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熟悉的景色,如今都染上了血,就连脚下的泥土都因血水的灌溉而变得松软泥泞。云殊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走入山门,华丽辉煌的宫殿如今处处起火,这里已经布满了玉逍宫的人。
傅徇走在最前面,听着手下的汇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摆摆手,示意面前的人退下,转身唤道:“殊华,不想见见你的老朋友么?”
云殊华偏过头:“我早已和他们没瓜葛了。”
“哈哈……好,有志气,”傅徇扬起下巴,苦恼地说,“可是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南域玉令在何处,舅舅需要你,帮忙审问一番。”
“快来。”
傅徇回过头,一脚踹开了偏殿的大门,只见数十个存活的南域弟子被围困在一起,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满脸的血污。
两名魔修将其中一个青年提了起来,那人身子软绵绵的,显然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法力尽失。
“主上,这便是南域的代域主,他定然知道玉令在何处。”
“嗯。”傅徇笑着颔首。
那青年奄奄一息,听见傅徇的低笑,晃着脑袋抬起头来看他。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魔头,休想知道玉令在哪,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你说什么?”
傅徇侧耳凑到他身前:“哦……原来是在说,不告诉我,当然可以,那你可以告诉殊华呀。”
青年猛地咳出一口血。
听到这个名字,南域的道修皆面露憎恨之色,看向傅徇身后的少年。
云殊华心中一紧,他无声地踏上前去,小心翼翼道:“青禾兄。”
斋青禾如回光返照一般,面上忽然有了光彩,他死死瞪着云殊华,吼道:“你这个叛徒!为什么要背叛东域?!为什么!”
“仙尊大人,还有我们,是如何的袒护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昔日我以为师炝是最大的祸害,如今看来……你才是!”
数道失望夹杂着怨恨的目光落到云殊华身上,审判着他。
云殊华沉默下来。
“云殊华,你枉为人!你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傅徇唇角的弧度渐渐降了下来,他将手中玉笛扬起,对准斋青禾的头骨狠狠砸下:“谁准你这样同我的外甥说话?”
一道明显的骨裂声,玉笛尾处的魔气侵入青年的脑袋,他的右耳旁被凿出一个血窟窿。
云殊华连忙拽住傅徇的手腕,道:“舅舅慢着,不要杀他!”
眼看着斋青禾左右摇摆,失去浑身地力气,如一滩泥铺展在地上。
他痛苦地原地磨蹭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喊声,双手使不上力,手腕也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出血。
云殊华飞扑上前,想继续和斋青禾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此刻神志恍惚,只能因为疼痛而哭号。
这样虽没死,却比死了还难受!
“殊华放心,他不会死掉的,这种神智不清的傻子,就是要一直活着才有意思。”
云殊华闭了闭眼,背对着傅徇不去看他,咬牙道:“他可是域主!你将他伤成这样,如何能知道玉令在何处?”
“唔,不要紧,傻了一个,审问第二个就是了。”
云殊华右手抬起,口中念起法诀。
傅徇看着他唤出佩剑,神色一凛:“怎么,你要为了一只蝼蚁违抗舅舅?”
云殊华手起剑落,血溅三尺,白皙的脸上沾着飞出来的热血。
斋青禾的血是鲜红色的,他正诧异地看着少年,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动手。
云殊华双手覆上斋青禾的双眼,心中一片清明。
殿上忽然响起傅徇的笑声。
“殊华,看来此人生前关系确实与你不错。”
“下一个,嘶──审问谁比较好呢?”
云殊华暗暗握紧长剑,手中蓄力,全身的法力也灌注上去。
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那一刻,殿中有道一瘸一拐的身影忽然飞一般地向后山方向逃去。
“有人逃了!”
“追!”傅徇沉声。
“跑得这么快,此人身上定有蹊跷!”
见众人都冲出殿外,云殊华低声对斋青禾说了句对不起,连忙提剑跟上。
“殊华,你别再去了,”江澍晚扯住他的袖子,强力拦下来,“主上今天要杀人,我们拦不住,你这样去也是徒增伤心。”
“别跟我说这些!”云殊华甩开他,歇斯底里地喊,“就算你冷血无情,也不要阻拦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送死!”
