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缕阴风刮过,橘色的烛光阴森森地晃动着,床幔的影子在墙上飘荡着,与宋灵秀的影子合为一体,黑影越来越巨大扭曲,似乎有某个东西要从影子里爬出来一般。
宋灵秀的指尖在火芯处掐过,房间里传来一股极淡的刺鼻的烧焦味,宋灵秀毫无知觉,直到指尖的鲜血滴落在桌上,她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梦魇中清醒,看着桌面上殷红的血珠,美目中满是惊恐。
到了第二日,宋灵秀诧异地看着手上的伤口,浑然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听到顾长惟的房间发出响动之后,便也顾不上这些,急忙理了理头发,姿态翩翩地走了出去。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又是几年之后,纪晚愉所在的密室内在这一天突然天降异象,太和门方圆几里的灵气急速地往清静峰上涌去,所有人心头一紧,心中都知道,快则一日,慢则几日,纪晚愉马上要出关了。
顾长惟心中欣喜,刚准备飞身遁走时,宋灵秀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与往常不同的是,宋灵秀今日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瞳孔中泛着白色的光,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一样的灵气。
顾长惟略一打量,便知道宋灵秀这是被上了身,他冷冷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吾为何不能来?”
“宋灵秀”根本没有张嘴说话,可说话声仍是传进了顾长惟的耳朵里,顾长惟清楚来人的身份,可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纪晚愉马上就要出关,他并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
“宋灵秀”并不给他多余的选择,扬手在空中一挥,四周的景象刹那间化为虚无,脚下是徐徐流动的祥云,四周漂浮的是肉眼可见的莹白灵气。
这是以天地之道为媒介产生的虚空之地,“宋灵秀”以一己之力,轻描淡写地将顾长惟传送至了这个地方。
虚空之地没有星起日落,也就谈不上时间的流速,顾长惟脸色一沉,周身的气息变得危险而压抑。
即便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这天地之间世人最推崇之人,可在他眼里,如此任人操控,实在是犯了他的大忌!
“宋灵秀”木然地向他走过来,声音也在这片虚空之地响起,“一念之动,可生百障,一念万空,豁然了通。”
顾长惟嗤笑一声,冷冷说道:“好笑,业障烦恼,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吾说是,自然便是。”
“宋灵秀”的声音忽如平地一声雷般炸开,惊得人心头为之战栗,忍不住便要拜倒臣服。
顾长惟脚踏祥云,发丝迎风而动,他仿佛站在这世界的最高点,俯瞰着芸芸众生,抬手便能搅动日月,覆手便能移山倒海,他眉间的火焰图纹红艳得如同是焚尽一切的业火,不灭不消。
“我说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听到顾长惟的回答,四周的灵气越发耀眼,“宋灵秀”缓缓向顾长惟逼近,带着滔天的威压和古意,通体发光,莹白的灵气从她的眼尾飘荡而出,她的神情冷漠而冰冷,可眉宇见似乎带着古佛中的那一似怜悯。
顾长惟冷冷地看过去,不为所动。
清静峰后山,掌门和严雪松等人已经在此地等待,天上的祥瑞之兆已经渐渐散去,空中日月高悬,金光万照,这是夺天地之灵气的法器已成的征兆!
陶然看了一圈,没见到顾长惟的身影,心生怪异,以顾长惟对纪晚愉的关心,纪晚愉今天出关,顾长惟怎么可能不来?
顾长惟不在此处,连带着一直跟在顾长惟身后的宋灵秀也不见人影,陶然很难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拖住了顾长惟的脚步。
“轰隆”一声,久闭数十年的石门终于发出了响动,石门上簌簌的灰尘抖落下来,一道身形颀长的人影徐徐出现,人影的脚步略微一顿,短暂的停留后,才从洞内走了出来。
数十年没见,纪晚愉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脸上的稚嫩的少年之气已经完全褪去,较之从前少了一份不谙世事,多了一份昳丽,面如美玉,目似繁星。
水灵根体质带来的一切已经彻底在他的脸上显露了出来,眼波流转之时,顾盼生辉,万种风情,尽在眉梢。
他看到掌门等众人时,眉眼带笑,说道:“师父,各位师兄,好久不见。”
可纪晚愉心底并不像面上这样愉悦,早在石门开启之时,还不等他走出洞口,纪晚愉已经知道,师兄今天,并没有来。
第43章
掌门布满皱纹的脸上因为激动而微微抖动着,他重重地在纪晚愉肩上拍了拍,欣慰地点点头,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严雪松等人看着自家师弟如今总算是有了点出息的样子,也不禁纷纷露出了笑容。
“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太和门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你们几个准备一下,今晚我们一起聚一聚!”
