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突然嘈杂,“快,大夫来了!”
苏安住了嘴,没有再问下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才能上台唱戏,不是说要给我唱戏挣大钱的么?”
玉琼点了点头。
苏安起身出门,让别人照顾着玉琼。他则带着长石去了湖边,湖面平静,边缘开始结冰。长石指了指一块窟窿洞,“爷,玉琼就是掉在这块。”
这块有个靠岸的下坡,看着确实会一不留神就会摔下湖,苏安走过去看了一下脚印,乱糟糟的,估计是长石救玉琼时还踩乱了,“你救玉琼的时候看到了其他脚印么?”
长石摇摇头,“我太着急了,没注意看脚下。”
“罢了,”苏安回去,“去叫班主去,告诉他我明天跟他去看看好苗子。”
长石应了一声,犹豫半晌,压低声音,“爷,您说,这是不是和纪玉生的冤魂有关?”
大冬天的,这一句话一说出来,脚底好像都窜上来了一股寒气。苏安轻咳一声,“怎么说?”
“玉琼才来易水楼,谁能和他结仇?”长石认真道,“玉生没准就是冤魂不散,不好欺负我们泄愤,只能欺负这一个刚来的人了。”
“别胡说了,”苏安道,“老徐说的话你还真信了?”
长石摸摸脑袋,“爷不信?”
苏安不置可否,“快去吧你。”
*
散了的那个戏班子叫西阳阁,里头有不少学唱戏的小徒弟。苏安和班主挑了几个,带着人慢悠悠地回去。
今天的雪已经停了,到处白忙忙一片。苏安嫌白色看起来太晃眼,专门穿了一身黑的来压色。可巧,在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好遇上了从金店出来的贺长淮。
贺长淮人高马大,很快就看到了他们,略带惊讶上前,笑先敞开,“叶老板,怎么这般巧?”
叶苏安柔韧的眉头惊讶得上挑,嘴角也不由带出笑,“贺二爷,又见着您了。”
贺长淮自然不会说自己早已得了消息,提前等在这儿偶遇,他潇洒一笑,又促狭眨眨眼,“我与叶老板有缘,说不定心有灵犀,月老怕不是牵错了绳,没给我牵来一个媳妇,倒给我牵来一个叶老板。”
叶苏安,“二爷这嘴怎么也跟着变得混不吝了?”
心道你就这么弱?就这么弱?!还不如上一个臭叔叔。
两个人走在前面,班主带着新徒弟跟在后头。贺长淮说道:“今个儿这么冷,叶老板出门做什么?”
苏安指了指后头的班主,“这您得问他。”
班主讪讪一笑,“没事没事,就是看中了好苗子,就拖着叶老板过来看看。”
贺长淮点了点头,“叶老板冷不冷?”
苏安伸出手给他看,五指纤长,葱白如玉,指尖一点透红,“二爷您瞧我冷吗?”
贺长淮笑了,“我瞧您不冷,但我却怕你冷,得罪了,叶老板。”
他从脖子上解下围巾,温柔戴到苏安脖子上,暖和的感觉袭来,贺长淮理了理围巾,“劳烦一路带回家中,路上莫要解开。”
苏安愣了一下,从围巾中抬头看他。
贺长淮眉眼间是浓墨重彩过的英俊,他轻笑了声,“叶老板接下来还有没有正事要办?”
叶苏安摇摇头,“那倒没有。”
班主急了,上前提醒一步,“叶老板,您忘了老徐说过的话了?”咱不去找个道士回来做做法?
苏安恍然大悟,重新点点头,“倒是还有一件小事。”
贺长淮也不留他,“那今个儿就和叶老板走到这儿了,咱们明日易水楼见。”
他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开,苏安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绝了,一个比一个会装模作样。
*
班主本以为叶老板是去买黄符,结果苏安一路带着他来到了书铺,纳闷,“叶老板,您买书呢?”
苏安随手一指,“程班主,你要是想要买符,那条胡同走到底就有。我先去瞧一瞧书本,你过去等等我。”
班主,“好嘞,叶老板慢慢来,我这就去。”
书铺里面没人,苏安走过问掌柜的,“你家账房先生呢?”
掌柜扬声,“账房先生!”
一连喊了好几声,账房先生才走了出来,皱巴巴的脸上苍白胡子稀疏,“什么事?”
苏安若有所思,用平稳的声音道:“老先生,我得问您一件事。江会长府里那条红鱼还有没有,再哪里卖的?我想买上几条来。”
账房先生皱眉走进,“什么?什么红鱼?”
