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合适又说不像呢?”杰米假装虚心地请教。
“不像是容貌,像是那种气质……她们都很有想法,看似温柔,实则坚强。”赫金斯伯爵低声说。
“您说得对,海伦娜夫人确实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性。”杰米附和地说。
然后,他状似无意地闲聊着:“说起来,我今天和朋友吃饭时,他也同我提起了一位很值得敬佩的女性,是他的姐姐……啊,我差点儿忘了。说来也是巧合,这位女性,同伯爵大人您也有点儿关系。”
“哦?是谁呢?我认识的?”
赫金斯伯爵不禁好奇地转过了头。
杰米不好意思地一笑,委婉地说:“我的那个朋友是莱文子爵。”
赫金斯伯爵一怔,继而恍然:“你说的那个也值得敬佩的女性是……唐娜?”
“正是唐娜夫人。”
杰米做出了一个仰慕的神色:“请恕我多嘴了,绝非是有意冒犯。只是莱文子爵今日恰巧同我聊了聊他们姐弟相依为命的事情,我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想想唐娜夫人也是很不容易了,父母早逝,她一个女人又要维持家业,还要教养幼弟,日子十分艰难,及至后来,好不容易嫁给朱迪安大人,夫妻恩爱,家庭幸福,却不慎失足落水……”
“唔,莱文是这么说的?”
赫金斯伯爵的神色有点儿古怪:“他很怀念唐娜?”
“是啊,莱文表面上一直没什么,可心里其实很悲痛,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唐娜夫人居然失足落水呢!”
“他……不信唐娜是失足落水?”
赫金斯伯爵的表情更古怪了一些。
“对呀,他说唐娜夫人从小不通水性,所以,等闲是不会去湖边玩的。”
“唔,是,是的,唐娜确实不会水。”
赫金斯伯爵喃喃自语着。
“但他这话也没道理啊,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难以捉弄的呀,!飞来横祸,意外失足,这谁能想到呢?”
“……是呀,是呀。”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莱文现在真是钻牛角尖了。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人还是要朝前看,可他总觉得唐娜夫人不应该会失足落水,想找找原因;我说人有旦夕祸福,哪有什么原因,总不能他不想接受,就非把意外事故当人为呀。他于是不说什么了,可我看他那神态,大概还是不想接受现实……”
“啊?这样吗?”
赫金斯伯爵不禁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继而又踌躇了一下,才说:“对了,路易斯。我家里有些事要处理,一会儿,等一会儿,海伦娜夫人他们排练完了,你帮我同他们说一声,我得先走……”
“啊?可他们马上就排练完了呀?”
杰米假装惊讶地说:“您不留下吗?大家排练完,应该还是想听听您的意见的。”
赫金斯伯爵胡乱地挥了挥手,含糊地说:“不了,不了,家里有急事,有急事……”
说着,他转身就匆匆离去了。
杰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凝神看了那么一会儿。
然后,他就把目光重新投到了舞台上,还笑嘻嘻地朝着海伦娜夫人飞了一个吻。
(二)
这天晚上,亨利公爵接见了一名医官。
这名医官是被仆人们紧急给请过来,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心中忐忑,误以为在来到公爵府邸后,会看到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公爵大人。
然而……
亨利公爵正在吃东西,面色红润,胃口也很好,半点儿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而且,他看到医官后,还悠然自在地打了一声招呼:“晚上好啊,医生。”
“呃……晚上好,爵爷,能看到您的身体这么康健真是太好了。”医生由衷地回了这么一句。
但下一刻,他又想起自己忙忙碌碌赶过来的目的,不免略略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神色犹豫地问:“呃……既然您的身体没什么问题,那么,请问,需要我看的那位……那位据说已经垂危的病人又在哪呢?”
