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公子在屋中好好养伤,不曾出过殿门,属下一直嘱咐公子用药。”
“嗯,”傅徇随意应了一声,“从磬苍山抓来那几名试药的弟子可有何不适之症?”
“暂未发现。”
傅徇唇角勾起,又道:“殊华在吃的药撑不了多长时间,在那之前不可将他回来的事走漏风声,尤其是在卫惝面前,嘴巴严点,知道了吗?”
江澍晚颔首:“属下马上吩咐,令阖宫上下对外保密。”
傅徇这才满意。
两人走到合极殿外,傅徇停下来,不屑地偏过头,淡声开口:“你可以退下了。”
“……”江澍晚面无表情地道,“遵命。”
“等等。”
傅徇回过身来,思忖道:“你,现在去将殿外的那些暗卫把准备好的人带过来。”
准备好的……人?
江澍晚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傅徇的打算。
“主上,殊华他大病未愈,如何能……”
“如何能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质问了?”傅徇眯起眼睛,“现在就去。”
江澍晚双拳紧握,似乎心有不甘,但终于还是咬着牙退下了。
合极殿外便只剩傅徇一人。
他缓慢地推开殿门,用极轻极淡的语气唤了声:“殊华,舅舅来看你了。”
殿内纱幔重重,无人响应。
傅徇并不着急,他晃着手中的玉笛,慢条斯理地道:“近日擎苍山数座城池失守,他们已是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大抵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依现在的局势看,用不了几日,整个南域都将是玉逍宫的天下。”
“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
“先前曾经答应过你,届时攻上清坞山,会留你师尊一命,想来你也不会在乎了吧。”
“景梵他狠心将你抛下,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吱呀”一声,云殊华的屋门被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傅徇的表情凝滞一瞬。
他慢慢转过头,用危险的语气说道:“殊华……你人去哪了呢?”
无非就是这座大殿,不论他去到哪里,最后都能被找到。
但若是去了那处暖阁……
傅徇手中的玉笛感应到主人的杀气,轻微地颤动起来。
男人把玩着手上的玉器,径直向暖阁的方向走去。
怎么给忘了,云殊华这小子知道暖阁中的玄机。
当初不就是误入暖阁,才发现了他与江澍晚的秘密么?
傅徇走到门外,手指弯曲成节在门扉前作出敲门的手势,却在距离毫末处停了下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想了一会儿,旋即一把将门狠狠推开。
两扇木门触墙反弹,发出巨响。
傅徇跃入门内,冷沉着脸打量着室内。
这里仍旧是一处书房的样子,字画安静地挂在墙上,书案正对着檀木的博古架。
不在?
傅徇一步步踏了进来,手上的玉笛化作几道流动的青光缠绕在手腕上,不过片刻,便化成一柄利剑。
凶煞的魔气缭绕在男人周身,墙上的字画也因此有所晃动。
“舅舅。”
这时,一道清澈的嗓音在傅徇身后响起。
傅徇手中的剑顷刻消失,待他转过身,面上又是另一副样子。
“舅舅这是在做什么?”
云殊华身披一件石青色绣竹外袍,正在不远处疑惑地看着他。
“原来殊华在这,真让舅舅好找,”傅徇走上前来,俯下身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还未将病养好,为何在这殿中胡乱走动啊?”
云殊华躲开他探上来的手,垂眸道:“舅舅,病人也是要见阳光的,总不能一辈子让我躺在床上养病吧。”
“这些日子舅舅不在,我就在殿中四处走走,权当散步了。”
“哦,”傅徇点点头,“既然是散步,殊华应当没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吧。”
“如果舅舅说的是您身后那座暖阁,”云殊华坦然道,“那我确实没去过,合极殿内,哪些地方该去,哪些地方不该去,我还是知道的。”
傅徇盯着他的神色瞧了半天,这才打消心中的疑虑。
他慢慢地拍了拍云殊华的肩,笑道:“果然懂事。今日舅舅除了来探望你,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顺便给殊华送点礼。”
“真的吗?”
