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学生跟他一样狼狈,苏安观察着村落口,桥边不远处,有一块石头高高的竖着,模样宛如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上面刻着三个粗糙的大字:洗井村。
秦秦惊叹着道:“你们看,这个石头是自然形成的吗?”
他们把这场雨当成了一场放松心情的游戏,闻言都跑到了石头边上。周昊见多识广,围着石头转了两圈就道:“看上去是自然形成的,我没看到人工雕琢的痕迹。”
苏安慢慢走过来,笑了笑,道:“《右台仙馆笔记》中,就有一块像这样状似老翁的石头,被村里人叫做‘桥头土地神’,享受香火供奉。但在之后,有六个女子立志不嫁人,相约一起投河而死,父老乡亲们觉得‘桥头土地神’没有保护女子们的性命,就不再供奉那块石头了。”
三人认真听着,秦秦小声道:“哪有让石头来救人的呀。”
周昊随意道:“故事而已,听听就好了。”
他们缓缓往村内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经过那道老翁石之后,白雾好像少了一些,雨水还在下着,但可视度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
村口静悄悄的,没有见到人的影子。
苏安拿出眼镜戴上,陈天拉了拉他的衣袖,“老师,左拐那条路上好像有人。”
苏安:“走,我们去瞧瞧。”
小村落一般排列得都会很整齐,一条道路四通八达,让人一眼就能纳入眼底。但这个叫洗井村的村子却不是这样,左拐的道路曲折不平,大大小小的房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像是一个村落,倒像是一个迷宫。
左转走到尽头,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男人的对话声、女人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好像有几十上百人都围在这里一样,谁都在说话,但一句话也听不清。
苏安带着学生走出去一看,不远处,村民们人挨着人,各个愁眉苦脸,小声和身边人说着话。村民中的不少人戴着白头巾披着白麻布,一个棺材放在人群正中处,还有两方人正围着棺材在争吵着什么。
陈天小声道:“老师,他们好像正在下葬。”
人群外围的一个村民低声道:“赶紧烧了得了,哭啥哭啊,不瘆得慌吗……”
“嘘,”另一个人连忙呵斥,“你闭嘴吧你。”
他们一转脸,就看见了站在巷口的苏安四个人,两个人顿时一愣。
苏安连忙上前,“大哥,你们好,”他把被雨困在路上的事说了一遍,“请问这村子里的村长在哪?我们想借个地方休息一晚上。”
两个村民还在直勾勾看着他们,从苏安看到落在最后的秦秦。秦秦有些害怕,躲在了老师身后。
两个村民打量完了,道:“村长就在前面,我带着你们去找村长。”
其中一个人拉着苏安就往前走,热情地道:“车停在哪了?唉,我们这地方就是这两个月下雨多,田里都被淹成河了。你们放心,咱们这地方空屋子多,肯定有你们住的地方,咱们洗井村的村民都热情好客。”
三个学生紧紧跟着老师,走在前头开路的村民大声嚷嚷着:“都让让路让让路,有外乡人来了,要找村长!”
一路上,穿着丧服的人和不穿丧服的人听到吆喝后都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几十双眼睛盯在他们四个人的身上,周昊不由心中发毛,侧头跟陈天吐槽道:“这他妈也太热情了。”
无论他朝谁看去,村民都会朝他咧开一个笑。
其他时候笑就罢了,但这会棺材就摆在里面,有的人披着白麻布还朝他笑,周昊都觉得渗人。
陈天一副平平无奇的样子,“农村人确实好客,大家一个村里的人都熟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有外乡人来,大家都好奇。”
周昊想了想,“也是。”
村民大哥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棺材周围,冲着拄着拐杖板着脸的一个独臂老人道:“村长,有外乡人想来我们村借宿。”
刚刚在争吵的两方人,一方就是以村长为首的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另一方则是三个一身白色丧服的家人,三个人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青雨之中,已经不分眼泪和雨水。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喃喃重复道:“不能把我儿子烧了。”
这场景被他们打破,苏安实在尴尬,可还没说什么,村长就压下了怒火,慈眉善目地看向苏安他们道:“你们是来借宿的?”
俞苏安窘迫地道:“我们是小事,不急。你们先办正事,不用管我们。”
村长叹了口气,“什么正事不正事的……几位客人,你们怎么会来我们村?”
