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杰米并非如他想的那样对此一无所知、只能坐以待毙。
自从上次猝不及防和莱文在宴会上撞了正着后……
杰米在情报这方面狠狠下了一番功夫。
他就像当初还在监狱里时一样,耐着性子,一点点儿地收集着身边的信息,再琢磨着该怎么去利用。
除了扩大社交圈,和王城中一众纨绔公子哥都保持联系外,他还不吝钱财地收买了一部分人。
通常重要和关键位置上的人很难收买。
但可一些边缘人士,诸如,一个经常出入贵族府邸的普通裁缝、某家公园门口的保安、某酒馆里的女招待等等,这一类人还是很好用钱打发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特别有价值的情报,虽然有时候是白花钱……
可一些边角料消息,仔细研究一番,照样也能从中摸透一些王城的局势。
除此以外,还有一小群喜欢在王城的大街小巷四处乱窜、要饭、偷盗的流浪儿童。
这些孩子更好收买,给出足够吃饱的食物就可以。
所以,在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入住莱文府邸的当天晚上,杰米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这个消息恰好就是流浪儿们传来的。
他们不认识韦伯斯特男爵夫人。
但他们会听从杰米的指挥,将每天出入莱文府邸的访客统统记下来,然后,一一讲给他听。
为此,杰米向他们支付过好几大袋土豆、面包和香肠。
说起这个获得情报的方式,还要感谢那些已经死去的盗贼们。
正是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杰米才知道如何去寻找一个隐藏在城市光明之下的黑暗世界,然后,去借助隐藏在黑暗世界中的那些混混、流浪儿、妓女、小偷、乞丐等等底层人士的力量。
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习惯性地忽视这些存在。
他们似乎总觉得底层人民都是愚昧且没脑子的,像是一块石头,一棵树,完全不用理会。
如果一个衣着打扮正常的人时不时在家门口徘徊、窥伺,他们会怀疑这是一个暗探;
可假如几个流浪儿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蹲坐在墙角,朝人看个不停时,他们顶多出于厌烦的心理,命令仆人过去驱赶,而不是起什么不必要的疑心。
杰米是真心想过平静生活。
如果不是莱文的威胁……
他真没打算找这些流浪儿。
因为这些异世界的孩子没爹没妈,个个活得辛苦,只看着就很让人难受。
可若是伸出援手……
他们的数量又太多了,根本帮不过来。
所以,尽管他们乐不得地被人雇佣。
但杰米自始至终的感觉都很糟糕,仿佛用了童工。
但也幸亏他们。
他才能及时地得知这一消息。
只是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
杰米由于同马科姆、乔治重逢的好心情也就难以避免地全被破坏掉了。
“这讨人厌的东西真是可恶啊!可恶!”
他不禁皱着眉思考:“本想再留他一段时间,可现在看来,还是得赶快想法子弄掉他!”
