情,再也按捺不住,上前说道。
“对对,快上菜吧。我吃了这个点心,肚子更饿了。”
邱子晋一边咽着嘴里的酥酪一边对着十三娘说道。
十三娘笑着转身,一扭三摆地往厨房走去。
临了临了,还转过身来,对着万达抛了个媚眼,吓得他急忙把脑袋别了过去。
“拓津兄弟,她不是你的女人么?”
为了防止拓津怀疑他有“撬墙角”的嫌疑,他拉了拉凳子,坐到拓津身边低声问道。
“老板娘?不,不……”
拓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老板娘不属于任何男人。她是草原上的旋风,是母狼。她不会为任何男人停留,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栓得住她。”
陈十三娘就是回龙客栈,回龙客栈就是陈十三娘。
她就在草原的中央,靠着苍茫的大梁河,依着险峻的奉集堡,却不属于任何人的势力范围,是遗世独立的存在。
“我们这里啊,有个传说……”
拓津把脑袋凑到万达的耳边,小声嘀咕道。
“这头凶悍的母狼,正在为自己的小狼崽子寻找父亲。”
“什么意思?”
万达一脸不解。
“她想找个男人,睡了。然后怀个小狼崽子,自己养大,继承客栈。”
拓津说着,冲万达眨了眨眼,“那是属于她的小狼崽,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万达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
人家陈家菜历来都是师父收养女儿,以此代代传承。就像是小卉的妈就是被她的母亲“陈十二刀”收养的一样。
但是这“陈十三刀”却是想要自己生个女儿,以亲生母女相传。
也就是说,只要陈X刀生得出女孩,她家的厨艺可以无休无止地传承下去!
这个草原上的“陈十三刀”是想以一己之力,搞个母系氏族出来?!
等等……
万达眯起眼睛。
他要不要告诉这个“草原十三刀”,那个“京城十三刀”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将这件事情付诸实践了。
现在“陈十四刀”的年纪都已经和她不相上下了。
她又慢了一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草原十三刀:气死老娘啦!必须睡到万掌柜!
第114章 汪直擒贼
紫禁城安喜宫内
京城的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了,御花园里的花虽然还没有开放,万贞儿今天却来了兴致,带着宫女们去花房里选了好多枝各色花卉,准备在春天正式到来之前,将安喜宫妆点起来。
朱见深正坐在正厅里翻看着看送上来的奏折,抬头正好见到万贞儿手持一只粉色的百合对他盈盈一笑。
“人比花娇。”
朱见深放下折子叹道。
“陛下不正经。”
万贞儿一手扶住羞得通红的脸颊,瞪了朱见深一眼,“都老夫老妻了,还如此不知羞……再说了,臣妾都多大了,还比花娇呢。”
“这和多大有什么关系。君无戏言,朕说了‘比花娇’,那就是‘比花娇’。”
站在一旁的宫人们忍不住纷纷掩嘴而笑。
“京城里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草原上可还是冰雪未消呢。”
点了点桌子上放着的奏折,朱见深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参阿直的。”
“参阿直?他远赴北疆,都不在西厂,那些人做什么要参他?”
万贞儿放下剪刀,将宫人们挥退了。
去年西厂初设,阿直为了办案得罪了一圈人。
人人都说他是趋炎附势,残害忠良的狗阉贼,把孩子委屈的,时常忍不住到安喜宫来找万贞儿诉苦。
万贞儿有时候想着那西厂关了也挺好的,反正阿直这“宦官”也当不了几年,早晚要出宫改换身份重新生活的,何苦背这个千古骂名。
只是朱见深说将来就算阿直出宫,也是跟在万达身边,或是做他的亲兵,或是做锦衣卫,遇上的委屈只多不少,这些就只当是考验吧。
万贞儿从小把汪直拉扯大,知道这孩子最是敬佩忠臣良将,满心要做大英雄,在战场上立一番功劳。所以年初知道他被派去辽东军营,还为他高兴了许久,觉得小雏鹰终于找到了能够翱翔的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