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李苟对钱大河愈发感激。
钱大河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兄弟来扶阳县是为了寻亲的?”
李苟摇了摇头,“是来投奔一位叶郎君的。”
叶郎君?
钱大河神色一正,“兄弟说的那位叶郎君,全名叫什么?”
“叶瑾声。”
“还真的是!”钱大河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钱大哥认识那位叶郎君?”李苟立刻问道,甚至连称呼,都从钱郎君变成了钱大哥。
“认识,当然认识。”谈到叶瑾声,不光是钱大河,在门后听着他们说话的钱夫人心里都觉得安定了不少。
钱大哥简单地把自己和叶瑾声之间的渊源说给了李苟听,末了道,“等这场雪停下,我就带你去寻叶郎君。”
“那真是太感谢钱大哥了。”李苟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若说之前,李苟对于叶瑾声的印象还仅仅是虞丛音的寥寥几句描述,那现在,听了钱大河的话之后,李苟对叶瑾声的印象顿时变得更好了。
愿意帮助一个猎户,平日里交往也是平易近人,这样的主家,应该也是比较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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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钱大河又翻出来自己的一件皮袄,硬是要让李苟穿上。
“你们南边过来的人,都不怎么抗冻,先穿上。”
李苟却不过对方的好意,只能将这一份恩情记在心底,等自己日后在扶阳县站稳脚跟,再做报答。
大雪一直不停,这段时间里,李苟便将自己在诸平郡所遇到的一些趣事说给了钱大河与钱夫人听。
听完后,不管是钱大河还是钱夫人,都是心生感慨,“你不容易啊。”
李苟却摇了摇头,“都是为了挣口饭吃,没谁是容易的。”
说完,他又看向了钱大河,“钱大哥平时出门打猎,大嫂也肯定要担惊受怕吧?”
钱夫人瞥了钱大河一眼,眼圈儿顿时开始发红,钱大河看着媳妇儿红了眼眶,也是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是锤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是我没用。”
他们夫妻之间说话的时候,李苟的视线落到了窗外,大雪仍旧不见有停下的迹象。
李苟虽然不曾见到过这么大的雪,但是他知道下雨下好几天不停的后果,那会逐渐演变成水灾。
无数的人会在水灾中丧生,侥幸活下来的,也要么病,要么废,要么……失去了一切。
李苟祖上就是在一次洪水过后,失去了自己的田地,好在祖宗咬牙去当了瓷工的学徒,不管遭受了什么辱骂与暴力,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终于学到了一身本事,这才一代代传下去,逐渐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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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阳县
叶瑾声看着窗户外面一直没有停下来的大雪,心里也是忧心忡忡。
“算算时间,那位李姓瓷工,此时应该也差不多快要到扶阳县了,若是在路上遇到了这样大的风雪,可实在是不太妙啊。”
谢青珣刚做完一套八段锦,再加上室内烧着的地龙,只是穿着单衣,也出了一身热汗。
“而且……”叶瑾声喃喃,“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房子被压塌,被冻死。”
谢青珣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叹息着道,“以往也是如此。”
每年的冬天,都会有人冻死在路边,为此,甚至催生出了一种职业,专门将路旁的尸体带走,扔进乱葬岗,好一些的会埋葬。
闭了闭眼睛,叶瑾声还想说点儿什么,忽然有仆从顶着风雪过来,“郎君,宋明府来了。”
宋昀?他来做什么?
“快请他进来!”叶瑾声连忙道。
这么大的雪还在外面行走,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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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进门后,先掸去了身上的落雪,把已经有些湿的兔毛大氅解开,又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宋昀才终于觉得自己缓过来了。
“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宋昀有些担忧地道。
听宋昀这般说,谢青珣眉梢扬起,似乎是猜测到了宋昀的来意。
“看上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停了。”叶瑾声道,“宋先生过来,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
“瑾声聪慧。”宋昀赞了一声,片刻后,他叹息道,“我知道瑾声在扶阳县的郊外建起了一座瓷窑,只是还未投入使用。”
叶瑾声点头,“之前特意去寻的那位瓷工还没有到达。”
说到这里,叶瑾声又忧心忡忡了起来,“只是不知道那位瓷工能不能熬过这一场大雪。”
宋昀停顿了一下后,道,“不知瑾声可否提前开启瓷窑?”