云殊华努力装出惊喜的样子:“不知是什么好消息,舅舅直言便是。”
“擎苍山马上便要一举攻下,明日殊华随舅舅赶往禺城,我们要亲眼见证,五域中最为富庶的宝地,一点点被魔界占领。”
云殊华心下一惊,面不改色地开口说:“擎苍山虽不是五域中兵力最强盛的那一个,却也不容小觑,舅舅这么快便能将其收入囊中,这当中是否有诈?”
“殊华还未真正参战,自然不知擎苍山如今是什么状况,”傅徇冷笑一声,眼中盈满了鄙夷,“那沈棠离挑中的代域主不过是个行兵打仗的废物,谋略、战术没有一样说得过去,输,也是必然的。”
云殊华心思微沉。
斋青禾……他不过是个刚上任的年轻人,阅历不深,如何能和傅徇这样的老狐狸玩阴谋。
只希望他们能再拖一段时间,尽量拖到五域仙盟的救援。
傅徇像是并未发现云殊华正在出神,他帮着少年拢了拢披着的外衣,道:“你是玉逍宫未来的主人,也是下一任东域域主,战场上的事还是早接触为宜。这些日子,殊华就跟在舅舅身边学一学兵法,如何?”
“舅舅的意思是,未来会让我做玉逍宫的主人?”
“殊华难道不愿意?”傅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发顶,“放心,舅舅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谁若是胆敢质疑你,舅舅便将他杀了,给你赔罪。”
“可我并不是舅舅所出,按照亲疏远近……应当是我的表哥澍晚才对。”云殊华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
“况且,舅舅对澍晚那么严厉,不就是在把他当成下一任玉逍宫的主人来培养了么?”
本以为傅徇会给个解释,谁知他却嗤笑道:“江澍晚自然是没有殊华重要,他只是你的一块垫脚石,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为你而死。”
为你而死。
云殊华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傅徇话中的深意莫非是想说,江澍晚的性命和自己有关?
可是他两人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何故有此一说?
云殊华蹙眉思索着,总觉得傅徇对他隐瞒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来,殊华,舅舅的礼还没送出去。”
傅徇牵着云殊华的手臂来到正殿之上,将他按坐在那最尊贵的位置。
“舅舅,这──”云殊华说着便要起身。
“先别急。”
傅徇微微一笑,对着敞开的殿门外朗声说:“来人,将她们带上来。”
只见两队黑衣暗卫快步走进殿中,在两侧列站。
一个个婀娜娉婷、环肥燕瘦的美人含羞带怯地鱼贯而入,一齐娇声下拜。
“拜见主上,拜见小公子。”
云殊华脸色苍白,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阵痛。
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卫惝曾在他面前上演过的荒.淫.靡乐,胃里翻滚起来,止不住地犯恶心。
云殊华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忍耐道:“舅舅这是何意?”
一旁的傅徇观察着他的脸色,扬声开口:“殊华,你已年十七,这婚事却还未定下来,既然你的父母已经故去,做舅舅的定要帮你一把。”
云殊华怒从心起,在傅徇看不见的地方捏紧袖摆。
“舅舅明知道我喜欢谁,为何还要这么做?”
“从前那都是胡闹,”傅徇冷冷打断,“殊华,舅舅绝对不允许你沾染龙阳之好,景梵更是不可以!”
“座下这些女子,各个家世清白,容貌姣好,殊华随心挑个满意的便是。”
“若是都不满意,明日我们赶到禺城,会有更多世家女任你挑,”傅徇毋庸置疑道,“至于这些,暂且收用,做你的通房,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舅舅!”云殊华怒极反笑,“你这是要逼我了?”
“是。”
傅徇盯着他:“你必须结婚生子,我需要你为傅家开枝散叶,最起码,留下一个孩子。”
“我不会生!”云殊华站起身反驳道,“既然想要子嗣,为何舅舅不再娶?江澍晚归根到底也是傅家的人,你为何不让他去娶妻生子?!”