“没什么病人,那是骗你的。”
亨利公爵坦然地说出了真相:“我是有别的事找你。”
这时候,带着医生过来的那个仆人立刻识趣地转身出门,还顺便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于是,屋内只剩下公爵和医生两人。
医生不安地后退到了门口。
他的面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犹豫着问:“不知,不知爵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我想知道,王后的身孕最近如何了?”亨利公爵开门见山地询问。
“啊,挺好的。”
医生的政治觉悟不太高,并没能理解这个问题的内涵。
他还以为公爵在关心王嫂,傻乎乎地尽可能往好处说了起来:“王后的身体虽有一点儿弱,自怀孕以来,也总出现一些小毛病。但爵爷您尽管放心,王后自身注意保养,又有我们这些人时刻从旁照看着,神明也总是护佑着王室的。所以,到目前为止,孩子一直都还稳稳当当地待在母亲的肚子里,一点儿事都没有。”
“可一个身体孱弱的母亲,又如何养育出一个强壮的孩子呢?”
亨利公爵冷冷一笑,站起来,走到了医生的面前,神色变得非常之严肃:“医生,你能确定那孩子生下来会是强壮的吗?”
这叫什么问题?
胎儿八个月不到……
谁能知道未来什么样呀?
医生给问懵了。
他完全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说确定吧,回头孩子生下来不强壮怎么办?
说不确定吧,那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话又算什么?更何况,谁又敢轻易说王后怀的孩子不好呢?
室内沉默了。
然后,亨利公爵再次开口,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医生,你爱这个国家吗?”
医生更迷茫了:“回爵爷,我当然爱这个国家。”
亨利公爵继续正色问:“那么,医生,你效忠王室吗?”
医生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我一直效忠王室的呀。”
亨利公爵当即指责:“可你现在却要放任王室出现一个孱弱的继承人,放任这个国家未来拥有一个孱弱的君主!”
医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紧张地结巴了:“这个……这个……这个……但这是未知呀……谁,谁知道孩子未来是不是强壮……”
亨利公爵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他义正言辞地说:“听我说,医生。假如你爱这个国家,效忠我们王室,那么,你就有责任帮助我做一件事。王后那样的脆弱的身体,是繁育不出强壮婴儿的,所以……”
“天啊,爵爷,您饶了我吧!”
医生慌张地手都抖了起来:“我是绝……绝不能做谋害王后的事……”
“这怎么是谋害呢!”
亨利公爵正色说:“我只希望国家有身体健康的君主,王室有身体健康的继承人。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肮脏的勾当,只需你按照正常的方式给王后保胎,而不是敷衍应付。”
“冤枉啊,冤枉!我怎么敢敷衍、应付王后……”
“那你的拿手绝技为什么不用出来呢?”
“什么?我哪里有什么拿手绝技呀!”
医生有苦说不出地喊冤。
“您之前曾给几位夫人开过一贴药……”
亨利公爵随口念出了几个名字:“这几位夫人都夸你的药很灵验呢。”
医生呆住了。
他像是被人捏住要害的猫,整个人都僵硬了。
只因,这一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抓住了。
那些把柄,曾经的错误!
公爵提到的那几位夫人确实曾被他治疗过,但并不像公爵所说的什么灵验……
恰恰相反!
那时候他还年轻,医术也一般,为了追求更快的效果,满足自身的虚荣心,便下了几剂猛药,最后,有些身体强壮的病人确实很快痊愈了,可也有几位病人都由于他用药过猛而流了产。
好在这几位流产的病人,家世不显。
他最终得以拿钱将人封了口。
这是他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做下的恶事,一度后悔万分!
也正是这些经历,才使得他后来凡事都谨慎再谨慎,从不敢乱用药物,稳妥为第一位……
如此一来,反而得了国王的赏识,慢慢在宫中站稳了跟脚。
可如今,公爵念出的那几个人名,正是当年出事的那几个病人。
深埋在心里的污点被人挖了出来!
医生不免战战兢兢起来:“爵爷,这事……这事……”
“怎么?不愿意吗?也许我现在就该把你的事仔细同陛下讲一讲?”
“爵爷……”
“行啦,又不是让你做什么坏事,只是让你按照以前的方式帮王后保胎罢了!我记得,那些药方也没什么大错,不是也有人吃完还挺好的吗?”