说罢,他疯了一样地追上去。
逃走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条腿被刺伤了,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一直越过后山,来到一处悬崖。
“都别过来!老子知道玉令在什么地方,若是想掌握擎苍山剩下的兵力,就不要再向前一步。”
那少年发髻乱了,华贵的衣料也被树枝划了几道口子,脸上尽是尘土。
但他倨傲地看着傅徇,眸中盛满了鄙夷。
“老子是大师兄最爱的弟子,也是斋师兄最信任的人,如今除老子以外,所有的知情人都死了!若是想知道玉令的下落,就给我往后退!”
傅徇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鬼把戏。”
“都给我听令,后退些,同他拉开距离。”
在场的魔修纷纷听令,慢慢地离开了悬崖。
那少年站在悬崖边,笑嘻嘻地看着傅徇。
“你这个狗贼,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说着,他摊开双手,认命般地后撤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傅徇只感觉身边有道石青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转瞬间便看见云殊华飞扑着趴在崖边上,死力扒着岸,小半个身子一点点向前移。
傅徇顿时慌了,上前道:“殊华,不可胡闹!快回来!”
云殊华充耳不闻,他紧紧攥着少年的手,颤声道:“朝岐,别闹了,你快上来,我拿性命做担保,你不会有事!”
少年抬头看着他,了然道:“是云殊华啊,我就知道是你……方才,你是不是想一剑刺死傅徇?”
云殊华掌心出汗,感觉少年的手渐渐脱去,疯了一样地语无伦次道:“别再说话了,我是叛徒,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快上来,要杀要剐都听你的,好不好?”
“你……是不是叛徒,我心中自有分晓,”朝岐哽咽道,“师兄他心里也是,你不要……过意不去。”
云殊华喉间滚出用力而撕裂的怒吼声,他一边死死把着崖岸,一边将朝岐向上拉。
“别说话,求求你了。”
“我不可以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死,尸首也不能落在傅徇手里,”朝岐笑了笑,“这个贱人绝对能做出挫骨扬灰的事,如此一来……他就能从我身上找到南域的玉令了。”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真的,”云殊华脖颈涨红,青筋暴起,“求你了朝岐,活下来,我不想让你死。”
“算了吧,就算活下来,擎苍山也没了,我一向看不惯其他四域,届时又能去哪?”
朝岐故作轻松,调笑着和他对视一眼,一点点松开手:“我是南域朝氏嫡次子,来年了,记得替我上柱香。”
说罢,两人交握的掌心法光闪烁,一枚玉质的物什悄无声息地传给了云殊华。
朝岐另一只手唤出一柄短刃,干净利落地对着云殊华那只握着的腕骨砍下,纵身掉下悬崖。
云殊华手一松,目眦欲裂,瞳孔如针尖一般猛地缩起来。
“──朝岐!!”
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见到局面控制下来,傅徇才敢上前一把将云殊华拽离悬崖,骂道:“你疯了!怎么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来人!将小公子送去山下,关起来,哪也不许去!”
仇人就在身边,此刻却不到时候……还不能动手。
云殊华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凉,他将嘴里咬出血,强迫自己隐忍着怒意。
傅徇……卫惝。
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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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狡兔三窟
傅徇拉着云殊华的小臂,转身冷声吩咐道:“下去寻那人的尸体。”
几名魔修领命,无声地离开了现场。
江澍晚带着一名随侍上来搀扶云殊华,还未走几步,少年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云殊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难受非常,旋即呼吸加速,生理性泪水也跟着溢出眼眶。
他在心里强迫自己快速平复下来:想要做的事还没完成,万不能如此脆弱。
饶是见惯了杀伐的江澍晚,也觉得这个场面对云殊华来说有些残忍,尽管他需要磨炼。
傅徇把玩着玉笛,走到云殊华面前,缓缓蹲下。
“看来是舅舅从前太娇惯你了,这几日殊华就好好休息吧。”
他伸出手,指节拭掉云殊华脸上的泪,柔声说:“南域玉令丢了便丢了,总归落不到景梵的手里,便不值一提。倒是你,今日受了惊吓,这才是大事。”
这话轻飘飘的,却更让云殊华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眼前的人一句随意的话就能叫这么多人丧命?就是为了那块可有可无的玉令?
