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离嗓音散漫,“与你说过多少遍,本王不在乎。”
江倦怔怔地望着他,“王爷,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为什么?
记忆中的女人,很少有过平静的时刻,也很少给过他温情,只有这么一次,女人牵住他的手,把他拉进了怀里,笑吟吟地说:“我的放离,娘怀胎十月生下的放离,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封信,是你与娘的小秘密,谁也不要说,谁也不要提,好不好?”
“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父皇。”
“那是娘的夫君啊。他来了,他要带娘走了……”
薛放离阖了阖眼帘,平静地说:“她恨本王。”
江倦还想再说什么,被派去取画的侍女回来了,她恭敬道:“王爷,画取来了。”
薛放离颔首,又有几名侍女上前,一同将画卷铺开,总共七幅画,有六幅画的是一个女人。
应当是同一个人吧?
江倦努力辨认,丝绢受了潮,也有不少虫蛀,受损严重,只能大致看出一个轮廓,可饶是如此,也不掩女人的国色天香。
她是——“王爷,她是你的母妃吗?”
江倦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难怪弘兴帝让人来取画。
难怪他胡搅蛮缠时王爷推辞不已。
江倦只是想支开王爷,向汪总管问清楚怎么回事,可是他好像又不小心戳开了王爷的伤疤。
“王爷……”
江倦愧疚不已,薛放离却若无其事地问他:“不看了?”
江倦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摇摇头,薛放离便把这几幅画像丢给汪总管,淡淡地说:“拿去给父皇。”
汪总管惊喜道:“是。”
顿了一下,汪总管又提醒道:“王爷,那儿还漏了一幅画呢。”
总共七幅画,还有一幅尚未打开,侍女听了忙道:“汪总管,这幅画受损太严重了,奴婢怕展开会散,便没有打开。”
汪总管迟疑道:“王爷,这幅画,是您自己留着还是奴才一并带走?”
苍白的手伸出,指尖触上画卷,薛放离摩挲几下,淡淡地说:“这一幅画的不是她,留着吧。”
汪总管应下声来,“是。”
江倦低头看看,忍不住问他:“王爷,这一幅画的是什么?”
薛放离笑了笑,“本王也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又怎么会知道画上不是虞美人?
王爷既然愿意留下这一幅画,那就说明这幅画肯定有什么意义的吧?
可惜画受损得太厉害了。
江倦想得出神,连汪总管走了都没发现,直到下颌被抬起,薛放离垂眼问他:“去散步?”
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之前他想去,纯粹是好奇王爷以前住的宫殿,可王爷本就没多少美好的回忆,故地重游,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折磨吧。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江倦心情一不好,就会睡个昏天黑地,他觉得王爷现在也可以休息了。
“王爷,你睡觉吗?”
“你想睡?”
江倦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睡觉,不过他想到王爷还挺喜欢抱着他的,就点了点头,“嗯。”
他慢吞吞地说:“这张床我不喜欢,王爷,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江倦太愧疚了,也对自己戳伤疤的行为耿耿于怀,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主动开启人形抱枕的业务,再让王爷多抱一个晚上。
薛放离眉梢轻抬,自然知道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原因,他本要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他的那些过去,现在唯一的意义就是用来拿捏少年,让他心疼、让他怜爱,可是他又怕少年太心疼,哄起来也太麻烦。
只要少年不哭,他的那些愧疚与主动,薛放离照单全收,并乐在其中。
“好啊。”
没多久,薛放离开了腔,他抱起怀中的人,颇为愉悦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汪总管也捧着画,回了养心殿。
说实话,他这一趟来,本没抱多少希望,王爷对虞美人的心结有多大,这些年来,简直有目共睹。
“陛下!陛下——!”
汪总管喜悦地步入殿内,正要呈上画幅,发现殿内还有一人,他定睛一看,连忙行了礼,“奴才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薛朝华笑了笑,问汪总管:“公公这是给父皇送来了什么好东西,笑得见眉不见眼?”
弘兴帝本在低头饮茶,闻言倏地抬起头,动作之大,茶水都溅在了身上,他却浑然不顾,“拿到了?”