哦,这老先生耳背了,老徐嘴里说得那么玄乎,实际也只是这老先生没听见。
苏安把话又问了一遍,账房先生苦着脸道:“叶老板,我也不知道这鱼是怎么来的,或许是江老爷回来时随意在哪个地方稍来的,也或许是旁人送的。账本上只记了入账几条出账几条,可没记其他的。”
“行吧,我知晓了。”苏安点点头出了书店。
恰好班主当真带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走了过来,程班主满脸兴奋,压低声音道:“叶老板,那个当真有一个道士,瞧瞧,我这就把他带来了。”
道士也穿着一身朴素衣裳,看不出哪里和凡人不一样,苏安端详了他一会,道士目光闪躲,愣是不敢跟他对上视线。
苏安没说什么,“那就回吧。”
回去将新带来的徒弟安置了下去,班主和一群看热闹地就围着道士去了后院。一靠近井边,班主登时红了眼,“玉生啊,你死的好惨啊。”
道士打了个激灵,正要像模像样地去捉鬼,苏安突然问道:“道士服都不穿的吗?”周围人立刻怀疑地看向道士。
这东西谁都似信非信,看道士也是将信将疑,毕竟做这行的真材实料没多少,骗子倒是很多。
偏偏苏安和骗子也算是不解之缘,一眼就能瞧出这道士有多少斤两。
道士满头大汗,强作镇定,“这不是要先看看场地吗?还没到正式做法的时候。”
“其实我倒是不信这世上有鬼,”苏安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你们自己想想,从小到大有谁可见过鬼?”
一群人面面相觑,挨个摇了摇头。
道士急了:“哎,你这人——”
“我相信玉生也不是那样的人,”苏安继续道,“你们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知道他的为人。有鬼的事以后不准再说,让玉生好歹入土为安。”
人群默了一会,有几个人忍不住偷偷擦着眼泪。班主也低头抹抹泪,突然道:“不对啊叶老板,要是世间没鬼,那江会长府里怎么会有哭声呢?”
“这……”苏安故意迟疑,“这莫约是别人听错了。”
道士精神一振,立刻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江正荣府上的哭声难不成府里的丫头小厮们十几个人都能听错了?分明就是冤魂作祟!”
苏安反问:“那你见过江会长府上的冤魂?”
“见是没见过,”道士讪讪,“但我有同僚曾见过江正荣一面,说他印堂发黑,有不祥之兆!”
“这又和冤魂有何关系?”
道士下意识脱口而出:“将死之兆,自然是找一个替死鬼!”
第32章 唱大戏09
祸从口出,道士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院子里人声绝迹,一时之间静得针落可闻。道士额角硕大的冷汗滴落,叶老板才缓缓笑着道:“你说什么?”
道士支支吾吾,“我、我可没说什么。”
苏安让其他人都离开,让道士过来,“明日我去江会长府上,你跟我一同去。”
道士求饶,“您高抬贵手绕我一次吧!我那都是胡诌的话!”啪啪打了自己两巴掌,“爷,大爷,您就当没听过行不行?”
“我又不是叫你去送死,”苏安微微笑了,“你只需跟在我身后,仔细瞧瞧江会长的面相,再看一看他府中有没有所谓的‘鬼’就好,只要你做到了这两件事,今日你说的话就当一笔勾销,我再给你十块大洋当做报酬。”
道士想了又想,咬咬牙,“好!”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苏安带着装成他小厮的道士去了江正荣府上拜访。管家一路带他们到中厅,就见江正荣从后院中过来,速度有些快,跛脚便有些明显。
道士躲在苏安身后探头探脑。江正荣长相阴柔,身形瘦削,却并不低矮,他走进大厅就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手帕擦去头上汗水,自然拉过苏安看了一圈,“想起来找我了?”
“我来你这儿还少吗?”苏安忍不住弯唇一笑,“江会长……”
余光划过江正荣袍脚,猩红鲜血点滴溅在上头。苏安一顿,自然收回眼,“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出城?”
江正荣带着他坐下,“你这就想让我赶紧走了?”笑了起来,阴恻恻的,“莫非是我走了之后,叶老板就能去找相好的了?”