被宋昀这一提醒,叶瑾声立刻明白了过来,“宋先生的意思是,用瓷窑暂时安置那些无法越冬的人?”
“是的。”宋昀点头,“雪太大了,不少人的房子都被压塌了。今年比起往年,要冷上许多。”
宋昀在扶阳县里过了不止一个冬天,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大的雪。
只是,这种极端的情况根本无人能够预料,所以,宋昀压根就没有提前准备。
“这是我的失职。”宋昀愧疚地道,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尽力让这一场暴雪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以。”叶瑾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不等宋昀开口,一旁的谢青珣已经及时补充道,“但不能免费让他们去住。”
宋昀立刻道,“这是自然。”
谢青珣微微点头,“事发突然,可以尽快把人迁进去,也不需要他们出钱,等到温度稍微回暖,春耕之前,让他们来瓷窑做工,住了几天,就做几天的工,用作抵偿。”
“我想,”谢青珣淡淡道,“只是事后做几天工,却能换回他们的一条命,对他们而言,也不算是亏本。”
宋昀道,“我原本是想由县府出面,租下瑾声的那座瓷窑,让他们暂住。但是现在看来,还是玄玠的这个法子更好一些。”
要知道,虽然大部分百姓都是淳朴的,但是总有那么一些喜欢贪小便宜的,最喜欢蹬鼻子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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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事情谈妥之后,宋昀便派出了差役,开始去扶阳县附近的村落中,将那些房屋倒塌的人都接入叶瑾声的那一座瓷窑里。
叶瑾声思考过后,也带着叶宅里一些身体比较健壮的仆从,一并加入了其中。
至于谢青珣,叶瑾声特意把两个小家伙儿拎了出来,让他们看着自家舅舅,不能随便出门。
谢青珣:……
“瑾声。”谢青珣认真地和叶瑾声讲道理,“我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
“可是,”叶瑾声抬起头,同样认真地看着谢青珣,“你出门的话,我会很担心。”
谢青珣:……
最终,还是谢青珣败下了阵来。
叶瑾声平日里虽然很好说话,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他简直犟得很一头牛一样,谁都没法强摁头。
想到这里,谢青珣忽然又觉得自己有几分幸运。
试想,若是叶瑾声确实对自己无意,自己脑海中曾经翻涌的那些恶劣念头,真的能够让叶瑾声屈服吗?
摇了摇头,谢青珣把这个假设直接扔出了脑海,这种压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自己何必在此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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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禁足”了,但是谢青珣也并未闲着。
宋昀与叶瑾声出门办事,他便去县府,处理宋昀扔过来的一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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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虽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场大雪,但是叶瑾声还是准备了足够的煤炭,此时正好用上。
而更幸运的是,叶瑾声带着人把房屋倒塌的百姓带去自己的瓷窑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钱大河。
“李苟已经来了?”叶瑾声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出门居然还有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苟也是满脸震惊。
他原本还想着请钱大河代为引见,却没想到,叶瑾声居然冒着大雪赶过来接他了。
这……这让他如何担得起?
钱大河说得着急,只说了叶瑾声过来找他,并未说明叶瑾声过来的目的,所以,李苟便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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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苟之后,叶瑾声忽然发现,李苟和自己猜测里的模样完全不同。
原本叶瑾声以为李苟应该是一个面色发红的汉子,因为经常在瓷窑里干活儿,脸上也会被瓷窑内的高温烤得发红。
然而,真正看到人之后,叶瑾声居然从李苟的身上看到了一份读书人的气质。
这可不怎么常见。
“这位便是李郎君吧?”叶瑾声温和地道,“之前曾经听九乐提过,如今一见,李郎君果然光彩照人。”
李苟似乎是从未想过,叶瑾声居然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眸子里闪过了一抹惊讶,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拱手行礼,“李苟,见过叶郎君。”
“李郎君不必这么客气。”叶瑾声笑眯眯地道,“我原本派了人去接李郎君,不过,或许是路上和李郎君错开了,没能碰到一起。”
还派人去接自己了?