“我是大学老师,带着学生出来做调研,正好经过了这里,”俞苏安忙说,“村长,你们先忙你们的就好。”
村长精神一振,“大学老师?文化人!你快来看看,看看这死人该烧还是不该烧!”
苏安还没拒绝,一旁的村民已经将棺材推了开来。
一具脸色青白的年轻男性尸首暴露在众人面前。
尸体被收敛得很是整洁,足以见家人对他的爱护。他的面容年轻,似乎二十出头的样子,样貌普通,但死在了尚轻的年岁。
俞苏安心中不忍,正要移开目光,突然察觉不对,他迟疑着看回去,上下扫视一会,“这尸体已经被放了很久了吗?”
村长幽幽道:“昨天才死的。”
但尸体却很僵硬,这种僵硬的程度,分明像是死了有五六天之久。
苏安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原主的博学多才瞬间将相关的知识传送给他,他清楚地记得,幽冥文化之中,有一种僵尸便是这般模样。
新死而未敛者,尸体僵硬,会被邪物趁机侵入尸身,忽而跃起袭人。
这样的尸变,再睁开眼的就不是原本尸体的主人,而是占据尸体的邪物。
苏安一抖,又突然清醒。他哂笑,僵尸?尸变?这怎么可能。
他正要请人将棺材推上,却陡然间看到那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无光的可怖双眼瞬间和苏安对上,这双眼睛没有眼白,普通的面容刹那间因为这双眼变得阴森恐怖、邪气丛生。
尸体直勾勾地看着苏安,苏安浑身的鸡皮疙瘩倏地炸了起来。
他“啊”的一声尖叫,往后踉跄两步被周昊和陈天扶住,等他抖着手再次指向棺材的时候,棺材里的尸体却平平静静,好像没发生过任何变化。
第128章 邪祟02
苏安:“啊啊啊啊啊!”
苏安脑内尖叫了好一会,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终究还是含着泪水坚强地稳住了。
周昊和陈天接住了他,俞苏安脸色煞白,周昊多看了他两眼,觉得事儿妈害怕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嘲笑道:“老师,不至于吧,看个尸体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说是这样说,手里还是稳稳地把苏安扶了起来。
俞苏安缓过来了神,他哆哆嗦嗦地扶了扶落下一脚的眼镜,难道他刚刚是看错了?
惊悚之余,还有些压抑不住的好奇心,俞苏安谨慎地再次走到棺材边,低头一看,尸体除了略显僵硬之外,并没有半分不正常。
村长紧紧地盯着他,一双眼睛浑浊,“老师,你觉得该不该烧?”
按理说,应该要烧的,火葬毕竟是国家的政策。但不具备实行火葬的地区,国家也允许土葬。
更重要的是,俞苏安知道,各地都有各地的风俗,殡葬文化不同,选择下葬的方式也不同,在他不了解洗井村的文化前,最好不要给予建议。
俞苏安认真地道:“村长,我是外乡人,你们村内的殡葬文化我也并不了解。该决定怎么做,还得您和死者的家人商量着来。”
村长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三个家人,眼神阴冷,转头就朝苏安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好的好的,麻烦老师了。我这就叫人带你去找地方休息,对了,你们一共是四个人对吧?”
他朝苏安身后看了看,目光特别在秦秦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喃喃,“哎呀,还有个小姑娘在呢。”
“对啊,还有个姑娘在呢,”带着苏安过来的村民大哥感叹道,“咱们村多少年没来过外乡的小姑娘了。”
被他们盯着的秦秦心里一颤,低头躲了起来。
村长让村民大哥带着他们去找地方休息,村民大哥领着他们从人群里走出来。苏安最后看了一眼棺材,棺材盖遮住了尸体青白的脸。他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寒颤,护着秦秦,目光在村民中穿梭。
在这里的村民十个人里面有七个是男人,剩下的三个,两个中年女人,一个银发老妪。
看来看去,年轻的小姑娘甚至是小女娃,竟然寥寥无几。
“大哥,”俞苏安问道:“你们村一共有多少人啊?”
村民大哥:“我们村一共三十六户人家,一百一十八口人。”
村民大哥和他们讲着村里的事情,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即便是最好客的人家也没有他这般热心。周昊随口道:“大叔,你们村的人都像你这么好客吗?”