苏安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两个人聊了几句,江正荣牢牢攥着苏安的手。自从他允许苏安触碰他之后,总是对苏安动手动脚。说话总要握着苏安的手或是揽着苏安的腰肢,以往的不喜触碰一下子好像变成了贪婪,总要多多碰着苏安去弥补以往一样。
苏安柔柔靠在江正荣的身上,看着江正荣比他好不了多少的美人面孔,心里风平浪静,甚至有些麻木。
兄弟,我真的不喜欢你这个类型。
我更喜欢英俊一点强势一点按着我狂啃的极品呜呜呜。
这一来就耗费了半日时间,从江正荣府上出来了之后,苏安问道士:“你看出什么来了?”
道士不敢骗他,老老实实道:“只觉得江会长面相隐隐有煞气浮现,若说是将死之兆……莫约是我功底比不上师兄,倒是看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人家江正荣已经死了,却又被旁人俯了身重新活了过来,才看不出来这将死之兆。
苏安勾起唇,打发走了道士。坐着黄包车往易水楼去,易水楼前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别克轿车,苏安刚到,就见别克轿车也打开了车门,贺长淮从里面走了下来,浓眉一挑,惊讶道:“叶老板,好巧。”
当然巧啦,你都在特地在这等我了!
苏安走过去,贺长淮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控制不住地想起上次见到的白瓷玉体。他耳朵尖一红,低声咳了几下压着热气,迎上去道:“叶老板,我包了一个雅座,一会要一起么?”
苏安的目光从他耳朵尖上划过,心里直呼好他妈可爱,面上矜持道:“二爷相邀,自然要答应了。”
贺长淮露出一个笑,“叶老板请。”
雅座还是在上次的位置。苏安正要坐下,贺长淮却阻止了他,男人绅士地将椅子拉出,调整了好几下位置,“叶老板,坐。”
苏安没忍住笑了,“二爷,劳烦。”
“不碍事,”贺长淮扬眉一笑,“总不能让叶老板陪我看戏,我还将你照顾得不周到。”
他走到苏安对面坐下,抬臂倒着茶水。手臂绷起,起伏的饱满肌肉撑起儒雅西装衬衫。
递给苏安一杯茶水,“叶老板嘴唇干了些,喝一口润润唇。”
苏安温顺地喝了一口,笑吟吟道:“多谢二爷。”
贺长淮这个人有种奇异的矛盾。看上去衣冠楚楚,但细节之处却藏有强势独裁。偶尔瞧上去是个花中老手,侵略十足,但又时常会红了耳尖不好意思。
真是可爱,苏安心花怒放,和上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楼上气氛正好,楼下台上的青衣却唱错了一句词。要是平时,这唱错了一句那就唱错了,可今日楼里的观众却很激动,立刻有人掀了桌子板凳,茶碗乱飞,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苏安立刻起身走到栏杆边,大堂越来越混乱,易水楼的人拦得住这个拦不了那个,有人想趁乱爬上台去打戏班子的人,戏服被薅得掉了一地的配饰。
苏安脸色一冷,转身就把二楼的瓷瓶往下一扔,“啪嗒”一声脆响,底下骤然一静,整个戏园子就剩下他说话的声音,“我这瓷瓶可值五百大洋,谁再闹事,那就给我赔钱来!”
底下带头闹事的人窃窃,“叶老板,这明明是你自个儿扔的!”
“我自己扔了自己五百大洋的瓷瓶?”苏安冷笑两声,“你尽管去警署去说,看看警察们信不信你的话!”
下面的人犹豫一会,面露不甘地转身离开。苏安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贺长淮突然脸色一变,大步上前揽住了他,一道茶碗瓷片擦过贺长淮的臂膀落到了二楼,带出一道血痕。
贺长淮因为保护他受伤了。
底下的人早跑得没影,苏安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定为感动,他黑鸦似的长睫轻轻抖了一下,小心翼翼摸上贺长淮的伤口,“二爷,您怎么……”
贺长淮瞥了眼一楼,已经跑得没一个人在。他嘴角痞气勾起,突然双臂用力抱住苏安两肋,把苏安抱在了细细的栏杆上坐着。
苏安吓了一跳,下意识紧紧抱住了贺长淮,“二爷!”
身后空荡,屁股底下的栏杆也细细一条,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头朝下栽下去。苏安脸色发白,细白双手死死抓着贺长淮背部衣裳,勉强笑笑,“贺二爷,别逗我了,这快要掉下去了。”
“原来叶老板也怕掉下去。”贺长淮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苏安没听出来这句话的不对,一个劲地往前贴去,“二爷,放我下去。”
贺长淮一边愧疚对他的戏弄,一边又满足他的脆弱和依赖,低声笑笑,“叶老板,我在您这易水楼受伤了,您就没个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