汪总管笑呵呵地回答:“回陛下,拿到了,多亏了王妃呢。”
王妃?
老五的东西?
薛朝华笑容一敛,只觉得晦气不已。
怎么又是那个疯子。
弘兴帝手指发颤,语气也急促不已,“快,快呈上来给朕看看。”
汪总管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像。
丝绢存放多年,又因为保管不当,已然风干,成了薄而脆的一层,画面泛黄,虫蛀多处,美人面庞也模糊不清,唯有她的风华,一如当年。
弘兴帝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汪总管连忙道:“陛下,画幅受损太严重,您可得轻一点。”
经他提醒,弘兴帝动作一顿,到底没舍得抚上画卷,只是柔情万千地看着画中之人。
观他神色,画中为何人,薛朝华即使不看,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虞美人,定然那个虞美人。
老五的母妃。
薛朝华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此次前来,本是受李侍郎所托,为他那被治了大不敬、即将处死的儿子求情。
李侍郎是他母族的旁支,再加之他与薛放离向来不对盘,只要能让薛放离不痛快,他就痛快了,于情于理,薛朝华都得过来求见弘兴帝。
略一思索,薛朝华道:“父皇,儿臣听说丹青圣手杨柳生昨日进了京。他不止画工好,一手丹青技艺出神入化,还擅长修缮古玩。恰好儿臣与人相约,明日要去百花园踏青,据说杨柳生也在,要不儿臣带着您这画过去,他要能修复,就让他修复,修复不了就重画一幅?”
修复也好,重画也好,只要画中人的音容笑貌可以再清晰一点。
弘兴帝缓缓地道:“也好。”
顿了一下,思及自己也许久未再出过宫,弘兴帝又道:“明日朕与你一同去吧。”
他们父子二人许久未再增进过感情,薛朝华一听,喜不胜收道:“父皇也去?那儿臣这就让人关了百花园,明日只许——”“不必,”弘兴帝道,“朕只是去看看,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薛朝华正要劝说,又听弘兴帝对汪总管吩咐道:“明日把老五跟他的王妃也叫上吧。”
汪总管应下声来,“是,陛下。”
薛朝华:“……”
本以为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现在又得与薛放离同行,薛朝华一脸菜色,更觉得晦气了。
弘兴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提起江倦,又想起自己答应赏赐,笑着道:“老五都把画给了朕,朕却是忘了他的赏赐。”
他问汪总管:“你说,朕该赏他点什么?”
汪总管想了一下,迟疑道:“陛下,王爷好像没什么偏好,不过颇为看重王妃,不然明日看看王妃有什么喜好?”
“也好。”
弘兴帝点头,他挺喜欢江倦的,第一次见面本就印象不错,这一次更觉得有意思,想到江倦在殿上的行为,弘兴帝笑着摇了摇头,“老五看重他,也是有看重的道理。”
汪总管也感慨道:“王妃真真是个妙人。”
说完,弘兴帝这才想起什么,回头问薛朝华:“老大,你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薛朝华一僵,他又不傻,当然知道现在不是求情的好时机,毕竟他父皇还在行赏呢,只好勉强地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父皇。”
弘兴帝颔首,“你有心了。”
翌日。
江倦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王爷,陛下打算去百花园踏青,让您与王妃也一起来。”
汪总管压低了声音,说完,他下意识抬起头。
红木床上,雪青色的罗帐悠然垂落,轻纱层层叠叠,却仍是薄透不已,无法完全遮挡床上的风光,少年身形模糊,趴伏在一人身上,他的长发堆了满肩,腰际正搭着一只手。
苍白、劲瘦,好似一伸开,就能紧紧握住这截细瘦的腰,或者说,这只手已然握了一宿。
他们亲密的姿态,显然让汪总管误会了,他忙不迭低下头,只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接着说:“陛下与大皇子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您与王妃了。”
江倦蹭了一下,薛放离垂下眼,江倦没睁开眼,只在有气无力地问:“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踏青。”
江倦:“?”
