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叹一声。
“这才是要紧。人以群分,怀王擅长背后作乱,他善用的那些人才是大虞真正的烂根,藏得太好。”
“别说怀王不会像宁王那么头脑发昏铸下大错,就算有差池,这些人也能把他捞起来。”
“这次皇上和唐家因为太后命案对上,他们肯定在其中拱火添油,否则何至于闹到皇上下决心铲除唐家。”
柳重明认同这些说法。
“有这个可能。容九安说,皇上本来已经被林相说动,有意让刑部和大理寺插手,但转眼不知听了什么,又改了主意。”
“想动摇怀王,这些人必须……”
他觉得前胸凉飕飕,眼看着衣襟一直往下敞开,就要去挡。
“小疯子,天气凉着呢。”
曲沉舟格开他的手:“世子这么小气呢,难道不是我的东西么?看看都不成?”
柳重明用手肘半撑起身,看着小疯子把东西摸出来,玩笑似的用炭笔扫了几下。
“地方这么小,可怎么写字?”
柳重明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厚着脸皮岿然不动:“因为没有你爱它,你多看看,写字的地方就大了……”
细滑的乌发忽然垂拂在皮肤上。
他忽然闷哼一声,想要挣脱,却身不由己地弹起来,一手死死按在曲沉舟的脑后,像是要把人生生憋死。
“你他妈的……我没让你……”
曲沉舟抬头看他,鼻息粗重,醉红的眼角摇摇欲坠的是水色点点,里面漾着狡黠的坏。
柳重明一把将他的外衣向后剥去,就要向前探身,想要将人揪起来,好好磋磨一番,却被皮毛光滑的狐狸扭身躲了一下。
“小骚狐狸,”他咬着牙攥紧那只细瘦的手腕:“今天不弄死你,本世子就随你的姓。”
曲沉舟被他拉地扑在胸前,将柔软的喉结舔咬几口,又用炭笔横在两人中间,拦住口干舌燥的世子爷,一直向下画。
“让世子尽兴的话,岂不是又没有地方让我写字了?”
不等柳重明伸手揪住,那根黝黑的炭笔已画到了地方。
“曲,”曲沉舟用衣襟草草擦一下水痕,故意地用指甲刮了刮,又听到一声闷哼,才轻笑着提笔写:“曲、沉、舟。世子是我的了。”
他被人提起来,揉在掌中。
“小狐狸,写够了没有?”
柳重明翻身将他按在枕头上。
“那我就把这三个字……物归原主。”
第200章 秋凉
更鼓敲了一声,守角门的小太监找了个避风的墙角靠着。
这地方来的人少,更别说是在夜里,打盹的时间还是有的。
闭上眼之前,他挺直身子听了听,前些日子又进来一个人,没见到人,带他的师傅也不许他多嘴问。
那女子起初还一直哭喊叫骂,听不真切,但师傅不让他细听,说听懂了是要杀头的,现在人也被熬没了力气,像是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怎样,进了这冷宫,还没有几个能出去的。
他拢着袖子缩起头,只睡了片刻,不知是因为脚步声还是灯笼的火光,陡然惊醒,看见黑夜里一点光亮,后面跟着几个人影,吓得忙翻身跪下。
在前面打灯笼的人看也没看他,微微躬身,引着身后的人小心过了门槛。
跟在最后那人搀了他一把,轻声吩咐:“走远些。”
他趁叩头的空当飞快偷眼看,见着灯笼的微光中一点金色的眼瞳,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过去的都是谁。
“我的妈……”
已入了秋,没人打扫的庭院四处滚着不甚干枯的落叶,踩着沙沙作响,像是已经陨落却又不甘心死去的人。
这响声随着脚步一路蔓延向门边,于德喜快走几步,破败的木门应声而开,在这夜里拉扯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干涩咬合声。
里面的人原本就没有睡,僵直地坐在木桌旁,仿佛义庄里摆放妥当的尸体。
未施粉黛的面容有些苍白,没有钗饰,长发只用一枚簪子松松别在脑后。
已经熬过最歇斯底里的日子,许是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在几人进门的时候,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曲沉舟将自己的披风铺在拖过来的椅子上,扶着虞帝坐下。
不过是相隔几天,一切已不同于昨,帝后两人相对沉默许久,虞帝才先开口:“喜兰……”
皇后木然转动眼珠,许久才费力地将目光凝在他身上,哂笑一声:“皇上有多久没这么叫我了,如今才来怜惜,是在嘲笑我吗?”