“其中缘由你不必知晓,”傅徇冷静地说,“舅舅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改邪归正。”
他抱臂慢悠悠走下台阶,隔着一段距离对那些女子发话。
“这段时间你们便跟在小公子身旁,日夜伺候。”
“谁若是有了孕,第一个封赏。”
第94章 毛羽零落
傅徇说到做到。
当夜,云殊华便和几位女子被关在合极殿里,不得外出。
这些世家小姐皆是娇生惯养、深居简出养大的,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同堂堂玉逍宫小公子结姻,便前来自荐枕席。
眼见云殊华对她们并不感兴趣,又苦于傅徇的胁迫而不敢自私逃走,便只能唯唯诺诺跟在云殊华身侧。
这一夜,云殊华连眼睛都不曾合上。
或许他并非与异性合不来,只是一想到傅徇将这些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目的,心里就涌起一阵阵厌恶感与恐惧感。
说起来,还不都是拜卫惝所赐。
睁着眼捱到天亮,云殊华一脚踹开合极殿的大门,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殊华。”
江澍晚握着剑走过来,看上去也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你昨夜睡的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没事吗?”
云殊华指了指发酸泛红的眼眶,由于硬生生熬了一夜,里面布满了血丝。
“咳咳,”江澍晚以拳抵唇,试探地开口,“你,你和她们,有没有,嗯,就是,有没有……”
云殊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找茬是不是?”
“没有,没有。”
见少年转身要走,江澍晚连忙说:“主上吩咐,今晨就要离开崎城了,你这是要往哪里走?”
云殊华顿住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离开这里,那我们要去哪?”
“你忘了,”江澍晚轻声提醒,“今日要去禺城……攻占擎苍山。”
两个少年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云殊华终于点点头,说:“什么时候出发?”
“车马一早便在外等候了,应当是即刻启程。”
云殊华做了个深呼吸,余光左右打量一番,凑近江澍晚问道:“你告诉我,如今擎苍山境况如何?昨日傅徇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江澍晚并未隐瞒,“主上说,今日必定拿下。”
好一个必定拿下。
云殊华冷哼道:“那就走吧。”
玉逍宫外的随侍与马车浩浩汤汤,排成一队。
不远处,一众侍从携着四五名衣着鲜艳的女子上了末尾的马车。
云殊华踏出门槛,随意挑了匹黑马便要翻身而上。
“公子且慢!”
那马儿受了惊,当即躲开云殊华的碰触。
云殊华顺着声音来处看去:“怎么了?”
出声那人不过是个带队的随侍,只见他露出讨好的笑容:“主上有令,公子体弱,尚未恢复,还是乘坐马车为宜。”
云殊华抱臂道:“那你们是想让本公子坐哪一辆马车?”
“公子随意,随意。”
云殊华冷冷睨了他一眼,去了距末尾最远的那一辆。
半晌,队伍才算齐整,江澍晚于首位骑上马,一声令下,几辆马车也跟着缓缓挪动起来。
禺城与崎城相距并不远,正逢战争时期,许多关隘无人把守,一路行进飞速而顺利。
云殊华为避免和那几位随行的女子产生交流,一直坐在车中,连休息时都不曾下去,只一门心思养精蓄锐,运作周身法力。
自服下傅徇给他的解药,病情便迅速好转起来,体力恢复了不少。可这药却像是治标不治本,若是一直仰赖于傅徇才能好好活下去……他不愿意。
大约四个时辰过后,一行人总算到了禺城。
云殊华掀开车帘,二话不说跳了下来,前方带路的江澍晚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骏马的步子,与他齐肩而行。
城门无人把守,昔日南域最为繁华的大街一片萧条。
一路走来,只见商铺紧闭,满目疮痍,庭院空空,鲜少见到活人。
江澍晚见云殊华眉头紧皱,忍不住也下了马,凑到他身边解释道:“这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留下来反抗的……尽数埋在了附近的乱葬岗,如今是一座空城。”
云殊华问:“没有了这些子民,就算攻下这座城又有何用?”
江澍晚摇摇头:“玉逍宫意不在此,夺取更大的版图,逼宫玉墟殿才是目的所在。”
云殊华又问:“那南方那些已经攻下的城池,都是怎么处理的?”
听到这,江澍晚笑了笑:“你认为玉逍宫有心思去管他们的活路?”
“物竞天择,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们自己的意志。”
云殊华蹙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擎苍山,越往上走,地上便有越多的尸体,这些尸首有的身着南域制式的青衫,有的则身着玉逍宫的雅青外袍,远远望去,竟叫人凭白生出一种自相残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