掌门说着话,脸上的喜色收都收不住,他一边吩咐着众人,一边看去时,发现顾长惟和宋灵秀不在时,惊讶问道:“怎么不见长惟和你们师妹,他们二人呢?”
陶然观察着纪晚愉略微不自然的表情,说道:“兴许是在清静峰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掌门不悦地翘起了胡子,“有什么事能比老六出关还重要!”
“师父你先别不高兴,”纪晚愉赶忙说道:“我先去清静峰看看,到时候再和他们一同过来。”
“你还是惯会心疼你五师兄,”掌门说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宋灵秀一直陪在顾长惟身边,她的心意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如今大了,可不要像从前那般不懂事,知道吗?”
纪晚愉沉默着点点头,便往清静峰飞去。
他这一次闭关,不仅仅是带来修为上的提升,心态更之前相比,竟是显得沉稳了许多。
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般,也不吵闹也不闹腾,那些天真的孩子气通通埋藏在水面之下,整个人如同一潭偶尔平静无波的秋水,干净透亮,只有风吹起阵阵涟漪时,才会有些情绪展露出来。
只是在掌门面前他表情做得再好,心中的失落还是向他压了过来。
他多希望能在出关时第一个见到顾长惟,可顾长惟并没有来,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巨大的落空让纪晚愉脑中生出了数种猜测。
可种种猜测都抵不过顾长惟在他闭关前和他说的那一句话。
“放心去,我保证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
顾长惟不是答应他了吗,可如今,他连一道传音也没有收到。
他在闭关之时,并不是全然进入到入道的状态,顾长惟的身影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神识当中,无上玄妙的入道也无法扼制住纪晚愉的念想。
纪晚愉总想着,他要尽快将法器炼制出来,尽快将境界稳固,这样才能早些出去。
可他还是花了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顾长惟的那颗心,也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变得沉重了起来。
纪晚愉在空中略过,衣角飘荡,远远地瞧见熟悉的清静峰,他竟生出了胆怯的意味来。
陶然说顾长惟在清静峰没能赶过来,那顾长惟在清静峰做什么呢?
虚无之地中,“宋灵秀”和顾长惟对峙而立,忽而又狂风大作,云海翻腾,白云袅袅的空间霎时间漫天繁星。
这是时间流逝的征兆!
顾长惟双眼一紧,“宋灵秀”的身体已经白光大作,整个人化为了浓烈纯净的灵气,消散在这虚无之地中。
同一时间,顾长惟也出现在了清静峰的房内。
宋灵秀仍是站在他的面前,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从某种状态中回过神来,看见眼前的顾长惟时,欣喜地喊道:“顾师兄!”
顾长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气,便已明白方才的“宋灵秀”依然在这个壳子里。
待顾长惟察觉到天降异象已经散去时,双眼一紧,一把推开宋灵秀,快步走了出去。
宋灵秀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跟了出去。
刚一打开房门,顾长惟便看见了门外的纪晚愉,“师弟!”
纪晚愉的目光看向房内的宋灵秀,勉强笑了一下,“师兄,原来你在这。”
宋灵秀看着纪晚愉略显苍白的脸,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向纪晚愉走来。
“纪师兄,原来你已经出关了,我和顾师兄都没来得及去,你可不要不高兴。”
“闭嘴。”顾长惟的声音泛着刺骨的寒意,冷冷地说道。
“师弟,我今日……”
“师兄,师父让我们今天一同聚一聚,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我们快走吧,让师父和其他师兄久等了可不好。”
纪晚愉岔开话题的水平实在是蹩脚得很,他分明是难过的,可硬要自己挤出一个笑容,似乎是想以此来告诉顾长惟,他其实很好。
可纪晚愉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能瞒住顾长惟?