“喜兰,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
皇后无心争执,漠然问:“昭儿呢?”
在门缝挤进的夜风里,虞帝轻轻咳嗽几声:“你放心,我不会亏待昭儿的。”
“亏待?”皇后忽然冷声发笑。
“我信,我信皇上从来没有亏待他。他想要什么,皇上都给,他不想念书,皇上也不会苛责,他做什么都可以,皇上顶多就是骂骂他,从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
“有你护着,他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不肯信,反倒跟你更亲。”
“他从前什么都不肯学的时候,你不逼他,等他长大了,只知道吃喝玩乐,你交给他的差使都做得一塌糊涂,倒是知道嫌弃他了。”
“他是怎么变成这种废物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虞帝不满地皱起眉头。
“他自己不争气,你倒怪起我。景德、景延他们,哪个不是一样教过来的,怎么就没长成他这个样子。”
“他骄奢不教,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没有半点错?”
“如果我从开始就对他严苛,你难不成就会念我一声好?”
“我把十里亭交给他,难道是教他大逆不道?他根本就是烂在根上!”
皇后凄然一笑。
“烂在根上?他的根不就是你慕仁泽么?”
“你说他大逆不道?他胆小如鼠,我怎么不信他敢大逆不道?你如果心里没有鬼,为什么之前不敢让我见他一面?为什么也不敢见我!”
“我唐家任劳任怨几十载,没想到还是碍着皇上的眼了。”
于德喜低喝一声:“娘娘慎言!”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宫面前插嘴!”
皇后厉声呵斥一句,忽然看向站在另一边的人。
“曲沉舟!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前因后果,可能让我想不明白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对太后说了什么!是不是你蛊惑昭儿……”
虞帝不悦地打断她的话:“与他无关。”
“曲沉舟你看到我没有!”皇后提高了声音,像哭又像笑。
“你以为一心忠于皇上就会好是吗?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为皇上做过多少事,杀过多少人!你的功劳再大,能越得过我吗!可是你看看我!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眼看着她像是就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曲沉舟拦在前面,平静答她:“娘娘稍安勿躁,皇上今夜前来,是有要事问一问娘娘。”
这一句仿佛冷水入了沸水锅。
皇后的身形定了片刻,忽然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念着旧情,原来我还有用,还有用……”
对面三人沉默地看着她癫狂,直到那笑声变成哭声,又低低哽咽在喉中。
“你想问什么……”
虞帝仿佛没见到她的一脸悲戚,慢声问:“我年少时候体虚多病,直到在街上偶遇那个江湖术士,得了方子,才渐渐好转。这么巧合,是你还是你哥哥从中动了手脚?”
皇后刚刚平复的笑声更加凄厉起来。
“什么术士?什么方子?你心虚了,你心里有鬼是不是?”
“我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你在怕什么?是怕小殿下索命找错了人,还是怕你那个死不瞑目的母亲?”
“那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午夜梦回,找你索命的人,又多了一个慕景昭!”
“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狠得下心!你是不是人!你会后悔的!”
虞帝粗暴地打断她:“我只问你,是不是你给我下了毒!是不是又故技重施!”
“什么故技?”皇后看着他,哼笑几声:“拿你的把柄吗?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选你,当年的功劳,如今倒让你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是吗?”
“一派胡言!”虞帝大怒:“什么选我!不是我怀疑你!你也不想想你这个位置是怎么得来的!”
皇后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
“怎么得来的?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这个位置是怎么得来的?”
“人是我毒死的,你难道就没有在中间做手脚?你如果没弄死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母亲,你连给太后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你也不想想,你为什么都不敢让太后见一见曲沉舟!”
“母慈子孝?呸!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明!信了你的鬼话!”
“慕仁泽,你不是想知道那个江湖术士跟我唐家有没有关系吗?我偏不告诉你!”
“你日日做噩梦吧!你害死的那些人,总有一天会把你拖入地狱的!”