李苟心里顿时觉得暖洋洋的,再加上之前钱大河话没说清楚造成的误会,李苟对叶瑾声的印象又拔高了一筹。
若是印象可以打分的话,满分一百分,李苟会给现在的叶瑾声打九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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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见到了李苟,叶瑾声便直接邀请他去瓷窑中主持大局。
“瓷窑里接收了不少家中房屋被大雪压塌的百姓。”叶瑾声解释道,“原本是想着,等冬天过后,让他们在瓷窑中做工,以作交换。”
“只是如今李郎君既然来了,我想,这事儿就可以提前了。”
李苟明白叶瑾声的意思,他是想现在就烧窑。
“可以。”李苟直接答应了下来,“只是在正式开始烧之前,我需要看一看那瓷窑。”
以确保里面没有出现差错。
“除此之外,”李苟隐晦地提醒了叶瑾声一句,“窑火一旦燃起,就要尽量让它一直燃烧下去,不知叶郎君准备的煤石可够?”
“这……”叶瑾声原本想说一定管够的来着,但转念一想,他又没有烧过瓷器,压根不知道这瓷窑的煤炭消耗量是多少,便道,“我之前有做过准备,但我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如李郎君亲自去看一看?”
听到这里,李苟心里了然,应该是不够的。
不过,他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所以说话的时候,略微保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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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李苟站在了瓷窑不远处存放煤石的地方。
“这些够了吗?”叶瑾声指着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的煤炭,扭头问道。
李苟:……
待脑海中的眩晕过去之后,他冷静地开口,“应该是够了。”
“那就好。”叶瑾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李苟的肩膀,“李郎君,这瓷窑我就交给你了。”
“我已经和宋明府说清楚了,也告诉了这些来瓷窑里避难的人,需要在这儿做活儿才能留下来,但是包一日三餐。李郎君可以任意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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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苟看着叶瑾声的背影,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他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
就这么放心自己?
但是不得不说,叶瑾声给予的这份信任,让李苟心里那座由时间垒砌起来的高墙正在缓缓裂开。
“苟,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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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叶瑾声给予李苟的信任是正确的。
几天过去,李苟已经把瓷窑安排得井井有条。
前来避难的百姓中,也有不少心思活泛的,已经跟在李苟的身后,师傅长,师傅短地叫了起来。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种地的农人,他们会的只有祖传的种地本事。
农闲的时候便去别处找一些其他的活儿来干,填补家用。
如今扶阳县的郊外开起了一座瓷窑,他们又有幸在这个瓷窑里干活儿,当然是趁着机会,看看能不能从李苟的那里学来一手了!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李苟自然是看得明白。但是他并不在意就是了。
烧制瓷器可不是什么一学就会的本事,单说用陶泥捏成一个最普通的罐子的模样,就能直接刷下去一批人。
除了天赋之外,制作瓷胚还需要天长日久的练习。
而这些,这些人都不具备。
看着在那些汉子手里出现的奇形怪状的瓷胚,李苟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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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叶瑾声的到来,挽救了李苟。
“李郎君。”叶瑾声将一份图纸递给了李苟,“这种茶具,能做吗?”
李苟拿起来看了一眼,点头道,“能做。”
叶瑾声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他连忙问道,“李郎君可识字?”
“年幼的时候,有幸学过几个字。”李苟谦虚地道。
话一说完,他就又被叶瑾声塞了一摞纸。
李苟看到那一摞纸,连动都不敢动。
这么一摞纸,大概就值自己辛苦一年的所有收入了。
但看叶瑾声的态度,好像稀松平常。
李苟沉默着接过纸张,一一翻看了起来。
只看了前面一点儿,李苟就惊得站了起来,“叶郎君,您……您这是从哪儿知道的?”
紫砂陶壶?
李苟从未见过,也不曾听过这种陶器。
他虽然是瓷工,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做瓷器和做陶器的流程是有些相似的,但是总体而言,烧制陶器所需要的温度可比瓷器低多了。
但是叶瑾声给他的这几张纸上,却清晰地写明了,烧制这种紫砂陶壶的时候,需要使用和瓷器差不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