顾长惟不给他走的机会,不容拒绝地握住了纪晚愉的手腕,“师弟,你听我说,我……”
“师兄……”纪晚愉近似恳求地看着他,“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好吗?”
纪晚愉不想让这件事弄得有些严重的模样,这只是失约,他没有必要这样死死地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理取闹,师父和师兄们也都在高高兴兴地等着他们,他应该拿出一副开心的姿态来。
纪晚愉极力想做出无事的样子,还冲顾长惟笑了笑,顾长惟握紧了纪晚愉的手,沉声说道:“都听你的,我们等会再谈,只是,你不需要这样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师兄,我没事的。”
纪晚愉只是笑着,却不知道这个笑容是多么的生硬和僵硬。
太和门主殿,宗门上下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掌门喜气洋洋地说了许多,纪晚愉可以避开了顾长惟的位子,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听着。
顾长惟一双眼睛锁在纪晚愉身上,眉头紧皱。
宋灵秀嘴角止不住地翘起,殷勤地想顾长惟倒酒,顾长惟狭长泛着冷意的凤眸扫过来,惊得宋灵秀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
她嘴唇嚅动,喃喃喊到:“顾师兄……”
掌门见这两人,还以为是闹了性子,笑道:“长惟,对师妹可不能这么不近人情,灵秀对你的情意,我这个老头子都看得出来。”
纪晚愉捏紧了指尖,眼睛死盯着地面眨也不眨。
宋灵秀放下了酒壶,害羞得娇嗔道:“师父,你就别臭我了。”
她眼含情意地看向顾长惟,又飞快地看向别处,拧着袖子说道:“我和顾师兄没什么的。”
“哈哈哈——”掌门大笑一声,“你是瞒不住我们的,老六闭关这么些年,你做了什么,我可是都看在眼里。”
“太和门也难得这么热闹,今天老六出关是喜事一桩,我看今天好事成双,让灵秀和长惟结为道侣,你们这些年轻人脸皮薄,就让我来做这个主。”
宋灵秀脸上惊喜的表情还没有完全展开,两道拔高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行!”
“不可以!”
前者是顾长惟,后者是纪晚愉。
纪晚愉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拒绝,他慌乱地看向顾长惟,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对着纪晚愉的时候,顾长惟的眼神才柔和了几分,他看着纪晚愉无措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冷静不带一丝情绪地说道:“我的事自己有决定,不需要旁人来操心。”
这一番话是以弟子的身份来对师父说的话,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在场的几人,包括掌门,均是脸色一变。
陶然见情况不对,连忙打趣说道:“顾师弟自己不愿意还说得过去,怎么小六也跟着这么激动。”
单子修也跟着说道:“对对对,我还记得当初灵剑派上门来要顾师弟时,小师弟也是像今日这般拦着不愿放人。”
“今日小六出关我还以为长大了呢,现在看来,还是生怕师兄被抢走的小师弟啊!”
掌门板下脸,冷哼了一声,终是没有发作。
严雪松的脸色也不好看,陶然又说了几句话缓和气氛,单子修很配合的两人一唱一和,只是在场的人除了宋灵秀,其他的都没了心情。
纪晚愉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光是想到顾长惟会和他人结为道侣就会让他如此害怕,他害怕顾长惟被人抢走,只是在听到掌门的提议时,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从掌门的话中不难听出,他闭关的这些年,宋灵秀对顾长惟一定非常好,好到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才能让掌门开口说出这桩姻缘。
他明明只是想对顾长惟好,如今多了一个同样待顾长惟好的宋灵秀,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为什么这样不愿意?
甚至,比灵剑派那次来要人时,让他更加无措慌乱。
而且这一次顾长惟的失约,分明是和宋灵秀在一起,他们二人同处一室,究竟在做什么才会让顾长惟忘了和自己的约定?
纪晚愉走出主殿时,秋风正起,无边的萧瑟让他心生凉意。
顾长惟大步走了过来,毫无征兆地拉住了纪晚愉的手,纪晚愉一惊,喊道:“师兄?”
顾长惟带着他径直飞向了清静峰,强硬地把人带进了房间,抬手布了个无人能入的结界,径直向纪晚愉走去。
纪晚愉不自禁地退了两步,对于顾长惟的远离,他感到害怕,可是顾长惟的靠近,又让他慌乱,纪晚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复了声音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