她的咆哮声越来越尖细,仿佛一口气顶得上不来似的,连笑带喘,扶着桌子跌坐在地上。
虞帝忽然起身,一拂袍袖,冷笑一声:“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说也罢,不说也罢,朕也不是非要个答案。”
于德喜在他的眼神里会意,在两人身后关上了房门。
曲沉舟提着灯笼走在侧前方,仿佛没有听到门内被捂住嘴的窒息挣扎声,小心地搀扶着虞帝下了台阶。
秋夜寂静,他们行走在低低的虫鸣中,仿佛幽冥里的孤魂,一句话也没有。
直到回了寝宫,曲沉舟才将灯笼放下,跪在门槛外,恭送虞帝。
这样一本正经的大礼令虞帝停了脚:“怎么?”
“臣谢过皇上隆恩,必不负厚爱。”
虞帝一晚的气闷被冲散许多,今晚的事也不避讳地带着人去,便是要看曲沉舟能不能跨过心腹这道坎。
“聪明的小家伙,”他欣慰一笑,俯身摸摸曲沉舟的头顶:“朕不会亏待你。”
“臣妾恳请皇上,将曲沉舟送出宫外,否则恕臣妾不敢受此恩赐。”
“你说什么?”虞帝面色不善,甚至没有让跪在地上的人起身:“朕令你打理后宫事务,你这是恃宠而骄,与朕讨价还价?”
柳清如目不斜视,并不慌张。
“臣妾虽年轻不懂事,却也知道规矩礼仪需得令行禁止。皇上在前朝殚精竭虑,臣妾理应为皇上分忧。”
“可如今曲司天居于宫中,臣妾便是有起居坐卧的规矩,他也是个特例。”
“更别说曲司天掌着骁营和金吾卫,若是他有心从中作梗,臣妾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虞帝打断她的话:“沉舟不是这样的人,照你说来,难不成谁掌了南衙,谁就在后宫说了算?”
柳清如垂目:“皇上,曲司天不同于人,若是曲司天窥得天机,自有打算,臣妾有所阻拦,坏了大事,臣妾担待不起。”
“又或者,皇上可否告知臣妾,何时听从曲司天,何时听从臣妾。”
“皇上将后宫托付给我,自然是为了后宫安宁,若是扰乱不安,搅扰皇上,臣妾如何心安?”
“并非臣妾没有容人之量,只是一来曲司天居于宫中本就不合规矩,二来,臣妾不能在后宫言出必行,臣妾不敢担此重任。”
见虞帝半晌不语,她的眼中盈起泪光,柔声又开口。
“皇上,重明与曲司天之间的龃龉不和众人皆知。若有万一,臣妾难逃被人怀疑。臣妾为皇上无惧揣测,可臣妾有岚儿,不求太多,只求岚儿能在快乐无争中长大。”
视线中的衣摆忽然离开榻边,她在心里的一口气还没叹完,已到门口的人沉声问道:“清如,你知不知道,因为沉舟住在宫中的事,从前喜兰跟朕大吵大闹过。”
“知道,”柳清如轻声答道:“臣妾想,娘娘的顾虑担忧与臣妾相同。”
虞帝哼了一声,似乎想口出恶言,又想起人已经不在了,便放缓口气:“如果当初她肯这么说,朕也就该听了。”
柳清如陡然抬头,又惊又喜:“皇上的意思是……”
虞帝一笑,扶她起身。
“你说得也有道理,你性格温婉不争,他又是个闷声不响有脾气的,难免会委屈到你。不过你这边还有岚儿,就让瑜妃来给你帮个忙,也好有所照应。”
柳清如的唇边漾起笑意,与虞帝重回桌边坐下后,只几杯暖酒就红了脸色,看得虞帝也逗趣地笑她。
将人送出宫门时,已是太阳落山,大宫女为她披上披风。
“娘娘,回去吧,入夜天气就冷了。”
“冷吗?”柳清如仍含着笑:“挺暖的。”
的确是不冷,比去年这个时候好多了。
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已经将落后的许多年都补齐上来。
曾经以为牢握兵权的齐王,曾经将皇上牢牢圈住的唐家,终于都已经消散为灰。
柳清如拢了拢披风,微微一笑:“明年,也许就更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百章了,回头看看,三月的刀子下完了,四月也成功日更了,现在就剩下五月完结,一定可以的!今晚奖励自己一条烤鱼沉舟可以出宫住啦!
第201章 乔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