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弥手里拿着茶盏,算是喝上今天下午的第一口水来。
秦之山坐在上位,拄着拐杖与众人谈话,手上拿着杯西洋参茶。
蒋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茶盏问了一句,“对了,秦叔,你家女婿呢,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来找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得照顾好啊。”
程绽面无波澜的吹了吹冒热气的茶水,轻泯一口,雾气漫上镜片,他又重新摘下眼镜掏出白帕子细细揩干净。
秦之山在听见蒋悍的问话之后,挂着的笑微凝在脸上,垂眼就看见了茶水面清晰的映着自己沟壑横生的老脸,他把杯子重重掼在桌上,只抬头对门外的仆妇说了句,“凉了。”
仆妇便立刻进来把秦之山的茶水给撤了下去。
秦之山这才叹了口气,“我那女婿实在是没什么用,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指使他什么呀,都还得靠我帮衬着。”
蒋悍愣了愣,“秦叔,你当时不是说他老实听话,会对你女儿好吗,说不指望他有啥大出息来着,毕竟那小子也是入赘过来的。”
秦之山噎了一下,“那我哪曾想到他那般无用,算了,提他我就来火,不提了不提了。”
蒋悍也看出秦之山心情不大好,也就再没提了。
蒋弥全程静静看着,他觉得这个秦之山似乎对于自家的女婿厌恶过甚,已经不是普通的嫌弃了,似乎秦之山也没把自家的女婿当家人了,连外人都不如的样子。
蒋弥正想着,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臂被人碰了碰。
蒋弥偏头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程绽,不确定的问了一句:“程哥?”
程哥收回放在蒋弥手臂上的视线,“蒋少爷,你手臂上现在不会疼了吧。”
蒋弥摇摇头,“不会了。”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看着程绽,“程哥,昨天晚上你给我抹药了?”
程绽自然的点点头,“是的,蒋少爷。”
蒋弥笑起来,“那就谢谢程哥了。”
程绽静静瞥了蒋弥的唇角一眼,喉头微涩,然后他别开身子,端坐在那,“蒋少爷不必谢我。”
蒋弥倒也没多想什么,继续听蒋悍和秦之山交谈。
蒋弥能明显的看出秦之山的心情越发不悦,对于蒋悍的关心也全然没有受用的感觉。
到了下午四点多,秦之山就直接让人上了饭。
恐怕是厨房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菜上的也不多,也没送酒水过来,似乎是不愿意延长这场饭局时间。
众人草草吃完晚饭,蒋悍似乎还想和秦之山再聊聊,但秦之山以身子不适就给推辞了,然后又说晚了回去不好让蒋悍他们也早些回去。
蒋弥走出秦家大宅的时候,都能感觉出秦之山那股强烈的郁气。
程绽看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和秦之山交谈处理,就没有离开,而是先把蒋弥和蒋悍送到宅门外边。
蒋弥临走前冲程绽摆摆手笑道:“程哥,再见。”
程绽眸间难得带上几分暖意,伸手理平蒋弥有些翘起的衣角,“蒋少爷,路上小心。”
程绽青色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纤细,骨节分明,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冷白,甚至都能清晰可见其中的青色经络。
蒋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坐车随着蒋悍一起离开了。
程绽目送蒋弥的车子开远,低头将袖子的内扣系紧,在踏入秦家宅子的时候,他眸间的几分暖意消失殆尽,唯剩蚀骨的寒凉。
他刚走入主厅的时候,秦之山就在那里咳嗽,有仆妇立刻端了痰盂过来,帮秦之山拍背顺气。
过了会,秦之山用清水漱完口,喘着气慢慢平缓气息。
他耷拉着眼皮看向了程绽,“人送走了?”
程绽垂眸道,“是。”
秦之山一听人已经走了,立刻就开始发作起来,拿起手边的茶盏摔了出去。
“蠢货,蠢钝如猪!就那种没眼色没长进的东西还能混的风生水起!”说着,似乎又被刺激到了,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仆妇赶忙来给他顺气。
茶盏被摔在程绽脚旁,瓷片碎裂开来,响声刺耳。
程绽面容平淡的看着,复而抬头,“还请秦先生注意身体。”
秦之山似乎也慢慢冷静下来了,手又指向内院,“里面的也在给我闹,谁都不给我一天好日子过!就因为我老了就都敢爬我头上了吗!”