村民大哥哈哈大笑,搓搓手道:“是啊,我们村的人就是好客,等你们明天休息好了,我还能带你们在我们村子里看一圈。我们村子别看小,好东西可不少!到处都是美景哩。”
陈天好奇道:“有什么美景?”
“我们这地方水是最多的,”村民大哥笑呵呵道,“小河大河,你数也数不清。咱们村叫洗井村,哎呦,井也多得很了,保管让你们大开眼界!”
奇怪的是,村民大哥说村子里只有三十六户人家,但一路走来,苏安粗略地数了一下,房屋远远超过三十六的数目。
村长说他们村里有很多空房子,这些房子为什么空了下来?难道是因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
村长把他们安置在了村尾处的一间半旧不新的砖房之中,这是距离村头小桥最远的地方。村民大哥道:“我去给你们送点柴火来,这房里有自来水,就在院子里,你们烧点水洗洗。”
“谢谢,”苏安看了看屋内,打听道,“大哥,这里的空房很多吗?”
“多得去了,”村民大哥笑容不变,污黄的牙齿好像还有甩上去的黑泥,“你们要是不想在这间房子里住,咱们还有其他空屋。”
俞苏安连忙摇摇手,“不用了。”他顿了顿,问道:“刚刚一路走来,我看见咱们村里的房子都被掇拾得很好,只有拐弯前的一家破破烂烂,好像荒废了十来年一样的老旧,周围还是一圈空地。大哥,那间房子有什么不同吗?”
村民大哥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这似乎是个犯了忌讳的问题,村民大哥的笑容不再是那般公式般的热情,他匆匆忙忙找了个借口道:“没什么,那边没人住。我婆娘还在等我,老师,我先走了,你们先休息啊。”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秦秦小声道:“老师,你说的是刚刚经过时那家满院子里长满杂草的房子吗?”
苏安点点头,秦秦犹豫着道:“看这位大叔的样子,那间房子好像不能提起来一样。”
周昊浑不在意,大大咧咧道:“用脑子想想就能知道,像这样的地方多多少少会有些鬼神传说。那间屋子没准就是死过了人,被当地人当成了鬼屋。越偏僻狭隘的村子里越会封建迷信,我估计这地方,烧水都得用柴火,可能连电都没有。”
陈天在屋里里喊他们:“老师——?你们快进来啊。”
秦秦紧紧跟在俞苏安身边走进院子,她性子胆小,又有些怕生,此刻在她心里,认真负责的俞老师就是最值得信任的存在,“老师,我有点害怕……”
“我们明天就走,”俞苏安锁上大门,怕不保险,又找到两根长木头一左一右抵上大门,小声道,“别怕,老师还有周昊陈天他们都在。明天不管雨停不停,我们都走。要是不停,大不了咱们多费些力,用人力推着车,把车推到水泥路上照样能开起来。”
秦秦稍微安心了一些,“好,那老师,我先弄点水收拾收拾屋里。”
他们四个人一齐收拾出来了两间住人的屋子,一个小时后,村民大哥带着他的儿子送来了东西。除了柴火、被褥之外,还送来了一盆菜和一桶米。
菜是炖的大盘鸡,一整只肉鸡在土灶中炒出来的味道过于诱人。酱色的软肉软软糯糯,村民大哥将塑料袋拆开的时候,就连秦秦这小姑娘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村民大哥憨厚笑着:“你们将就着吃,今天来不及,就给你们做了一道菜,米饭都在这里,足足一大桶!要是不够,你们再去我家拿,还记得我家在哪里吗?就在村头不远处。”
“这怎么好意思,”俞苏安和他推拒了好几回合,见实在拒绝不了,就拿了个脸大般的瓷碗,往里面拨了满满一碗鸡肉,“大哥,这些你拿回去给孩子吃。”
给他们背柴火送被褥的男孩儿十五六岁大小,皮肤黝黑,瘦溜沉默。俞苏安直接将瓷碗塞到了他的手里,笑着道:“好孩子,多吃点。”
村民大哥和他客气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转身带着孩子离开了。
一走出外乡人的住所,父子俩脸上的笑容便都收了起来。他们沉默地回到家,孩子把鸡肉放在桌子中央,利落地去拿碗筷。
从厨房里走出的婆娘低头擦着手,走到桌边一看,吓了一跳,“怎么还拿回来了?”
“人家老师给蛋子的,”父亲沉着脸,抽着旱烟,“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