“但,但是,王后身体虚弱……”
亨利公爵实在受不了医生那副可怜的表情。
他从一旁抽屉里掏出了一个钱袋,眼睛中透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凶光:“听着,医生!”
“这里有八百磅,如果你同意,现在就可以直接拿走;”
“但假如你选择拒绝,那么,你和那几位夫人的故事,我是一定要讲给陛下听一听的。”
“你说……”
“如果陛下知道了你的这段往事,如果王城中所有贵族都知道了你的这段往事……”
第42章
(一)
此时,萨菲尔索伦森伯爵正稳稳地站在那里,侧耳认真倾听着医生的讲述。
却原来……
在医生好不容易离开亨利公爵的府邸,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后,还不到五分钟,就又被请到了这位伯爵大人的面前。
医生六神无主,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这样的局面。
尤其是……
萨菲尔伯爵显然是个比亨利公爵更为可怕的人。
只因亨利公爵对他有所求,所用无非是一些威胁利诱的常规手段。
医生心里虽然害怕,但又隐隐觉得,那些都是能预料到的行为。
而且,即使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完成对方所要求事的话,一定会遭到亨利公爵的报复,可这报复也不是立刻马上就会发生,自己还有时间……
但对于行事更为心狠手辣的萨菲尔伯爵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他对医生毫无要求,认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自然懒得费心思去搞什么威胁利诱那一套,一上来就是冷酷无情的凶相,咄咄逼人地告知了这么一番话:“要么,说出我想知道的一切;要么……我送你和你的家人一起上路。”
医生心中一寒,再无侥幸。
但他此时还以为,是亨利公爵的密谋早已泄露,而这位萨菲尔伯爵大概是来调查此事的。
为了不被亨利公爵牵连……
也因为经过了这么一晚上的连番惊吓和威胁,他的心理防线已快要濒临崩溃。
于是,在萨菲尔伯爵冰冷的注视下……
医生很快就结结巴巴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出来,包括自己曾经治坏病人的黑历史,也包括亨利公爵要他对王后做的事。
及至说完,他抱有一线希望地恳求、辩解着:“伯爵大人,我真的还什么都没做,也没真的答应公爵大人!请您饶恕我,请您帮我同陛下说说情……哪怕是要惩罚……也请务必宽恕我的家人,求您了……”
然而,听了他的这么一表述后,萨菲尔伯爵反而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重复:“唔,你没答应吗?”
医生拼命点头,继续努力为自己辩解:“对呀,我还没答应呀!我真的……”
可谁知,萨菲尔伯爵却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又简单地问了一句:“可是,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医生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萨菲尔伯爵神色平静地回望了过去:“答应亨利,去办他交代的事情。”
“可是……可是王后有个万一……陛下……陛下不会放过我的……”医生痛苦地喃喃说。
“但假如你不做,亨利难道会放过你呀?”萨菲尔伯爵语气轻轻松松地说。
医生满脸迷茫地望着他,不解到了极点:“可是,可是,您……伯爵大人,您就眼看着阴谋……”
萨菲尔伯爵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
他疑惑问:“什么阴谋?”
医生忙回答:“亨利公爵要害王后……”
但萨菲尔打断了他,再次不耐问:“什么阴谋?”
“亨利公爵……”
“可以了,我不想知道。”
医生愣住了。
然后,他意识到,眼前的伯爵大人开始光明正大地装傻了。
医生呆站在那,久久没动弹。
如果说亨利公爵的威胁,算是一种规则内的游戏,让他还有那么一点儿挣扎的心思……
那么,这位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翻脸,行事又颇有些莫测高深的伯爵大人,却让他觉得,无处下手,逃无可逃。
他颓然地低下了头。
但当他以为这就是结束的时候……
萨菲尔伯爵却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等做完之后,别忘了去找陛下忏悔,医生。”
“什么?什么?”
医生本已绝望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极度愕然的神色:“忏悔?”
“对呀,不管是谁,做错事都要忏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