他紧紧握拳,用尽浑身的气力与耐力忍着,半晌,才颤声说:“都听……舅舅的。”
磬苍山失守,整个南域便失去了屏障。
傅徇举兵北伐,战线直抵东域边疆。
这夜,江澍晚睡在房中,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他看见自己站在悬崖峭壁之上,朝岐一剑刺入他的胸肺,令他呼吸困难。
“仙宗大人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给傅徇卖命,为什么要害我们?”
江澍晚看着汩汩鲜血自体内喷薄而出,茫然地喘息着说:“为什么要害你们,我不知道,我们不是五域门下的弟子吗?从前在隽宸殿,我们一起修过书的。”
朝岐狞笑起来,狂风吹起他的袖角,露出腕骨斑驳纵深的伤疤,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江澍晚,每走一步,利剑便多刺入江澍晚体内一分。
“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你哪来的脸面说自己是五域弟子?!”
江澍晚垂下头,这才发觉一直穿惯了的紫衣,早就变成织着玉逍图腾的青衫。
原来,他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魔修。
江澍晚心里一惊,紧接着连连后退,浑然不觉身后是万丈深渊。
下一瞬,他一脚踩空,整个人便失重掉了下去。
“我……”
江澍晚在浓重的夜色中睁开眼,冷汗浸透全身。
一双冰凉的手钳制住他的脖颈,那人讽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做噩梦啊。”
借着月光,江澍晚隐隐约约看到坐在自己床榻上的身影。
也不知这是不是梦,他竟然忘了反抗,怔怔地说:“殊华……”
利刃刺破肌肤,带起清醒的疼痛感。
云殊华唇角提起,露出一个微笑:“醒了吗?”
江澍晚倏然收起迷离的眼神,看了他一会,道:“傅徇不是叫你在屋中休养,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我等不及了。”
云殊华用尖刀抵着他,强迫他从床上坐起来:“告诉我,各域大比时丢掉的玉令在何处?”
江澍晚冷静地看着他:“如果你来玉逍宫只是为了找到玉令,那恐怕要让你空手而归了。昔日在裉荒山上,是卫惝盗走了玉令,干傅徇何事?”
“你还在为他说话,”云殊华舔了舔后槽牙,“那日与卫惝合谋盗走玉令的分明就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江澍晚不语。
“至于具体如何知晓的,就先不说了,”云殊华叹道,“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演戏,赶紧将玉令的具体位置说出来。”
江澍晚依旧不说话。
云殊华烦躁地开口:“真不知道你还在犟什么,若你不将那东西的位置说出来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怎么进入暖阁的密室?”
“你果然去过暖阁。”
江澍晚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傅徇早已将暖阁的机关全部撤换了,你循着记忆摸索,定然一无所得。”
“不要紧,你只管说,”云殊华逼问道,“至于怎么拿到,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真的以为我不告诉你是在袒护傅徇?”江澍晚说,“殊华,你能不能多为你自己想一想,盗走玉令会彻底惹怒傅徇,无数魔修会领命追杀你,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景梵身边吗?”
“清坞山我早就回不去了,”云殊华面上一哂,“我现在只想拿回那枚玉令。”
江澍晚掀开被子,一手按住云殊华的手腕:“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会将一切如实告知。”
两个少年僵持着走出屋门,向另一处院落走去。
这里不是玉逍宫,乃是禺城某处私宅,暂作休整之用,云殊华不识路,只好警惕地跟着江澍晚来到一处小门。
忽然,身旁被挟持的人反手将刀劈落在地,左手揽过云殊华的脖颈,另一只手则用力捂住他的嘴。
云殊华刚要发作,便听见江澍晚附在耳边道:“嘘——这里到处都是傅徇的暗卫,若是不想让他们觉察出不对劲,你就老老实实和我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