程绽没有搭话,只任由秦之山一通发泄。
完了之后,秦之山半靠在椅子上面,耷拉着眼皮,“你最是能说会道了,你去内院给我劝劝,她死了没关系,但绝不可糟践她肚子里的种!”
程绽垂眸应了下来。
也没人过去给他领路,众人似乎都习惯于这副场面。
程绽轻车熟路的一路往内院过去,就看见有人双手抱头蜷缩在院门前发抖。
程绽半弯着腰,轻轻拍了拍那人,“林先生。”
被称为林先生的男人一抖,然后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张青青紫紫伤痕交错的脸来,“程,程先生……”
那男人试探的喊了一句。
程绽很有耐心的继续微笑点头,“是我。”
男人在程绽的安抚下慢慢停止颤抖,缓缓的爬起身来,满身的尘土都没有拍。
程绽看他一眼,“秦小姐呢。”
男人听到这话,顿时双目含泪的摇摇头,嗫嚅着道:“她,她不太好……”
程绽颔首,“我去看看秦小姐。”
程绽走到院子里面,推门而入,屋子里面熏着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像桌角床沿这些稍稍锐利的东西都被布厚厚的包起来了。
床上垂着浅色的床幔,里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程绽站在原地喊了一声,“秦小姐。”
人影就忽然顿住了,接着就有镣铐相撞的沉重声音响起,“你是谁,你是谁!”伴随着女人的急促斥问声。
“是我,程绽。”
女人立刻就像被安抚了一样,“程先生……程先生……”
程绽缓缓几步走进床边,“秦小姐,你近日还好吗。”
女人啜泣的声音从床幔后方传来,“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我要走……”
程绽听着女人的哭泣声,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秦小姐,你现在走不了,哪怕侥幸出了冬城,也会被抓回来,你不是知道的吗。”
女人自顾自的哭泣着,“我要走,我要走啊……”
“你当然会走,但不是现在。”程绽的眸子泛着冷。
——
等程绽回到主厅的时候,秦之山正在喝药。
浓烈刺鼻的药味闻着就使人一阵阵的反胃酸,可秦之山却当宝贝似的喝的呼呼作响,一会之后,碗里面一滴的褐色药汁都没有剩下。
他把碗放在一边,仆妇上前来把碗收走。
秦之山紧盯着程绽,“劝的怎么样。”
“秦小姐现在心情已经有所缓和了,正睡着呢。”程绽浅笑着回答。
秦之山顺利被安抚下来了,叹息般的道:“还是你办事最好啊,日后我老了,这秦家还得多靠你帮衬,我那几个兄弟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撑不住的。”
曾经秦之山正当壮年的时候,秦家莫说在冬城了,在这周围地界都是如日中天难以撼动的存在,可到了如今,却已有衰败之势,内里都被掏空了许多。
只是,秦家家大业大,能人却少,秦之山慢慢老了,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能顶起秦家。
秦之山的几个兄弟连带着几个已经成年的侄子都对秦家掌权人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秦之山总是夜里都烦乱的睡不着觉,人越发的老了。
但秦之山一想起蒋悍连带着蒋弥,心里就堵着一口郁气难以消解。
明明蒋悍当初不过是个给自己打杂提鞋的东西,现在慢慢都能爬到自己的头上了,当然,这仅仅只是一部分他现在厌恶蒋悍的原因。
秦之山手指向程绽点了点,“准备做的怎么样了。”
“秦先生,一切都准备好了。”程绽眸光淡淡。
“那就别等了,省得夜长梦多,赶紧提前去做吧,就这几天把事情办完。”
程绽半垂着眸子,没有任何犹疑的应了下来,“好的,秦先生。”
等程绽离开秦宅的时候,司机正在外面等着。
程绽坐在车上,阖着眼睛休息。
司机轻轻问了句,“程先生,明天还给秦老爷送药吗。”
程绽手半掩住脸,遮挡外面照射进来的刺眼霞光,神色不明,声音略低,“秦先生急用药,自然要给他送过去的。”
司机应了下来,就没再说什么了。
第38章 《乱世锦绣缘》追夫火葬场预定
其实蒋弥之前在离开秦宅,回去的路上和蒋悍说过自己的想法。
他看了一眼仍然乐乐呵呵的蒋悍,直言道:“爸,我看秦爷爷不是很喜欢你的样子。”
蒋悍笑容顿了顿,不自觉地抚弄一把自己半白的头发,“哪能一直喜欢啊,我老大不小一个人了,主要还是这些年我看他太少了,都生疏了。”
蒋弥现在才发现蒋悍对于有些事情看的还是通透的。