之后,连续数天,杰米都在闷头收集情报。
诸如什么人际关系、花边新闻、流言蜚语……统统来者不拒。
在这个过程中,他趁着休息时间,改编完了《玛丽安》;并且,还会想办法时不时地进一进宫,刷刷存在感,再同国王陛下聊聊天,保持一定的关系,以此来确保自身价值,稳住莱文。
直到又过了一些天,在排除掉‘某贵族在床上有特殊爱好;某贵族重金求治疗阳痿药物’等等无用消息后……
有两条消息,终于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其中一条消息讲得是陈年旧事。
关于朱迪安那位‘在湖边赏景,不幸失足落水而亡’的妻子,也是莱文的姐姐——唐娜夫人同国王的风流韵事;
另一条消息,则是当下正发生着的,也相对紧迫一些的——朱迪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派人监视起了马科姆。
前者暂且不说;
后者刻不容缓。
在上次的那场重逢中……
杰米已经猜到,马科姆和乔治这次来王城,应该有任务在身。
但他当时没问。
一来,是因为暂时不想去插手反抗军的事情;二来,他不确定这个任务能不能被告知给自己这样的局外人,所以,不想让马科姆感觉为难。
可现在……
事情复杂,形势危急,不打听清楚已经不行了。
于是,杰米拿着写好的《玛丽安》剧本,以此为借口,再次来到了旅店。
等将剧本交给海伦娜夫人,趁着对方埋头阅读的时候,他就趁机出了门,跑去拜访同样住在这家旅店中的马科姆和乔治,顺便告知一下“你们正被人监视着”的这件事。
乔治得知消息后,不免一阵惊惶、紧张。
马科姆倒是很冷静,但皱着眉头的样子,显然对眼前的局面也颇觉为难。
杰米认为自己现在不能逃避了,必须将事情全盘搞清楚。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告诉我吧!我的朋友们,如果你们还信任我,信任我不会背叛你们,信任我会帮助你们,那么,现在,把我能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马科姆和乔治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但最终,马科姆还是说了出来:“这事本不该说的,但请相信我,杰米,并非是由于什么信任还是不信任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莫名其妙卷入其中……”
“可我也没办法看着你们出事呀。”
杰米说:“如果等你们出事了,我再来寻找真相,总归还是要被卷进来的。那还不如让我现在就知道呢,所以,与其被动卷入,倒不如现在主动加入,还能提前有个准备。”
马科姆不由笑了。
他不傻,自然没再去说什么为了你的安全,坚持要保持距离的蠢话,反而利落地讲起了任务的大概情况,又说了些自己的看法:“……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但我不太确定那位资助人……也就是萨菲尔索伦森伯爵的真实意图了。”
“甚至……我连他是不是真心给我们资助都不知道。”
“他要求我们去杀人,可反抗军不是什么杀手组织,为钱杀人的口子绝不能开。”
“……任务现在基本停滞状态,能不能完成已经变成未知。”
“所以,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了。”
在马科姆讲述的过程中……
杰米一直听得很认真。
只不过……
当听到萨菲尔索伦森伯爵的名字时,他非常吃惊!
因为这个名字前不久还在苏珊娜的未婚夫名单中,尽管德莱塞尔大人骂其为流氓,可这个人确实三天两头,持续地送着情书,表现出一副对苏珊娜情根深种的样子。
可没想到,在看不到地方,他竟然如此狠心地策划起了一场暗杀?!
与这件事相比,在得知被暗杀的人是德莱塞尔后……
杰米反而没有太大的惊讶。
这实在是因为,虽仅仅加入德莱塞尔家短短几月光景……
但他已经充分见识了一番那个顽固老头儿不得人心、四处树敌的超强本领了。
“总之,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了……”
马科姆叹了一口气,又自我安慰地说:“其实,最终确认放弃这个任务的话也好,到时候,我和乔治会尽快离开王城,避免被那个朱迪安抓到什么破绽,这样一来,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们什么了。”
杰米没立刻回答。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那个萨菲尔说没说具体要捐赠你们多少钱?用什么方式来支付?”
马科姆平静地回答:“五十万等值的黄金。”
“五十万啊!”
杰米的眼睛不由亮了亮:“这笔钱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了。”
“谁说不是,但我们又拿不到手。”
马科姆好笑又无奈地说。
杰米不禁鼓动起他们:“总要试一试,况且,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对于这个任务,我这边的条件简直好得惊人呢。”
“什么意思?”
马科姆不禁困惑地望着他。
杰米立刻说:“你们只知道我在冒充一个贵族的私生子,但你们是不是都忘记问我,那个贵族是谁了?”
“……我不太明白,杰米,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那个贵族是谁?同我们的任务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我冒充的那个私生子的贵族父亲,不是别人,恰好就是那个资助人要求你们去杀的人——财政大臣德莱塞尔大人!巧不巧?他现在正好是我的便宜父亲呢!”
乔治不由倒抽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杰米……杰米,你不是,你该不是想……”
马科姆立刻严肃地说:“听着,杰米!当下这世道,杀人确实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但我们不能,也不应放任自己去随波逐流,而是必须守住一定的底线……哪怕别人给出的条件再好,也不该为了钱去杀人,更何况,他还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喂,说什么呀!”