踏什么青,有什么好踏的,江倦这条咸鱼十分抵触这种大型户外活动,他好郁闷地说:“我不去踏青,我只想睡觉。”
薛放离便淡声道:“你睡吧。”
江倦说自己觉多,是真的很多,而且天赋秉异,他的觉不仅睡不够,还会越睡越多。江倦一听,重新把脸埋进薛放离怀里,他困劲儿还在,又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际,突然想起一段剧情。
小说里,主角受也有一段关于踏青的剧情。
团宠文除了宠,也少不了苏。这一段剧情就是主角受去踏青,结果碰上了闻名天下的丹青圣手杨柳生,这位丹青手,他平生最好美人,也喜欢画美人,所以一碰见主角受,就立刻请求为他作画,至此,主角受的前缀就不止再是京城第一美人,全天下都知晓了他的美名。
快乐是主角受的,江倦才不要靠近他的主场。
想着想着,江倦的意识就又散开,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王爷,您与王妃,不去踏青吗?”
薛放离哄江倦的话,让汪总管听见了,他迟疑地说:“陛下总归也是一片好意。”
薛放离确实没什么兴趣,不过百花园与回王府顺路,去一趟倒也无妨,薛放离淡淡地说:“去吧。”
“那王妃……就让他休息?”
“嗯。”
汪总管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让王妃留在宫里休息,连忙招呼侍女道:“都长点心,看着着王妃,他若是——”薛放离瞥他一眼,“他也去。”
汪总管:“?”
他一愣,没过多久,汪总管总算懂了王爷的让王妃休息,但王妃也去百花园,是怎样进行的了。
——王妃让人收拾好,王爷就这么抱起他,走出宫殿,坐上了马车。
从头到尾,王妃都躺在王爷怀里,睡得香甜无比,而王爷就这么抱着他走了一路。
汪总管:“……”
王妃不肯起来,王爷就把他抱来抱去。
王爷这、这也太宠着王妃了吧?
他正想着,弘兴帝也看见这么一路,江倦都是被抱在怀中,动也没动过一下,便皱了下眉,问汪总管:“老五的王妃怎么回事?心疾又发作,人昏过去了?”
汪总管欲言又止,思来想去,他还是给江倦留了一点面子,“回陛下,王妃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不舒服到这么一路,都没把他给惊醒呢。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我昏了,我装的zzzzzzzz指睡为昏(bushi)
第39章 想做咸鱼第39天
圣上出宫,即使不想声势浩大,也是浩浩荡荡一队人马。
四月伊始,本就是踏青时节,百花园又正是桃花李白、花团锦簇之时,是以不少公子、小姐相约前来踏青游玩。
江念与安平侯就在其中。
“见过陛下。”
他们两人与若干世家子弟行了礼,弘兴帝摆摆手,“不必多礼。朕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也去逛自己的吧,不要拘束。”
众人纷纷告退,弘兴帝说过来看看,也真的四处走了走,倒是江念,他注意到与弘兴帝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然而车中之人始终不曾露面,不禁多看了两眼。
待人几乎走光,这辆马车也终于有了动静。
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姿挺拔,一身繁复的黑金色衣袍,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偏生又好似有着压不住的邪性,只显得诡艳不已。
而在他怀中,有一个少年,垂首与侍女说了几句什么,抬起脚走了。
正是离王。
他怀中的人,则是他那个弟弟。
次次见到这个弟弟,都窝在男人怀里,从前怎就不知他生了副这样的软骨头?
江念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再回过头,却见安平侯也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离王踏入的海棠苑,神色复杂。
江念皱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问道:“侯爷,你在看什么?”
安平侯收回目光,姿态坦然,“离王。他怀中抱的人……可是江倦?”
江念:“嗯。”
安平侯沉声道:“成何体统。”
倒是他多想了。
侯爷素来恪守礼节,会出神地看那么久,不过是觉得荒唐罢了。
江念摇摇头,暗道自己多心了,他笑道:“王爷向来如此,从不顾念他人作何感想。”
说着说着,江念垂下了眼,满心都是不甘,他本该与安平侯去赏桃花,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侯爷,你不是想陪陛下走走吗?不然你先去找陛下吧,我待会儿来寻你。”
安平侯问他:“怎么了?”