“以前的时候,你秦爷爷对我可好了,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蒋悍没再继续笑下去了。
蒋弥垂眸,手臂搭在车窗边,“既然他不喜欢你,以后少来往就好了。”
蒋悍原想说蒋弥几句什么,但想了想今天秦之山的样子,其实秦之山不论喜不喜欢他都无所谓,但自家儿子平白无故的不该受这份对待。
蒋悍默了默,叹口气,抹了把脸,“好,听你的,以后没事还是少来往了,你秦爷爷也不是很想看见我的样子。”
接着,蒋悍和蒋弥父子俩一路默默无言的回去了。
但蒋悍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三天就像没事人了一样。
蒋弥早上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就看见蒋悍在院子里面打太极了,还真有模有样的。
蒋弥咽下嘴里的豆沙包,看着蒋悍,“爸,你什么时候学的太极,练多久了。”
蒋悍用毛巾擦掉额头上的薄汗,“哎,几年前请老师傅教我的,这段日子没练,手都生了。”
说着,蒋悍往屋子里面走,“你也可以练练,到时候我来教你,这太极啊活血通络,养气蓄精,对你有好处的。”
蒋弥喝了口豆浆,“好啊。”反正自己又没什么事情可做,练练太极也无所谓。
等蒋弥吃完早餐的时候,蒋悍已经又在戴眼镜看今日份的报纸了。
蒋悍把报纸悉悉索索的抖开,“今天华乐门搞活动,小程先前派人过来问你去不去吃顿中饭。”
蒋弥闻言抬眼看着蒋悍,“什么活动?”
“就周年庆啊,华乐门当初是六月份落成的,每年六月份到日子了就得搞一次,前几年我还去看看新花样,现在没那个心了。”
蒋悍边说着话,边低头去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报纸,他是个半文盲,读书看报也不利索,读个报纸一读读一早上。
蒋弥斜斜的倚在沙发上面,懒散的放空自己,手指敲着,想了一会答应了下来,“行,爸,我等会过去。”
蒋悍看报看的认真,只嗯了一下,就没再说话了。
直到蒋弥领走前,蒋悍才想起来提醒他,“下午早点回来,我顺便教你打太极。”
蒋弥穿好鞋子,回头应了下来,“好,会早点回来的。”
蒋弥坐在车上,一路被人开车载着前往了华乐门。
华乐门离蒋家有些距离,花了二三十分钟才到地方。
因为今天是华乐门周年庆,所以老早就放出去了风声,也准备了许多新花样。
现在才十点左右,华乐门门前就已经人声鼎沸了,连带着对街的摊贩生意都好了许多。
一辆辆黄包车挤在街角,等着拉人。
蒋弥从车上下来,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过去。
好在华乐门占地大,空间足,倒也能容纳不少人。
蒋弥被服务生领着往三楼过去,却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听到有人吵嚷的声音。
楼梯很宽敞,左右两边道直通三楼,而吵嚷声正是从右道传来的。
蒋弥倒是不知道还有谁能在三楼这站着吵架,他听见有女人讽刺的笑声响起,接着就是字字句句连着很快的说道。
“我明明违约金都付完了,怎么还能有欠的钱没还你!你们不就是把我当摇钱树,死不放人吗!”
对面的男声很不耐烦,“苏小姐,你当初是签了合约的……”
“是,我是签了合约,但又不是没赔钱给你们,明明就差了一天你还给我涨利息了是吧!”
蒋弥顿了顿脚步,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他仔细的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之前来这的时候,撞见过一个喝醉的女人就是这个声音。
蒋弥倒没想到那人竟还是华乐门的员工。
跟在蒋弥身边的服务生见蒋弥脚步微滞,似乎在注意右道的动静,就赶忙先解释道:“蒋少爷,那个是华乐门的一个歌女在吵闹,叫苏蝶,闹了许久了……”
蒋弥看他一眼,“她闹什么?”
服务生愣了愣,“她就是想从华乐门离职,但违约金没有给够,因为逾期了……”
“逾期一天?”蒋弥反问道。
“是,是的。”服务生搔搔头发。
“那她逾期一天的钱我等会给你,你去说一声放人吧,省得继续闹下去。”蒋弥倒没其他想法,只是觉得不过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闹下去不好看,也挺为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