杰米哭笑不得,又挥了挥手地反驳:“我又没说要杀人。”
乔治一头雾水地睁大眼睛:“可你刚刚还说什么条件好得惊人。”
“对,但我也许可以想办法让他假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杰米还发出了小小的一声奸笑:“你们想一想呀,等我让所有人都认为德莱塞尔大人死了后,你们就可以去拿钱了;再等你们拿到钱、远走高飞之后,德莱塞尔大人正好可以上演一出死而复活的精彩把戏!怎么样?多有趣!”
马科姆听得几乎呆住。
乔治满脸惊奇地望着他:“可……可是,可是你怎么做到,让他,让他假死呢?”
“……好问题!”
杰米收敛了笑容,又开始冥思苦想了起来:“对呀,我怎么做到呢?”
(二)
德莱塞尔大人又进了宫。
他僵硬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按照规矩求见国王。
然而,国王陛下一听是他求见,便一阵阵的头疼。
他冲王后不住地抱怨:“这位大人对我是顶顶忠心没错,但他从来不曾给我带来过一丁点的好消息,简直就像一只报丧的乌鸦,每天哇哇哇地说一些讨人厌的话。”
王后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好在国王只是随口说说,也没指望得到什么正经答复。
只是,在随后的召见中……
报丧乌鸦——德莱塞尔大人果然又汇报了一个坏消息:“北方行省那边出现了几起小规模暴动,怀疑其中有反叛军的影子。”
理查德国王不耐烦地回答:“那就按照规定继续去镇压,这些百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我还不够仁慈吗?天知道,为了济他们的穷,我今年连新的跑马场都没开始修……”
及至最后,他还十分费解地问:“应付几个无耻肮脏、杀人放火的贱民,竟然也值得我亲爱的财政大臣这么忧心忡忡吗?”
国王说那句“我亲爱的财政大臣”时,语气是极亲密的……
德莱塞尔大人心中高兴,便隐晦地笑了一下。
而且,他对国王的话也是赞同的。
并不觉得那些小规模暴动算什么大事。
一直以来,对底层人民的轻蔑已经刻在这些上层贵族的骨头上的。
他们不认为人民能成什么事。
贵族的敌人只会是贵族,国王的敌人有时候也是贵族。
每天斗来斗去,争权夺利。
至于底层的人民,谁在乎?
至于德莱塞尔大人为什么坚持要将这件事汇报给国王,不是因为重视人民。
只因……
一来,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工作;
二来,为了区别于一众溜须拍马的同事们,展示出自己正直和无私的一面。
所以,当国王知道这件事,又如此回答之后……
德莱塞尔大人自觉已尽了职,便也不说什么了。
不过,除了他和国王外……
也还有别的人同样关注了这件事。
“你有没有什么独家消息?关于北方行省那边……到底死了多少人了?”
亨利公爵一脸好奇地打听:“我怎么听说,这次的小规模暴动好像有点儿不太一般呢?”
“这我可没仔细研究过,更没什么独家消息,公爵大人太高看我了,至于说死了多少人……”
萨菲尔索伦森伯爵语气极为冷淡地说:“怎么说呢,那些个贱民死得跟一脚踩死的大片蚂蚁一样,谁会去专门数数有几个呢?”
“……唉,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样倒是好了。”
亨利公爵摆出意味深长的样子说:“但我怎么听说,这一次他们死的人并不多呢?似乎还渐渐变得有组织、有纪律起来了,每次闹上一场后,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了。”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吗?”萨菲尔索伦森伯爵不禁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
但由于他的长相如鹰一般冷峻,以至于这样的愕然表情,看起来很有一点儿假惺惺的感觉。
见此,亨利公爵又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说话,只微微笑了一下。
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非常想收服这个新贵族中的领袖人物……
但又自知,仅仅凭借一个国王异母弟弟的公爵身份,是没办法令这个精明狡诈的家伙投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